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的娃儿叫有根
薪火相传煮忧患,忧患总是关联着香火。为了能有个娃儿接续祖上香火,对疼爱自己一生的养父母有个交代,老海苦苦折腾了大半辈子。
(一)五道爷显灵
老海姓刘,这当然是后来的姓,以前姓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出生更是没办法着墨,因为老海的一生太有传奇色彩了。
曾听老人们讲,解放前有一群逃荒的河南侉子(我们那里俗语称外乡人叫侉子)进的村来,有的背着破旧的行李柱着拐杖,有的拖家带口,担子里挑着孩子。他们挨门乞讨半天也讨要不到多少可吃的东西,因为当时的庄户人几乎都是半饥半饱挨日子,哪有给别人吃的?半晌过后,一些人怏怏地走了,为了活命他们还得到别的村里乞讨,有几个饿得实在走不动的就躺在五道庙里祈求起五道爷来。
“五道爷啊五道爷,你就可怜可怜我们的孩子吧,我们饿死就饿死了,孩子才两岁啊!你就赐给孩子点福,让孩子有个能活命的人家吧!我们给你磕头了!五道爷!”五道爷真的显灵了!求神的人马上就听见背后有人接话茬:“唉!也真是可怜,孩子这么小,就跟上父母乞讨了,还走了几千里!”求神的人回头一看,见一个穿着干净的中年男人正看着他们,赶紧就磕头:“先生,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的孩子,给孩子一条生路吧,只要他饿不死就行!”
“唉!这孩子也真是怪可怜的!你们愿不愿意把孩子卖给我?我家也不富,但凭那几垧地还是可以勉强度日的。”
“唉!卖什么卖呀,只要孩子能吃上饭能活命,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谢谢您了贵人!谢谢您了大贵人!真是五道爷显灵了,我们遇到贵人了!孩子遇到贵人了!”
“那我就再给你们三升米,给你们吃上顿饱饭,你们还要走远路哩!”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求神的人磕头如捣蒜,捣了一通“蒜”后填饱了肚子扔下孩子揣上小米又开始了他们的乞讨征程,从此杳无音信。
这个孩子就是老海!就这样,老海又出生了一次,并且改姓刘了。这刘家在那时虽说不上是大户人家,但也称得上是小康了,祖传的几垧好地,又是水浇田,旱涝保收,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五道爷护佑老海降临在了刘家,不但从来没受过饥饿,还读了几年私塾,识得不少文字。
这老海本来就是个有心人,加之天性聪明,深得养父母喜爱,他们把老海当亲生的一样看待。幼年流浪生涯直接导致老海营养不良,免疫功能极其低,一遇到什么瘟疫流行或是天气稍稍有点变化,他总要生病。老海十一二岁时,病得气都喘不上来,养父背着他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山路找到医生,硬是把他的命从阎王爷那里索要回来。每当说起这些,老海总是泪流满面,如果不是父母恩大,现在还会有我老海吗?虽然他的记忆深处总有那么一丝丝辛酸过往,童年玩伴们的戏耍也使他很早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但明白了自己身世的老海更加感恩父母,孝敬父母。于是,村里人常常听见老海说:“我爹妈虽然是因为无儿无女才收留了我,但我感觉他们比亲生的还要亲上百倍!”无论谁听了这话都要暗暗竖起大拇指,同时也为善良的老海父母感到欣慰。
(二)养父遗愿
解放后,人们都入了社,老海家每年挣的工分拿不回口粮,成了全村有名的倒贯户。老海读了几年私塾后就想帮家里干活,养父非要他重新上学,把他扛到肩上送到学校,让他跟读新社会新事物。尽管老海家已是穷困潦倒,可养父母还是挣扎着让老海读完初中。初中毕业后老海回到村里当了生产小队的会计,干了不到二年,挣得工分不但拿回了全家人的口粮,而且还分了现金。一天,伯父把老海叫过去说:“趁现在家里有点钱,赶快给你爹打口棺材吧!你爹抽过大烟,现在小叶烟又整天不离嘴,他的肺痨病看来是治不好啦……”老海听从伯父的劝告,给父亲做了一口上好的棺木。
文革前夕,养父病情加重,因无钱医治,只能静静地睡在炕上听凭阎王爷定夺。他恋世的眼泪不断地流淌着,嘴巴微微颤动着想说什么。“爹!我知道您老的心事!都是我不好,结婚这么多年也没给您抱上孙孙,我对不起您啊!爹!不过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一定要为刘家续上香火!”老海轻轻地为养父擦着眼角的泪水,心如刀绞地看着养父默默地离开人世。
(三)求死不得
要知道,老海心里的痛苦如天高似海深,自责、纠结、悲怨成了他的惯性思维,一想到父亲抚养自己多么不容易,一想到父亲不管走到哪里,走亲戚、赶庙会,或是下地干活,背上总是驼着自己,自己打小就在父亲背上长大,一想到老父亲的话“儿啊,一定要生个娃儿出来给咱刘家续上香火,爹才有脸去见爷爷的,不然爹百年以后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啊”心里就翻江倒海。
老海由于从小营养不良,生理有严重缺陷,结婚十几年都无子无女,起初还以为是婆娘秀芳的问题,对秀芳骂骂咧咧,后来双双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一出来,老海从头凉到脚。心想:“我的命真他妈差劲!可怜亲生父母为我求得一命来,可怜养父母盼我续接香火,自己居然是个废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球!”
这样一想,老海的思绪马上就停留在鬼门关了,不论白天黑夜都是盘算如何死法。忽然有一天,老海父亲在地里干活的时,瞬间心里一紧,预感到要有什么事发生,联想到儿子近日来的表现便惊出一身冷汗来,把手中的锄头一丢,飞也似地跑回家。进院,一股浓浓的呛鼻子的味道迎面扑来;进家,见儿子满嘴吐着气泡,人已处在昏迷中。他背起儿子径直往医院里跑,也是这老海命不该绝,父亲背起他边跑边喊,人们七手八脚地赶来抬着老海上医院时正好迎上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由此,养父第三次把老海从阎罗王那里追了回来。
(四)咱娃叫有根
经过一段时间调养,老海总算渐渐恢复了人样,但心结仍难以解开。一天晚饭后,秀芳畏手畏脚地说:“你不要折磨自己了!好不好!有句话我早想对你说了,可又怕伤了你,唉!”
“嗯,你说……”
“那,我可就说了啊,你看咱都这般年纪了,身边也没个娃儿,老天爷不给咱生娃的命,倒不如领养一个算了!你说行不?”
老海一听也是个办法,只好认命,但又碍于脸面不吭声,一连几天都低着头,也不说话,可把秀芳吓坏了,心想:这可咋办?这平平静静的日子不过,偏偏跟了鬼了似的对老海讲这伤心话……要是他想不开,再喝农药可咋活!
秀芳正愁得进退两难,想着咋找人来开导老海的时,老海发话了:“秀芳,那事就依了你吧!”
一开始,秀芳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说的是真的,就依你!”老海满面诚恳,似乎还有点迫不及待。
秀芳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来,边哭边说:“老海,你真好,我知道你心里比黄莲还要苦,可你能理解我的心,疼我!这辈子有你这样的男人真是好命啊!”抱住老海又哭又笑,足足折腾了一阵子,直到老海愁颜换笑面和他商量咋抱孩子才作罢。
那之后,秀芳就把抱养儿子的心事透露给了亲戚朋友,亲戚朋友们也就倾尽全力打问。老人去世不久,亲戚们就给老海抱回个儿子来,喜得两口子合不拢嘴。
一天,老海对秀芳说:“还是你好,能想到我心里。快想想咱娃该叫啥名?”
秀芳想了半天说:“老海啊,我看就叫‘有根’吧,你想想,咱刘家祖上缺子,把你领回来,你又是这么难续香火。现在,咱好不容易有了孩子,看这孩子这么壮实,将来肯定有出息。这样,你爹也会含笑九泉的!”
“好!咱娃就叫有根!”老海幸福地笑了。折腾了他大半辈子的心结终于完完全全解开了!
五道爷有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