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花梨木高跟鞋(小说)
打印机像一只硕大的蛤蟆伏在灰白色的电脑桌上,旁边躺着一柄壁纸刀,刀尖伸出一厘米长。平德想起刘春梅踩着高跟鞋的声音,和刀尖一样闪着银亮的光泽。
平德在等刘春梅的高跟鞋声音。每天早上九点钟左右,平德的眼睛跟随着那双小巧的黑皮鞋往上看,看到肉色或者黑色的丝袜,看着看着,刘春梅就走过来了。
“平德,把这些书稿校对了,中午吃饭前给我。”刘春梅放下一摞书稿,扭身走了,高跟鞋在原地拧了半圈,细高的背影在平德的目光中扭动着。
平德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看书稿时一目十行,又能在茫茫字海中准确无误地挑出病句和错别字。平德很相信自己的工作能力。
“平德,弄完没有?挺麻利嘛,我肚子饿了,你去买饭吧,我还吃茄子盖浇饭。”刘春梅扔过来十元纸币,正好盖在壁纸刀上。
平德站起身的时候,看了一眼刘春梅的脸,这张脸化妆很浓,嘴唇猩红。他的脸经过她的脸的时候,闻到一股浓郁的玫瑰香气。他拎着饭盒走出办公室,感觉像走在舞台上一样别扭,观众是刘春梅。
写字楼的快餐生意非常火爆。平德透过攒动的人头,看到茄子快卖完了,赶紧挤进人堆,有人小声骂着:“没素质。”“饿鬼投胎。”平德的脸皮突然变得很厚,只当没听到。
平德端着十元一份的茄子盖浇饭,大步流星往回走,却看到刘春梅拎着一个小皮包站在走廊,淡棕色的头发波浪一样垂在肩上。平德正要问她在哪吃,她朝平德笑了一下,说:“平德,盖浇饭你吃吧。我和陈总出去吃。”
“哦,给,给你十块钱。”平德赶紧从裤袋里摸钱,这钱却羞涩地不想出来。
“不用了,算我请你吃饭,下次你请我。”刘春梅又笑了,一双杏似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陈总来了,这个矮胖的秃顶老头儿和细高的刘春梅走在一起,像美女与野兽。
平德把茄子盖浇饭放到办公桌上,早上在街边买的两个咸烧饼挤在单薄的塑料袋里,受到了主人的冷落,显得极其委屈。茄子盖浇饭的味道非常好,平德边吃边想象着刘春梅涂满口红的嘴吃茄子盖浇饭的情形。他突然打算找个机会请刘春梅吃顿饭,面对面地坐着吃。等这个月发工资吧,他想。
下午两点多钟,平德又听到了熟悉的高跟鞋声音,伴随着肆意的谈笑,从门口进来,消失在总经理办公室。直到下班,高跟鞋的声音没再响起。
平德回到租来的小平房,躺在单人钢丝床上吃了那两个咸烧饼当作晚饭,渐渐有了睡意。平德在梦里听见清脆的高跟鞋声,像刀尖一样闪着银亮的光泽,可是看不到穿高跟鞋的刘春梅。平德醒了,原来是房东的女儿下晚班回来,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的声音。他睁开眼看了看布满污渍的天花板,想起一个老乡搂着他的肩膀窃窃私语:“这年头儿,没车没房娶不上媳妇!”他叹了口气,对自己说,要娶也要娶个穿高跟鞋的女人。
平德坐起来,从床底下拉出一只纸箱子,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花梨木,这是他在鸟市上精挑细选的。在出神的注视中,这块花梨木渐渐幻化成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分明是刘春梅的那双。
第二天,平德依然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但声音的主人却不是刘春梅。一双玫红色高跟鞋朝自己走来,随后他听到另一种悦耳的嗓音。
“平德你好,这是今天的校对稿,麻烦你上午做好。”然后,玫红色高跟鞋在原地拧了半圈,很像华尔兹的舞步,不算长的裙子跟着旋转起来,露出穿着黑色丝袜的一双腿。
“饶红,你替刘春梅?”
“是呀,上头让我先过来帮几天忙,多关照呀!”
“哦,知道刘春梅去哪了吗?”
“跟陈总去台湾了。”
“那……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平德,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呀?”
平德低下头不说话了。
中午,饶红拎着饭盒去买饭,平德不知不觉迎上去说:“我替你买吧,正好我也要去。”
饶红歪着头,露出甜美一笑:“平德,你真好。我喜欢吃茄子盖浇饭。”
平德心里嘀咕,怎么饶红也喜欢吃茄子盖浇饭?
把饭端给饶红后,平德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看着电脑,咬着烧饼。饶红大概感激平德为自己买饭,她坐到平德办公桌对面,对平德说:“今天你吃什么?咱们一块吃吧!”
平德的脸红了,把埋到桌子下面的手拿出来,举起包着塑料袋的烧饼。
饶红的嘴角翘上去,笑声很爽朗:“乔布斯咬一口苹果,平德咬一口烧饼。呵呵呵!”
平德也笑起来,他看到饶红白里透红的脸,白而长的脖子,脖子下面衣服遮盖的皮肤,颜色一定也一样洁白,平德这样想着,用门牙咬碎一颗芝麻,决定明天中午也买一份盖浇饭。
又到了中午,平德买了两份盖浇饭,摆到办公桌上,饶红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轻快地敲击,平德又听到饶红爽朗的笑声:“今天怎么舍得吃盖浇饭啦?”平德的脸又红了。
两个星期后,陈总和刘春梅回来了,陈总头顶的头发似乎更加稀少,刘春梅的妆似乎更浓了。平德把手伸进裤口袋,捏了捏昨天刚打磨好的花梨木高跟鞋,手里湿漉漉的。
午饭时间,刘春梅朝平德走过来,平德发现她的脚上换了一双高跟鞋,鞋上镶嵌着晶莹的琉璃,看上去很高贵。她把一张面值二十元的钞票轻轻放到桌上,说话声音也变得很轻:“平德,帮我买两份茄子盖浇饭吧。”
平德说:“上次,还欠你十元钱。”
刘春梅微微一笑:“下次吧。”
平德站起身,他的脸经过她的脸的时候,他闻到一种新鲜的气味,好像在哪闻到过,却想不起来。
平德第一次和刘春梅面对面吃饭,他看见刘春梅用一块湿巾仔细擦拭嘴唇,湿巾变得血红,嘴唇却变得苍白,仿佛湿巾吸光了嘴唇上的全部血色。
平德闭着嘴嚼饭,避免发出声音。刘春梅吃得也很仔细,不时用纸巾擦嘴。
吃完饭,刘春梅并不想马上离去,平德把一双小巧精致的花梨木高跟鞋摆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说:“送给你。”
刘春梅盯着按自己以前穿的高跟鞋等比缩小的手工艺品,愣了一会儿,然后拿在手里,起身走了。楼道里回荡着刘春梅新高跟鞋发出的声音。
快下班的时候,平德接到了刘春梅打来的电话,说一块出去走走。
马路不算宽阔,人不算多,有骑自行车的,也有沿着墙边走着的,槐树从墙里伸出枝叶,有的枝叶非常低,能碰到人,刘春梅为了躲树叶,往平德这边靠过来,平德就往马路中间挪动身子。
拐进一个胡同口,刘春梅突然转过身,双臂勾住平德的脖子。她的眼睛和平德的眼睛大约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平德又闻到新鲜的气味,他终于想起来这是薰衣草的气味。
平德的脑子里像闪电一样闪过限制级影片里的画面,但他却不知所措,一只手轻轻放到刘春梅的腰上,她的腰很柔软,另一只手放到刘春梅的背上,摸到了被纹胸勒出的印痕。接下来,他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刘春梅对平德说:“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
平德说:“我还欠你茄子盖浇饭。”
刘春梅淡淡地说:“也许,以后有机会。”
有个放学的小朋友拐进胡同,刘春梅从平德怀里轻轻挣脱出来,平德觉得怀里和心里都是空荡荡的。
饶红正式接替了刘春梅的工作,每天都要和平德打几个照面。她告诉平德:“中午不要买饭了,我带了辣子鸡丁和烧饼。”
中午,他们边吃辣子鸡丁,边闲聊。辣子鸡丁很可口,平德想,如果能娶饶红做老婆就好了,她穿高跟鞋,还会烧好吃的辣子鸡丁。
饶红说:“现在的女人,太现实了。你知道不,刘春梅嫁给一个台湾富商,比刘春梅大二十多岁,是陈总介绍的。她可真是有福的女人啊,一辈子都不用奋斗了。”
平德咬到了一块鸡骨头,怎么使劲也嚼不碎。
饶红又说:“现在房子可真贵,谁都想找有车有房的。要是靠这点薪水,买房子太难了。平德,你是咋想的,你想娶老婆不?”
平德说:“我也不知道,我省着花钱,平时做花梨木手工,拿到鸟市上卖,每月能卖几百块钱。”
饶红笑了,说:“做小玩意也能买上楼房?你可别逗了。赶明儿,给我拿个小玩意看看。”
平德“嗯”了一声,在他眼里饶红脚上的那双红色高跟鞋,正在逐渐变成花梨木小手工。
饶红注意到平德呆傻的样子,像发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一跺脚,喊了一声:“嘿,发什么呆呢?”平德的脸又烧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饶红陪陈总到外面吃午饭,平德一个人边嚼烧饼边看电脑,键盘上不常用的键帽上浮现出难看的污渍,这些污渍渐渐扩大散开,布满了小屋的屋顶,闪着银光的壁纸刀正把屋顶慢慢切开。
又一个中午,饶红又带了辣子鸡丁,平德拿出一包酱咸菜摆在辣子鸡丁旁边,两个人面对面边吃边聊。
饶红问平德:“你说男人是不是都是坏的,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平德低下头,从裤口袋里慢慢掏出一双小巧精致的花梨木高跟鞋,递给饶红。饶红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看到伸过来的这双手满是伤痕,扭过脸,过了好久,像在自言自语:“平德,你这样的男人,太少,太少了。”
平德没说话,嘴里全是饭,看样子吃得很香。
本小说让人思考。细节描写生动,展现人物内心。拜读了
继任者的高跟鞋声,依然敲击着他的心。他为新主人也做了一双花梨木的高跟鞋。让她看到了希望,在无财而有德的平民百姓——平德,与“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有钱的坏男人之间进行鱼和熊掌的选择。
小说结构紧凑,构思精巧,语言凝练。一些细节的描写,富含深意,给人联想,在文中起到其它叙述形式无法起到的作用。如多次出现的闪着银光的壁纸刀、“他看见刘春梅用一块湿巾仔细擦拭嘴唇,湿巾变得血红,嘴唇却变得苍白,仿佛湿巾全部吸光了嘴唇上的血色。” 小说很有现实意义,如实地反映了当今的现实生活。结尾给读者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希望和推断。善良的人们都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残酷的现实让小说的主人公和生活中的读者一到,做着艰难而痛苦的选择。
应为“善良的人们都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残酷的现实让小说的主人公和生活中的读者一道,做着艰难而痛苦的选择”
最典型的例子: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朱自清《荷塘月色》)
清香乃是嗅觉,歌声乃是听觉,作者将两种感觉互通,即为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