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看，你看，梨树开花了。”春天的阳光温和的洒在院子里，扎马尾的小女孩拉着老人的衣角，语气里有说不出来的撒娇和期待。老人慈爱的笑着，摸摸女孩的头，“今年花开得好，明儿有梨吃了。”小女孩看着梨树，那棵记忆里一直都这样的梨树，那棵仿佛一直不会老的梨树，甜了多少小时候的梦。
　　 我一直觉得梨树不会老，就像爷爷一直不会老一样。爷爷告诉我这棵梨树和我一样大，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它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茂盛的枝桠长得比邻居的房子还高。每到梨儿在树上刚长得手指头大的时候，我就天天在树下盼着，数着哪里又多了几个，哪里的梨儿经不住风吹掉了下来。阳光透过翠绿的叶子，在地上星星点点，斑驳的影子里梨树的枝干歪歪斜斜，可是却是我的乐园。爬到树上，树干的清凉总是那么亲切。
　　 “爷爷，你看啊，我比你高呢！”
　　 “小心啊，快下来，上面有虫子，待会身上又要长疙瘩了。”爷爷喜欢拿个凳子，戴着他的老花镜坐在树下看书，一坐就是一天，旁边的茶杯里泡着最常见的茶叶，淡淡的茶香萦绕。他看书喜欢把文字一字一句的念出来，有点像老学究。
　　 我的顽皮终究惹火了树上的虫子，在树上一会，身上就开始痒起来，一抓就红一大片。是那种满身是毛的虫子，它们的外表和树干的颜色一样，到现在我都对它们敬而远之。
　　 “爷爷，你看啊，好痒啊。”
　　 “明儿，还听不听话了？女孩子怎么爬树上去了，像男孩一样。”语气里虽有责备，却是满满的慈爱。一边说一边给我擦药，凉凉的，擦身上很舒服。
　　 “梨儿啥时候才能吃啊？”
　　 “等你放暑假了，就可以吃了。”
　　 童年，父亲出去打工，母亲一个人忙进忙出，我总是跟着爷爷，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我是家里最小的孙女，爷爷也喜欢带着我。他看书我在旁边玩，玩累了，就凑过去，抢他的老花镜，或者他的茶杯，每次他都好脾气，想办法哄着。他散步我跟着，走不动了，他就背着我。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他的那些一本一本的书。
　　 “爷爷，你在看什么？”他的书总是很厚很厚的一本，每次他都轻轻的捧着，看完一页就轻轻的翻过去，那些书在记忆里好像一直都是那样子，连灰尘都没有。
　　 “等明儿长大了，就看得懂了。”他把我的小手拉着，然后去他的柜子里拿出一些好吃的给我。他一离开我就悄悄的把他的书拿来看，现在想起来，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对文字产生了兴趣。他见我看，也不阻止，只是问我认不认识里面的字，不懂的他就慢慢的讲给我听，像听故事，只是比听故事精彩，因为我可以边吃着零食，边认识很多不认识的字，边玩爷爷花白的胡子。
　　 “明儿，乖，别玩了。”他的眼角却满是疼爱。
　　 不知道听了多少个故事，也不知道吃掉了多少爷爷柜子里的零食，梨儿在树上慢慢长大，一个个的躲在叶子中间，充满了甜甜的诱惑。
　　 “爷爷，你看，那有一个，那......就那......还有，一个，两个......”我仰着脖子数，数到后来自己也不记得多少个。爷爷就在旁边，看着我，花白的胡子笑得一翘一翘。
　　 “明儿嘴馋了。”这个时候他就开始忙活，找一个竹竿，一头做成一个篓子的形状，刚好梨儿那么大，套在梨儿上，手上拿着竹竿的另一头微微用力拧一下，梨儿就在上面的篓子里，稳稳当当的拿下来。甜甜脆脆的梨，是小时候最好吃的水果。
　　 梨花开了又谢，结了一茬一茬的梨，梨树也在四季里慢慢变老，树干上开始没有了光泽，慢慢的结的梨越来越少。爷爷也慢慢的变老，我走不动了，他不再把我放在背上，只是拉着我的手坐到路边休息一会再走，在树下看书他也不会一看就一天，看一会他就会进屋在躺椅上坐一会。有一年爷爷病了，躺在床上，看着家里的人忙进忙出，眼神无力。
　　 “爷爷，吃梨。”这年的梨熟了，我洗好一个，拿到他的床边。
　　 “明儿，乖，到旁边去吃，爷爷这里有细菌。”我虽然听不懂细菌是什么，可是我还是很听话的走开，他叮嘱母亲，别让我靠近他的床边，别让我碰他吃的东西，我只能远远的看着，有时候和他说说话。等到他大病初愈，就吵着要从医院出来，说是闻不习惯医院里的味道。
　　 从医院里回来的爷爷，一下子老了很多，走路的时候也慢了很多，我在前面跑着，他总是在后面喊我慢点，小心摔着。还变得有点唠叨，总是跟我爸妈说，女孩子要多读书，千万不要因为成绩不好就不念书了，没出息。我不再玩他已经变得全白的胡子，他喊我慢点，我就会停下来等他。我知道我在长大，而他已渐渐现出龙钟老态。常常好好的就感慨岁月不饶人，依旧是我说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就买给我，依旧会在我跟母亲吵着好饿的时候，从柜子里找出好吃的给我。父亲说：“这样会把她宠坏的。”他变得有些固执：“女孩子，她要什么，就买给她，别让人家笑话。”我一直觉得爷爷是坚持女孩儿要富养的，他总是把好的东西给我，为了这些事，父亲经常说他，可他依旧我行我素。现在父亲偶尔还会说我：“你这么挑剔都是你爷爷惯的，以前他对我和你几个姑姑可不这样。”语气里却满是伤感，我知道父亲不会承认，就懒得问他。
　　 初中住校的时候，每个周末回去，依旧会把爷爷的书拿来看，他不再问我认不认识里面的字，只是把书给我，自己再找一本出来，我就和他坐在梨树下看，父亲恨铁不成钢，不让我看这些书，爷爷就会把书拿过去不给我，可是每次都经不住我的软求硬磨把书给我。每到暑假梨儿熟了，爷爷还是会用竹竿帮我摘梨下来，身影有些颤颤巍巍，我会说我来，他就把竹竿给我，站到一旁，眼神里却满是叹息，当年那个整天问他梨儿要多久才能吃的小丫头，已经在某一天不再问这个问题，也不再满怀期待的看着竹竿上面的小篓子。我把梨儿洗干净，削了皮，切成小片给他，一如他当年切好给我。
　　 “你吃，我自己来。”他的眼里是高兴的，却想把好吃的都给我。从我记事以来，他就一直这样。
　　 “爷爷，你吃啊，我再削就好啦。”小女孩不再贪心，已经学会和人分享好的东西。
　　 他接过去吃了，“好甜啊，吃到明儿削的梨了，啥时候吃到明儿挣的钱买的糖就好了。”
　　 “那我明天就去捡垃圾卖了，给你买糖。”
　　 “不行，这不算，我要的是你念了书，出来工作了挣的钱。”
　　 我是懂非懂，在心里悄悄的记下了这句话，想象着以后工作回来，给他买了好吃的，他一脸笑容的情形。
　　 可惜他还是没有等到吃我的糖就再一次病倒了，这一次和几年前不一样，他躺在床上，去医院呆了一段时间就说要回来，父母每天守着他身边，我上高三，一个月就能回去看他一次，我回去这一天他会很高兴，听着我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然后就会让我离他远点，还是那样，说有细菌。我走的时候他就叮嘱父母，这个给我带点，那个给我带点，有好吃的总是跟父亲说：“这个给明儿留点。”人家都说老人越老就会越像小孩，会越来越依赖身边的人，父亲也听到他说什么就依他什么，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说：“你吃，她还有呢！”我们都以为爷爷这次也会像前几年生病一样好起来，可是这一次他躺下了就再也没有起来。
　　 “爷爷呢？”周末一到家我看到爷爷空空的床和墙上的黑白照片。
　　 “爷爷，走了。”
　　 “你少骗我！”
　　 “傻丫头，我骗你干嘛？这种事我怎么会骗你，爷爷不让我给你讲，怕耽误你学习。”
　　 “他说不让你讲，你就不讲？”我知道是事实，父亲从来不会骗我，透过眼泪，我看到了父亲眼里的后悔。
　　 “爷爷到最后都说要你好好上学，你记住了。”我就傻傻的看着他，我知道不会再有人在柜子里给我准备好吃的，不会再有人把梨切成一小片，然后给我，自己却不吃。
　　 这年收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我把削好的梨放在他面前，可是他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笑得胡子一翘一翘的。现在每到过年才回一次家，每次回去在他的坟前，父亲和母亲都会摆好酒菜，边烧纸边说：“这是丫头给你买的。”我却站在旁边忍着眼泪，过年这几天的冬天特别冷，冷得我想要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又到了夏天，吃梨的季节，家里的梨树开始老了，结了很少的几个，可怜的挂在树上，母亲电话里说梨被鸟儿啄了不少，没有前几年的甜了。就想起了梨树下的浓荫还有甜甜脆脆的梨儿，爷爷一边喝着茶，一边对我说：“明儿，乖，这梨还没熟呢，等熟了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