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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大雨前后的庄户人(散文外一篇)


作者:高宝军 秀才,1601.2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20发表时间:2013-07-12 15:10:55

【大雨前后的庄户人】
   陕北的夏季雨水少,半月四十天不下雨,一下就是大暴雨。大暴雨本身是破坏性的,加上山大沟深,土疏林稀,一下雨就成洪,洪一起便成灾。所以每逢下雨,大人娃娃全是个忙,雨前雨后都有人跑。
   第一拨先跑的人们在雨前。雨角一漫过远山,就有人放奔子跑开了;跑的人不是忙着进窑洞避雨,而是提着镢头铁锨往垴畔山上奔;这其中有年富力强的男女,有步履蹒跚的老人,也有放学归来的小孩。这时候的陕北,人人似冲锋,个个像打仗,山村简直就像一触即发的大战场。在这大雨将至、天低云暗、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的紧张气氛中,遇上这么多人手持家伙倾巢而出,不由得让人胆颤心惊,总以为他们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其实,他们是去拨水路的。
   陕北的村庄大都建在山脚下,一家挨着一家,一户靠着一户,把山沟两边挤得密不透风。这样做有无数好处,但有一样不好,那就是水路问题。沟里的小河瘦得像死蛇一般,小孩子一抬腿就能跨过去,但一下大雨就不一样了,洪水满满溢溢,张牙舞爪,汹涌而下,不但小沟道被占了,有时村道里也被占了。这些洪水都是从山上下来的,只要在流域之内,除了被土地吸收的之外,余下的都得经过这里。村子之外的地方自然不成问题,洪水想走哪里就走哪里,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但村里就不行了,因为洪水要经过的地方正是窑洞集中的地方,水路问题由此而生。
   首先是水的来路问题。水从山上来,水路必须从高处拨起。可这家拨过去的地方正是另一家的垴畔,一不小心就会以邻为壑,对方怎会答应?其次是去路问题。村里的窑洞一层叠着一层,这家的院子就是那家的垴畔,上面的解决好了,下面的问题就紧接着来了,还得商量,还得协调。可大雨在即,商量协调哪能来得及,因此拨水路的时候最容易出现争吵。常言道:“厮骂没好口,厮打没好手”。在如此紧急情况下,关系到窑洞这种大问题,且人人手持家伙,打起来怎么得了?好在有婆姨娃娃和老人跟着,吵归吵,闹归闹,但真正打起来的的却少之又少。总是双方的男人一吵起来,各自的家人就会一拥而上制止自己的家人。婆姨一把夺去男人手上的镢头,一句一个“熊样子”;娃娃死死抱住父亲的胳膊,“大大”叫个不停;老母亲亲娘祖宗地数骂自己的儿子,嫌他不够稳重;老父亲则半生不熟地讲述一些古训,只怕闹出个人命。结果是,每这样吵闹一次,村里水道的质量就会上升一个台阶:由土壕变成石阶,由石阶变成水槽,进而形成一道风景。
   第二拨跑开的人们在雨中。往往是雷声响得正猛、大雨下得正紧时,忽见一家人顶着蓬布冲出大门。原来是菜园子被大雨冲开了一个窟窿,瓜果蔬菜卷入洪水中。菜园子关系庄户人的吃饭问题,怎能不让人着急,于是一家人迅速投入到抢救菜地当中:男人疏水道,女人填窟窿,老汉老婆扶残苗,娃娃提着筐子拾瓜菜,人人力气直出圆,个个使出吃奶劲。这洪水中救菜园,如同龙口夺食,真不是件容易事。疏水道的往往是疏通了前边的水路,后边的又冲开了豁子;填窟窿的刚填平了这头,那头又深深地陷了下去;扶残苗的才扶起这一株,那一株又倒了下去;拾瓜菜的拾满一筐子转身又去拾,连筐子带瓜菜差点被水冲走。好不容易保住了菜园子,又听见门前洪水声。
   顺着声音向前望,羊圈土墙淫水中。羊子受了惊吓,一窝蜂涌出羊圈门,涌向坡洼的玉米林。一进玉米地,羊子忘记了刚才的惊吓,顾不了雨水的浇淋,头不抬眼不睁地就是个吃。一看这情况,人们只好撇开瓜菜园扑向了玉米地。玉米高、羊子小,人一赶它它就跑,和人们在玉米地捉起了迷藏,害得人们一身水、半身泥,浑身上下冒热气,好半天才把羊子赶出地。在他们一边用柳椽葛针挡羊圈墙时,左邻的大门冲开了豁口,右舍的窑掌窜开了水洞,乱得一团麻似的。
   在人们的忙乱中,雨也就停了,第三拨人又跑开了。这些人一半跑向河湾,一半跑向菜地,穿戴和打扮都奇奇怪怪,活像电影里的群众演员。跑河湾的多是些男劳力,赤身裸膊,有的手持铁叉,有的提着粪筐,有的什么工具也不拿,只提着一根长绳,绳头上挽着个铁钩。他们不是做别的营生,而是捞河柴的。拿铁叉的用铁叉往出挑,拿粪筐的用粪筐往出纳,拿铁钩的把带铁钩的绳索往洪水里抛,企图钩住那些顺流而下的树桩和被洪水泡胀了的猪羊。他们最不保守,看见一簇好河柴就会呼喊着让别人来一块捞,因为一转眼河柴就会被洪水冲走,不喊别人自己也不可能独享;他们最有协作精神,一人得手,大家都来帮忙,因为按照乡下的规矩,只要一搭手,就可获得分成;他们最不顾及仪表,没捞几下就把裤子丢剥了,因为自己不脱也会被泥浆冲掉。好在穿着的也是一身泥,脱了的也是一身泥,穿不穿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女人和老婆老汉们跑的方向是菜地。胳肘窝里夹着脸盆和圆筐,手里握着锅铲和泥匙,他们是借助雨后的墒情栽苗子的。结了婚的女人爱的是菜苗子,有了辣子想要茄子,有了黄瓜想要柿子,有的相互交换,没的好言索取,三妈妈二婶子叫个不停,一个比一个会说,一个比一个嘴甜。没结婚的姑娘爱的是花苗子,你要个凤仙花,我要个指甲草;你爱个一串铃,她爱个四季红。前村里没有,就转到后村;后村里没有,就转到邻村,满世界都是她们夸张的笑声。老汉们最爱烟苗,张家的劲头大,李家的口感好,一边移栽,一边作着评论,浑身沾满了泥点子,嘴角里还吊着个旱烟锅。老婆婆最爱的是树苗子,一会儿要栽个花椒,嫌过节时没有调料;一会儿要栽个核桃,怕孙子看见人家的哭闹;一会儿想栽棵榆树捋榆钱,一会儿又想栽棵椿树歇荫凉。到头来什么也没栽,相互间拉起了家常,都不认真听别人的话,只顾自己说,像新战士学打机关枪一样开心。
   这时候最安静人要数娃娃们了,一个睡得昏天黑地,甚事儿不顾。他们都在作梦,梦中的自己成了大人,像父亲一样勤劳,像母亲一样贤慧,像庄稼一样朝气蓬勃,像小鸟一样无忧无虑。但那也只能是稳重一阵阵,当他们醒来后山村就热闹了,充满着混乱也洋溢着生机。
  
   【红白事上管事人】
   陕北农村把娶媳妇、嫁女儿等婚庆喜事叫作“红事”,把葬老人、祭亡灵等殡葬丧事叫作“白事”。节令一进入冬季,这种“红白事情”就多了起来。陕北人好面子、重交情,请的客人多,加上住处少、碗筷家具缺,往往是一家人过事情,满道庄都忙乱。
   过事的头两天,事主家里的人就多了起来。有的在碾子上轧糕米,有的在磨道里拐豆腐,有的在村子里借桌凳,有的在前后庄集碗碟;硷畔上有人垒锅灶,村道上有人背柴草,石床上有人宰猪羊,院子里有人贴对联;窑洞里更是忙成一团,揉面的,煮肉的,炸糕的,切菜的,拉风箱的,压荞面的,还有那剥葱的,捣蒜的,前后脚地胡转的……人一多就乱,事一多就杂,碾米的要找筐,挑水的要找桶,煮肉的要白糖,做饭的要调料,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拿板定事的管事人。
   管事人就是总管,都是十村八里的能人,多为德高望众的老人。事主家之所以请他们,其中有几个主要原因:首先是抬举和巴结。凡管事之人,不是儿子女儿在社会上很出调,就是弟兄姊妹在公家门当领导,或是管事人本身就是村上的负责人、退了休的老干部,事主借过事之由请他当总管,体现了信任和忠心,为日后的相处做个铺垫。其次是面子问题。一宗事情过得好不好,管事人的档次和品位是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凡请到一个有影响的管事人,人们就认为事主人缘好,在村里有地位,反之就认为他们的交往有限,地位不高。再次是靠他们惹人。事情上来的人都是些帮忙代劳的,其中不乏偷懒不出力的,费料不节约的,顶嘴不听话的,事主不好出口,这个难题就留给了管事人。
   管事人也确实日能,凭他们的能力、经验和影响,基本没有说不好的事,没有管不住的人。只要他们泛泛一了解,便清楚酒用多少箱,烟需多少条,菜买多少种,肉称多少斤,一样样计划得妥妥贴贴;只要他们稍稍一安排,舅家来了哪里住,送人的到了谁去迎,新娘子到了盖磨顶,吹鼓手到了点火盆,厨房里的锅灶礼房里的薄,一件件布置得井井有条。他们来到事情上,整个事情就有了秩序、有了方向、有了核心。就是一些对事主有成见的人,也基于管事人的原因,不敢在事情上惹事找茬。“过事三天不由主”,和主家寻事等于不给总管面子,人们都明白这个理儿。
   管事人也好显摆,走在哪里都格外显眼。不说别的,先看他们的打扮:不管近视不近视常戴一副二饼子眼镜,不论冷不冷常穿一件毛领子大衣,不管用不用指头上常挂一串子钥匙,不管抽不抽口袋里总装着香烟。他是事情上最忙的人,大到拜堂入帐、吃饭住宿,小到烧炕扫院、剥葱捣蒜,样样件件要安排,事事处处得操心。总是走着走着就跑开了,说着说就吼开了,哪里有他那里就显得更忙。一方面是真忙,另一方面他故意营造气氛。喊他的人多,他喊的人也多,别人喊他时他也正在喊着别人。不是嫌这个人走得慢,就是说那个人是不负责;平辈的开玩笑,晚辈就“操先人”,他到了哪里哪里就会响起一片笑声。他最忙的时候是新人下马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喊他叫他请示他,总是手里拉着一人,眼睛瞅着一人,嘴里却和另一人说话,像救火队的指挥员一样。
   管事人在事情上最为热情。不论是“红事白事”,不管是生人熟人,见面就打招呼,瞅空便递香烟,至于那些外家大客,更是事事必请示,时时在沟通。他们最担心的是厨房里出事,一有工夫就前去视察。他在前面走,后面便跟着一个端盘子的人,盘子里放着香烟和烧酒。一进厨房门,先发烟,后敬酒,一连串的安顿不住口。他们最害怕的是朋亲起哄喝酒,明明后边的客人等着上桌,那伙人就是喝个不停。说罢,怕伤了感情;不说,又怕乱秩序,想来想去,只好自己出面敬酒。口里劝人家吃好喝好,真正的用意有点常识的人都能觉到,所以他一敬酒,大家基本都会很快结束摊场。
   最让管事人头疼的是吹鼓手和阴阳先生。这伙人个个都是些“理上通”,人人都爱占点小便宜。吹鼓手的问题多在“红事”上。他们一会儿要“闯帐”,一会儿要“响堂”,不出面阻挡影响整个事情进程,阻挡了就耽误他们的生意,总是让他左右为难。特别是那些不请自来的“闯事人”(未经过正式邀请的吹鼓手),名义上是前来祝贺,实际上还是变相要钱。打发了显得没人味,不打发事主得掏钱,加之这些人开先都说得碗大汤宽,相谢时却斤斤计较,管事人只能分头说好话,两边讨人情,好像自己欠了别人的一样。阴阳先生发的是死人财,他们的生意带有垄断性,下手比吹鼓手更狠。他们的报酬是事主根据行情用盘子端来相谢的,自主权在他手里。事主为了面子端得都多,可端得越多阴阳先生拿得也就越多。有时拿得太狠了,孝子贤孙们假装悲痛跪在地上不起来,等管事人说话。阴阳先生却无动于衷,有的甚至出言伤人:埋死人又不是开饭馆,本来生意就接不上,难道要我给你“下次优惠点”?每到这种时候,管事人给自己暗下命令:以后贵贱不干这事了,咱当这个总管究竟为了个甚?
   管事人最高兴的时候,是席面吃稳了的时候。头排的桌子全摆开,亲朋好友尽开怀;新人磕头敬喜酒,掌盘后生喊“油来”;唢呐高奏“得胜令”,锣鼓轻敲“下江南”。这时候,管事人拉一把椅子往窑崖根一靠,眼睛迷成了一条缝,指头上夹一支带把烟,跟前围着些和他年龄差不多的老汉。他在休息中思考,在陶醉中激动,把这一切看成他自己成功的“作品”。
   等到二排席散了之后,事情上也只有事主的弟兄妯娌和几个嫡系亲戚。这时候,管事人知道这里已经没他的事了。他背上事主提早给他准备好的烟酒茶饭,背抄着手出发了,因为几个馋嘴的小孙子还在家里等着享受他拿回来的好吃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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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两篇写陕北村庄的散文。第一篇是写大雨前后的村庄,作者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忙碌的与雨争时间的工作图。大家都不想让自己的成果被雨水冲走,所以急急忙忙,倒也有了种繁忙的生活之象。作者的语言诙谐幽默,充分的描绘了这一幅繁忙之景。第二篇写的是掌管红事白事的总管,深入现实,真实有趣,将总管的忙碌与良好的协调能力表现出来,更是种生活中的景象。作者在身边取材,将生活用文字表达出来,真实,动人。好文,推荐阅读。【编辑 东东】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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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东东        2013-07-12 15:11:45
  写作就应该这样,就是写生活。加油。
一纸一年一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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