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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露清荷 布衣,140.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88发表时间:2013-07-12 15:07:38

梦是什么?——梦是灵魂不安的躁动,它急于从庸碌中跻身出来,将思想提升一个高度。
   一
   “多少?”她瞪大眼睛盯着那个查全市模拟排名的家长。
   “四千多。”
   “四千还……多?”她的脸开始热了,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
   “嗯,四千……多。白辛苦了!”家长们颇为同情地看着她。
   她像被什么击中了似地垂下头去。避开她们的眼睛,说了声谢谢。“我得走了,家里还有事呢。”她嗫嚅着,低了头从家长群里挤了出去。
   家里有事?什么事?连她自己都不信。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满目漆黑。每天看那些破书烂字没交往过一个人,没深入一件事。包括与家长们管理孩子的交流。杂七杂八的自责蜂拥而来,使她心烦意乱。她急于找一个可以舒缓情绪的地方。她不能把情绪带到孩子面前。
   往哪儿去呢?念头一闪,她几乎毫不犹豫地选定了那片苍翠的树林。林间有条方形的石板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直达公园。公园有条长长的躺椅,如盖的绿荫遮着,密密的白桦林望着,间或有些花花草草,那是她心灵休憩的地方。
   躺在长椅上,她幽幽地做起梦来。梦里两个声音一问一答:
   “两年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像叮咚悦耳的山泉。
   “你为了自己的梦而耽误了一个少年的梦!”如玉般光洁皮肤的少年瞪着他面前的黑衣妇人。
   “我没有耽误他,我一直在尽自己的本分,用心地做好每一顿饭,整理每一份学习资料。”苍老的声音幽幽回响。
   “你知道他们复习几遍了吗?”俊朗的少年之神冷笑。
   “不知道。”
   “饭呢?有没有烧焦过?水呢?有没有烧干过?”
   “有过……那么一次……在播种梦的那一刻,没想到饭……这么快……就焦了,也没想到水……这么快……就被烧干。”
   “播种梦?谁的梦?”
   “我……的梦。”
   “你多大年纪了还会有梦?”
   “多大年纪都会有梦。”
   “你做什么来了?”
   “……是为孩子播种梦来了。”妇人满脸通红,可又争辩道,“或许他有另一个梦呢,或许学习不是最适宜他的梦。”
   “抛家舍业送孩子到千里之外就为了播种你的梦?”声音激昂起来,充满了恼怒。
   沉默,半天没有回响。
   “你是一个自私的母亲!”
   你是一个自私的母亲——!一个自私的母亲——!!一个自私的母亲——!!!空洞的回声撞击着她的胸腔,又充塞着她的耳鼓。她害怕似地闭紧了眼睛。一老一少两代之神消失了。回忆影片似地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放映。
  
   二
   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是适宜播种梦的地方!她从客车上跳下来的一瞬,面对广场上那片绿荫如盖的树林,和顺着突起的假山蜿蜒滚落的水帘就有了这种直觉。
   老牛似的客车逛悠悠地走了七个多小时,使她神疲力乏。下了车,她将装着锅碗瓢盆杂七杂八家什的箱子从车上抱下来,又把白色保温瓶样的豆浆机、一包衣物放在地上。没急着拦出租,有那么十分钟之久,她环顾四周,细细打量这个城市的一隅。
   这里是郊区,有着都市的磅礴大气同时也不乏郊区的清新优美。到处都是树,广场两边分别有两个不大不小的树林,林子里铺着碧绿的绒毯似的草坪。右面的林间空地上,依稀闪着健身器材红红蓝蓝的影子。硕大的屏幕吊在广场的中央。篮球架子一字排开和它横向对齐。边上是座假山,清澈的水帘像女人温柔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它的棱角。然后哗啦啦地落到池子里,顺着低凹的方向奔流而去。再转向她背后的小区,一片高大秀颀的白杨耸立在楼前,喜鹊上蹿下跳叫得热闹。楼前还有一个外形斑驳的凉亭,里面座落着一个圆形石桌,四个小巧的石凳。四个老太太正兴高采烈地甩着扑克。还有个老头儿站在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背后,比比划划地指点着什么。
   她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喜悦来,几乎忘了她来到这儿的目的——帮孩子树立一个梦想,引领孩子在学业上把握好方向。现在说这些似乎晚了些,在孩子幼年的时候就该形成的习惯如今只能算做一种补救。
   十年前,那些个东奔西跑的日子!那些个居无定所的日子!那些个往返于城乡飘荡的日子!——为了那座乡镇与城市之间必经的危桥,她让他带着孩子,她一周一次往家跑。每次想起那座桥她都不寒而栗。缺边少料、七扭八歪的护栏已经不成样子,边角上还有一块塌方。每次超载的客车从那里驶过的时候,桥面都忽忽悠悠,犹如车轮碾在一团棉絮上。高几十丈的讷谟尔河哗哗地流着,河里旋起的窝像睁着眼睛的陷阱,张牙舞爪地制造着恐惧。她一阵眩晕,想吐,有种叫司机停下来自己跑过去的冲动。她动了动嘴唇,终于没能出声。客车驶过桥面的时候又像重新获得了生命一样。啊!生命!多么美好的生命呀!她望着车窗外下沉的夕阳,感到无比愉悦。
   就这样跑了三年,焦灼与无助的惦念像魔鬼一样吞噬着她的健康。她常常请病假,是真的病假。每请一天就扣一天工资。她们的衣服都在地摊上买,菜他在夜市里淘。除去那少得可怜的工资,她们还得攒钱还房债——虽然那仅仅是一个五十平米的连挤平房。她身体不好,又没有资金,一切经商的条件都不存在。工作是她们唯一的经济保障。她常对自己说,忍一忍,为了将来那么一天的幸福。
   她多么希望身边有一个可以帮她照顾孩子的老人啊!丈夫十四岁就没了父亲,生活不能自理的精神病婆婆被他暂时送到了偏远山区的弟弟家。而她的父母在市里开了一个批发店,整日整夜地忙。半夜案子来的时候他就把揉着惺忪睡眼的孩子送到她母亲的店里。等有了空闲的时候再接回去。每想到这里她都揪心般地难受。她等着那阵子哄哄着事业单位裁员消息的结束。三年了,毫无结果。不能再等了!她终于狠狠心冒着失去铁饭碗的危险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回到了爱人和孩子的身边。孩子还是她亲爱的好孩子,只是许多不良习惯已经养成,她错过了教育孩子的最佳时机。为了这个她总觉得对孩子有种亏欠。
   她回过神来,心里被一种说不出的东西硌了一下,隐隐地疼了起来。她觉得孩子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城市里学习应该是种幸福,只是这种幸福需要有人牵引。就像一只不明方向的小鸟,稚嫩而迷茫常常引得他跑向海市蜃楼般的荒漠。她怕他学坏,怕他像只脱缰的野马。啊!青春期!谁没从那里走过来呢?那时候她是怎样过来的?印象中模模糊糊,好像就那么一瞬,就从迷茫青涩的时期走过来了,而且不觉得有多困惑与烦躁。现在的孩子——她叹了口气,科技发展得太快了!电脑蜂拥的时代,如果没有一个清醒的头脑和良好的教育一切只会成为祸端。
   她突然想起离她站立不远的地方有个公园。车从那里经过的时候,她看到那门是黑色的铁栅栏,门顶上漆着“喇嘛甸公园”五个大字。里面一定是个美丽而清幽的地方。这是个适宜播种梦的城市。她想,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三
   这是个不到五十平米的楼房。东西两间卧室,中间仅能容下一张饭桌的狭小客厅,阳台被改成了厨房,地面是白纹的木板。衬着四面白光光的墙壁,所以整体看上去干净整洁。
   她收拾完东西,铺好被子,咣当一下把自己扔在床上。这张双人床是由两张简易板床拼成的,无论怎样也铺不那么平整。翻个身,床吱嘎响了一声,左右微微摇晃。她困极了,眨眼工夫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手机铃声闹醒了。
   “喂?你是某某的妈妈吗?你家孩子昨天没写作业,他就在我身边呢。那么大的个子站起来也不嫌害臊。你干嘛要带他上这来……”
   她被电话里的一阵训斥惊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隔着手机,她听见桌椅哐啷啷的撞击声。她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瘦高的儿子站在座位前,被老师粉红的小拳头一下一下地击中。
   干嘛上这儿来?她问自己。家里的好学生都跑光了。就连老师家的孩子也往外送。这里的文化教育好、教学质量高、管理严格的好名声早已传遍家乡。本来她是让孩子住校的,她接到班主任的电话,说宿舍的环境不好,希望她来陪读。说如果不陪别说学习了,学不学坏都不一定呢。那个电话把她吓坏了,费了好一番周折她才跟单位领导请了长假出来。(这时她已经调回了市里)
   “把他领回去吧!”语文老师愤怒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没等她插话电话就挂断了。她心里沉甸甸的,突然想哭。
  
   校门外,孩子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地向她走来,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突然涌上她的心头。孩子见到她并没有特别的惊喜。她望着瘦得颧骨突出的儿子,牵起他的手说,“宝贝,我们回家吧!”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儿子问她。
   她摇摇头,“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妈妈知道你学习虽然不太认真,但从来没有不完成老师留的作业。”
   孩子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课间留的作业。我那时候正好出去搬桌子,回来黑板上的作业被擦掉了。”
   她抬起手抚摸孩子乌黑浓密的头发。“不要怪你们老师,她一定是个责任心极强的老师!”说完心里一酸,滴下泪来,又赶紧背过身偷偷地擦去。
   事实上正是如此,语文老师既严厉又幽默,孩子既怕她又喜欢听她的课。了解真相的老师第二天站在孩子的身边,摸着他的头,跟他说了好多话。儿子最弱的学科一点一点地变成了最强的学科。有一次作文还得了满分。
   孩子的学习生活渐渐地走向正轨,她对孩子的管理也慢慢放了松。开始在孤独的陪读生活里编织着自己未竟的文学梦。
  
   四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黑帽起伏攒动,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篇文章——《命若琴弦》。文中说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瞎子,为了得到那张复明药方,他们爬过无数次山,走过无数条路,感受过无数次温暖和炽热的太阳,又无数次梦想过蓝天,白云和星星。老瞎子最终弹断了一千根琴弦,却发现这不过是师傅的一个美丽谎言。那谎言托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他们在绷紧的琴弦中收获了劳动的快乐。明白真相的老瞎子继续为小瞎子编织复明的谎言: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
   把书看下去!把字写下去!孩子上学走后,她一个人投身于这样一个丰富的世界。那些欢快的文字像一个个魔幻的音符,吸引着她向美好的方向前行。是自我空虚的一种表现吗?她问。又果断地摇摇头。窗外那株高大的白杨轻轻摇晃着叶子,喜雀还在不知疲倦地喳喳不休。这是个播种梦的季节。她必须将孤独隔离开来,用这座美丽的公园与广场、那面恬静的湖上的微波、宽阔街道上那两排蛇形缠绕的路灯来点燃自己的梦。让梦一面通往让胡路,一面通往家乡。
   她一头扎进文海里,像一个水手在文字的波涛里劈风斩浪。有时候是生涩的水手,在懵懵懂懂中学习与摸索;有时候又是船长,信心十足地规划着自己的人生方向。
   她把自己比作老瞎子和小瞎子,自嘲地说是自己哄着自己向那个虚无飘渺的梦前行。她在日记里写道:像激流形成以前,最初海面上漾起一层盖过一层的波浪,小心地、轻轻地,试探着触碰挡在它面前的无形暗礁。终有一天,积蓄的洪流会排山倒海般地涌来,从暗礁上穿插疾驰,呼啸而过。
   心的欲望啮咬着她,淹吞着她。激情常常不合时宜地涌来。
   “妈,用下电脑。”电脑对于孩子总是一种诱惑。这时候另外一种声音就会响起:你有点没正事了!她用冷眼瞟着自己。关掉电脑,用笔偷偷地画着梦。遇到不会的字词又偷偷地打开,并对自己说:一下就好!一下就好!这有点掩耳盗铃的感觉。但常常是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能那么快乐地活上一回人生便了无遗憾。
  
   五
   人盼望的是什么?是活着的喜悦还是活着的痛苦?不过一天的工夫她的嗓子就哑了。她觉得堵得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击她的胸膛,要从她的胸口穿透出来。她想发声,又不知道喊什么。那喷之欲出的激流被那么一堵墙挡了回去。幽幽地、郁郁地回流。
   家务做完了,孩子的卷子也收拾完了。接下来做什么?她刻意转移一切有关文字的注意力。她知道她有这样的毛病:看起书写起字来就会忘记一切。而且这种病只有一种治愈的可能,那就是远离文学梦。
   远离?是的,远离!
   关好门,她走了出去。
   又是那片绒毯似的草坪,又是那片高大秀颀的白杨,又是那面温柔恬静的湖。一切都是她刚来时的样子,一切又不同于她刚来时的样子。那些个撩醒她梦的精灵像认出她似的将清新的气息揉进风里,由风轻轻代吻她的面颊。“喳喳”喜鹊扬起它的小脑袋瞄了她一眼就飞上了枝头。那枝头是它梦栖息的地方。
   “蓝色的夜,彩色的梦。忽然间,一阵风。吹凉了我心胸。一场梦,转无踪……为什么美梦有始却无终,来去总是匆匆……”邓丽君柔情似水地唱着,唱着她的梦,唱着她的梦的遗憾。
   突然间觉得虚空,她不知道她来这世上是为了什么?就像瞎子突然间没有了那个药方的假设,她的心像九月的荒草。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是说既让我帮助孩子圆梦,又不放弃我那个梦?”苍老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苍老。
   静静地,少年之神在思考。
   “如同小眯一会儿,如同打个盹,尽量不让梦做得如醉如痴。”她听到了那颤颤的祈求。
   “去吧!去抚慰你那不安分的灵魂,将你和孩子的思想提升一个高度。”
   风轻轻地吹着,将千万片树叶摇成绿色的波浪。那么美!
   这确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是个适宜播种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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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诗意的文字,讲述了一个成人的梦。作者所描写的这种心境很多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有过,孩子是家长的希望,是生活的重心,一切都围绕着孩子转。然而,做为一个单独的个体,每个家长也有自己的生活和梦想。文中的主人公直率而真诚,她对孩子的爱非常真实感人,她对文字的敬畏与喜爱也可以从文字中真切地体会,当这两种爱产生矛盾时,主人公纠结了,孩子的内疚,对文字的难舍让她陷入失落的痛苦之中。幸而,她也是执着而睿智的,在这个适合播种梦境的城市和季节,总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完成她和孩子的梦。文章既有对生活的感悟,亦有着阳光向上的心态,读来清新而美好。【编辑:瞳若秋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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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3-07-12 15:11:44
  读来有着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字里行间对孩子的爱,对文字的爱,与水的心境有着太多相似啊。问好清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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