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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陕北风俗:祈雨·哭灵·搭火龙(散文)


作者:高宝军 秀才,1601.2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15发表时间:2013-07-12 20:46:56

【祈雨】
   陕北干旱少雨,世世代代靠天吃饭;世事浅薄,靠儿女吃饭都大成问题,何况靠天?因此靠天就成了求天、祈天、央告老天了。
   老天是个“大衙门”,职权重叠,部门交叉,职责模糊,不下一番工夫,“磕头也找不到个地方”。经过百代探索,千年寻觅,老百姓终于找到的管雨的“机关”。这“机关”叫龙宫,首长叫龙王。于是,陕北人就千方百计和龙王套近乎。不求别的,只求个风调雨顺,不要让庄稼汉们白受苦。
   陕北人实诚,对龙王的抬举和敬奉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具体体现在建筑上、乡村风俗中和男女老少的行动里。陕北庙少,纯粹由民间自发修建的庙更少,但稍微大点的村子都有龙王庙;陕北人爱闹红火、爱转“九曲”,届时不敬孔夫子,不敬赵公明,单单敬奉龙王爷;陕北人少文化、多天真,不怕皇帝不怕官,但人人都怕龙王爷。陕北有许多风俗都和龙王有关,例如不能在屋外梳头,不能在野地里敲打盆子、碗,据说都出于龙王爷的尊畏。
   俗话说“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这个道理放在别的地方是对的,放在陕北人和龙王爷的关系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陕北人敬龙王、怕龙王、涎了脸儿巴结龙王,结果总是一场空。总是年年敬,年年旱;什么时候用雨什么时候旱,什么地方缺雨什么地方旱。龙王老儿没良心,专门欺负陕北人。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权力在人家手中,下不下雨又事关自己的生存大计,人在屋檐下,谁敢不低头?于是祈雨就应运而生,成了陕北的风俗。
   陕北人祈雨和别的地方不同,苦求中不乏愤怒,祈祷时满怀怨恨。总是一求、二告、三诱,四哄,绝望时还敢“霸王硬上弓”!
   求,就是道苦情、乞怜悯,像冤妇的哀哭,像屈汉的诉说,像小娃娃畅声唤亲娘,像老婆婆抹泪求儿媳:“不行了,不行了,老天旱得不行了;老龙王,快下海雨,下了海雨救万民”。
   告,就是说事实,摆现象,叙悲惨、说凄怆,像穷困户给社区领导写的救济申请,像地方政府给中央打的灾情报告:“山干了,水干了,地里的庄稼着火了;老龙王,快下海雨,下了海雨救万民”。
   诱,是劝说、鼓励、启发、引导,像大人乖哄孩子,像领导安慰群众,像“能不够”女人藏了焦急鼓动孩子背唐诗,像穷光蛋男子饿着肚子给女朋友谈理想:“上来了,上来了,南面的云彩上来了,和风细雨过来了;老龙王,快下海雨,下了海雨救万民。”
   哄,不是欺骗,而是百般献殷勤,万般搞吹捧,变磁卡法子让龙王高兴。像孙子在爷爷怀里撒娇,像“小蜜”在老板面前发嗲,像部下在顶头上司面前装傻:全村老少头戴草圈帽,身穿破衣衫,三拜九叩把龙王爷请出来,让十几个小伙子抬着“可山二洼”地飞奔。一边奔,一边编些离奇的故事:明明是人们抬着龙王的泥像,偏偏说成“龙王提着他们进了一回龙宫”;明明是骄阳晒出来的热汗,偏偏说成“龙宫里带来的甘霖”;明明饿得“心锤儿打得肋骨闷响”,偏偏说“凡人克化不了神仙的佳肴”。无论平时多么老实的人,说谎话都不觉得脸红——“一年的庄稼,二年的性命”,为此,脸都不要了,还红个什么?
   一旦求不得、告不饶、诱不成、哄不了,陕北人的“脾气”就开始了,这就是“霸王硬上弓”。把龙王爷的泥像放在太阳下晒,让他尝一尝这天旱的味道;找一个灌了水的葫芦往他手里塞,堵住他“没有下雨指标”的借口;纠集人围了泥像唱,不给他片刻的安宁;抓一些猪羊当着他的面杀,提醒他再不下雨就“后果严重”。更有那上了年纪的人“老夫聊发少年狂”:没牙齿的老婆婆弄散了头发要往泥像上撞,白胡子老汉手提了牛鞭要把那泥像往碎里抽,齐声嚷:“命都不保了,怕你龙王为什么?”
   其实,祈雨只是一种宽慰人心的形式。那些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知道什么时候下雨。在他们预测快要下雨的时候,才开始组织乡亲们祈雨。为的就是稳定人心,凝聚力量,鼓励人们学好向善。每一次祈雨,都是一次村庄秩序的整顿。主事人会把天不下雨归结为老天对人们不务正业的惩罚,从而使一些长舌婆娘、嫁汉女人和偷鸡摸狗的人们慌了神,跪在泥像面前一遍一遍地检讨自己的过失,央求神神的宽恕,形式如同民主生活会上的领导述职。这应该是陕北人发明创造。只要那比油还珍贵的雨水一降临,人们的共同目标实现了,心情就舒畅了,所有的心思都用到山里的庄稼上了,干起活来就更足劲了。
   【哭灵】
   陕北人办丧事有特点,特就特在哭灵时与别的地方不同。
   在陕北,不论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去世,还是寻常老百姓寿终,或是年轻人遭遇不幸,都要举行葬礼,都会有人哭灵。
   陕北人哭灵,既不是没内容地放声大哭,也不是无眼泪地掩面干嚎,而是一种声情并茂的且哭且诉。哭中带歌调,诉中有歌词,外地人乍一听还以为是有人在唱陕北民歌。他们很少单哭,大多是集体行动,一种像大合唱一般的群哭,一人起头,众人响应。这些哭灵人,真心痛哭但不失态,艺术表达但不做作,哭者众多但决不嘈乱,声腔各异但韵律一致,虽是人为却尽显天然。哭灵人既注重表达自己,又重于感染别人。总是先设制特定环境,然后就进入角色,像悲情剧一样震撼人心。他们哭出的是画面,一帧帧、一幕幕皆能看见死者的音容笑貌;诉的是细节,一件件、一桩桩尽是死者的生前往事。
   哭灵的地点只有两处:灵堂和坟地;哭灵的人不外两种:男人和女人,但哭得讲究却不同。
   灵堂里多为陪哭,陪哭的必是孝子。吊唁的人刚进村口,孝子们就动了哭声;吊唁人一上硷畔,孝子们就列队跪迎;吊唁人一进灵堂,孝子们就哭声爆起。粗一看是礼数周全,细一想是恩威并用。这么多人陪你,吊唁人敢不悲痛。坟地里就不同了,棺材入穴,坟丘堆成,参加葬礼的所有人都得哭一场,按辈份、分男女,一排一排地哭。烧纸的跪在坟前哭,其余的陪在下面哭;烧过纸的退下来陪哭,轮到的上前主哭。依此为序,像蛇蜕皮一样让全部人挨个哭遍,才告结束。
   男女之别,别在音高和内容上。女人的哭声高而尖锐,男人的哭声低而深沉;女人哭重在抒情,男人哭重在造势。女人边哭边诉,令人肝肠寸断;男人直声惨嚎,令人动魄惊心。女人的哭声向空中飘,直入云霄;男人的哭声往地里钻,震撼大地。女人像胡琴、笛子,哭得“雪花盖顶”;男人像低胡、贝司,哭得“柳树盘根”。
   同是哭灵人,哭法大不同。儿子女儿拼命地哭,声声血、字字泪,锥心刺骨;媳妇女婿将就着哭,声音高、泪水少,情感时断时续;兄弟姐妹多哭小时的难场,亲戚朋友常忆平生的好处。一般亲戚的哭法就丰富了,真哭的很多,假哭的也不少。是真是假,一看他们的处境,二看周围的气氛。处境好的真情少,处境差的眼泪多;处境好的侧重于诉,处境差的侧重于哭;也有那些处境和心情都不错的人,在众人的带动下由假入真,哭得比谁都伤心。真哭中也有假意,借着别人的灵堂哭自己的凄凉。比如寡妇想起死去的丈夫,光棍记起自己的婆姨,这些人平时不便大哭,这里正好是抒发感情的坛场,不哭也许更悲伤。
   最令人揪心动肝的,当数活着的白头人为死去的黑头人哭灵了。谁家的儿子突然遇难,上有年事高迈的老人,中有身单力薄的妻子,下有不能自立的孩子,一家人一下子塌了天。遇上这种丧事,一般都要派人专门照看死者的老人,生怕他们因悲痛出点意外。但总是在唢呐声吹得正响,阴阳先生的阴阳铃摇得正忙,死者的遗体将要出葬的时候,老人们总是不顾照看人的劝说和拉扯,跌跌撞撞哭喊着来到抬棺材的人群,抱着棺材要在儿子临走时再看最后一眼。这样的场面,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抹几把眼泪。一时间,哭声就会掩埋了整个村子的所有声音。
   葬礼之后的“五七”、“百日”、“周年”,这些新葬的坟头上还有哭声。这就基本成了些散哭,零零星星,拉拉杂杂,人数不定,时间不限。嫡亲孝子要上坟,几张黄裱,一刀烧纸,一边说话,一边痛哭,一半在完成礼仪,一半在表达悲情。这样的环境里没有假哭,不动真悲不会来敷衍。儿女外边做事,偶然回乡探亲,少不了在父母坟前痛哭几声,一腔真情,万千悔恨,一起溶入哭声。光棍老汉日月艰难,吃饭要愁,穿衣要愁,容颜枯槁,心思百结,少不了找个坟头哭上几声,情知哭不出结果,只为心里宽松。老婆婆家中不和睦,儿不懂事,女不听话,娶个儿媳妇又跳又骂,平时忍气吞声,瞅空子就会上坟去哭。她们哭得隐蔽,在人们不容易看见的时候悄悄出去,进门前提早揩干了眼泪,一怕别人知道了笑话自己,二怕家里人知道了惹出新的是非。
   这就是陕北人哭灵,看了让人流泪,听了让人心碎!
   【搭火龙】
   陕北人在正月里要点燃两次篝火,当地人叫搭火龙。第一次是正月十六,祈求痘花娘娘保佑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出痘顺利;第二次是正月二十三,祈求粮食丰收和祛除病灾、毒虫。无论多么懒惰的人都会搭火龙,不然会遭人耻笑甚至唾骂。每到这两个夜晚,陕北农村家家门前一堆火,户户院内通罡明。站在山梁上向下望,就能看到一簇簇火焰在夜空中升腾,一声声爆竹在火光中炸响,人影子像牛皮戏里的灯影影一样满沟晃悠。
   搭火龙分火塔塔和扁柴火两种。前者用的是煤炭,后者烧的是干柴;前者集中在产煤的的地区,后者分布在烧柴的地区;前者以村庄为单位活动,后都以家庭为单位活动。最热闹的,要数正月十六的火塔塔。由于这些地方的群众烧火燃料比较富足,火龙也比较大,特别是大庄头集中搭起的火龙,那就更有看头了。正月十六之前,人们就把煤往承头人指定的大场院里送,你一大筐子,他一小簸箕,你一毛口袋,他一架子车,凑到一块就是一大堆。等到正月十六晚上,由搭火龙的把式组织人用大块煤垒成宝塔状,在天黑时点燃。火塔塔一点燃,火苗向上窜,火星朝天喷,势如火山,形同火龙;照得可山二洼一齐亮,崖崖畔畔处处明,如同白昼一般。
   火塔塔点燃后,人们就兴奋了。人人都表现,个个齐逞能:会乐器的吹唢呐、弹三弦、扫琵琶、拉二胡、敲梆子、打扬琴,热闹得像个红火盆;会扭达的舞扇子、搬水船、跑驴、扭秧歌、踢场子,直整得尘土可院飞。在这样的场合分不清表演的和观看的,都是演员也都是看客,边演边看,边看边演,人人都投入,个个皆陶醉。老汉汉狂了,羊肚子手巾头上缠,露两颗稀牙唱了个欢:“年轻人年见年轻人好,白胡子老汉球逝了”;老婆婆“张”了,一会儿说扭秧歌的腰身硬,一会儿说唱民歌的嗓子差,口口声声在叹息:“年轻时,我可是十里八村选出来的秧歌头”;年轻人愣了,大姑娘扑在了后生怀,弟媳妇抓住了大伯子手,一边扭秧歌,一边在打闹,把封建传统的约束早忘了;娃娃们疯了,秧歌队里钻,火堆旁边跑,看见大人不注意,就会往火堆里丢一个两响炮。火焰熊熊地燃,人们忘情地乐,欢歌笑语回荡在夜空里。
   相比于正月十六的火龙,正月二十三的规模就小了,时间就短了,参与人数也少了,但严肃了很多,认真了很多。这时的火龙,形式是一家一户,燃料是树枝柴禾,陕北人叫它“人火”。火龙点燃后,全家大人小孩一齐抱上被裖衣服在火焰上跳来跳去,一边跳,一边嘴里念叨:“干什么呢?‘燎百病’呢。燎了没?燎了。”意思是通过火龙烧过之后,灾难、病菌、虫害都被烧得一干二净,一年四季都平平安安。火龙燃尽后,当时不扫灰烬,第二天才拨开来细细地看,看其中有什么粮食种子,有什么说明什么粮食就会丰收。
   在正月二十三这天晚上,除了搭火龙之外,陕北还有“炒干”的习俗。“炒干”就是炒粮食,意为除秽气。每家每户都要备一些豆子、小米、麻子、小麦等粮食,先入水泡湿,放置锅中炒干后吃。手上炒嘴里说:“炒干了,炒干了,花花女子上天了,我家院里坐官了,你家院里烧砖了。”同时,各户还要将屋庭扫洁净,秽物积一处,并放入炒麻子、食盐之类的东西燃之,取其爆发。做完了这些之后,搭火龙这种习俗也就彻底结束了,只有火龙堆里的灰烟在夜空中慢慢地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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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高宝军的陕北系列散文,生活性强,民间味儿浓。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莫不带有陕北人的个性;一草一木,一山一石,莫不紧扣陕北风物的特色。本篇即是。“祈雨”一章,陕北人敬龙王,是由于黄土高原常年干旱缺水的实际情况造成的。雨的匮乏,导致了人们对雨的渴盼心理。而民间传说中,龙王是司雨的主,于是,“祈雨”的风俗也就应运而生了。到此,也不足为奇。奇特的事在后面,“苦求中不乏愤怒,祈祷时满怀怨恨。总是一求、二告、三诱,四哄,绝望时还敢霸王硬上弓”。这就见出陕北人的个性了。“哭灵”一章,作者条分缕析,分别从灵堂、坟地哭灵程式的差异,男女哭法的不同,与死者亲疏关系不同的人的表现,真哭与假哭的区别,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的哭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场面等方面入手,把陕北的哭灵风俗描绘得绘声绘色、毫发毕现。“搭火龙”一章,在仔细交代完搭火龙的缘由及形式后,详细刻画了正月十六搭火龙的热闹场面。作者极尽渲染之能事,把男女老少齐参与的那个场面描写得淋漓尽致。在这样的文章里,我们可以详尽地了解到陕北的民俗,就像是一系列陕北民俗的长卷,一帧帧生动地展现在读者眼前。【编辑:玉心】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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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玉心        2013-07-12 20:56:34
  读文时,就如一幅幅画面真切地展现在眼前,生动详尽!感谢赐稿!问好!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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