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火药枪(散文)
诗曰:
芊芊指竹掩石梯,丝丝藤落绞老卡。
胡须吧哒行伍马,衣襟羞聊玉雪肌。
白铁呵护黑油路,不见泸水摆渡人。
生花妙笔悄然老,代代风流穿峡谷。
又有国立中学语文老师,雅号“芭蕉溪水”新诗一曲:
阿依河流淌千年风光,
舟子沱处处天然浴场。
碧浪清波云雾起,
牧童追夕阳
绿水白沙的长旗坝呀,
风光柔美如霓裳。
长长的大桥横空卧彩虹,
涛声不断渔歌长……
两首诗说的是黄家坝有一条穿越峡谷的阿依河。阿依河有一河段叫舟子沱。舟子沱上有一座解放后修建的连接黄家坝、朗溪贵州石盖的钢筋水泥大桥,还有一座掩藏在巴山藤丝茅草里的青石古卡。
青石古卡是芭蕉之类的文人在纸面上与电脑里的雅词儿。在苗家土寨酸不溜几的嘴里,那关卡就叫卡子。
稍稍上了点岁数的人都知道,卡子上有一位“毛花神”的名人。他,叫赵万一。
重庆人、重庆话话、苗土语只求简便、大概,意会就行。不太讲究语法啊什么的规则。其实,人们说起他名字的时候,语音叫做“赵湾一”。
如果你在黄家坝状如乌梢蛇的吊脚楼老场上瞎溜,一天不听到三五次“赵湾一”的名字,不听到关于一两件“赵湾一”的生活小事,那就是不正常了。
“卡子”、“赵湾一”分不清先后驻进明舟二的记忆沟回。不过,真正认识赵万一还是在明舟二上小学的时候。那时的黄家坝就只有邮电局一辆“建设”牌双缸的摩托车。赵万一弓着黄棉袄、夹着摩托车“怒吼”着拐弯、加速......
双缸的摩托车叫声很牛!与三丘田瞎了一只眼的大山哥家那头大水牯牛发怒时的叫声一般的震慑心魄。那头水牯牛被麻布片蒙着眼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拉着箩箕 大的石碾转圈。碾槽里的油桐子慢慢的变成粉末……
赵万一,双缸摩托车,大山哥的水牯牛,似乎就是横行在黄家坝小孩子脑海的雄性与威猛。
有一句土话很流行。就是形容赵万一的风风火火——叫“呜的一杠子”。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很像那摩托车轰叫着在转眼间不见了声影。
在明舟二的眼里,赵万一就是一个既像双缸摩托车又像蒙着眼睛吊着长长牛器的“英雄”!雷厉风行!
他太有名气了!
第一,他的力气很大,脾气也很大;第二,他的儿子多,听说有六、七个。
每逢过年,明舟二到锅草湾的二嬢家拜年,路过一幢很宽大的农家木瓦房时。大人们都要用手指一指,看嘛!那就是赵万一的房子。这,很像现在路过一个不曾去过的地方时,有人在极力推荐着的某著名的“景点”……
黄家坝很早就流传一句顺口溜——会说说不过刘开利,会打打不过赵万一。说起刘开利“会说”,后来成为明舟二岳母的素英说,他哪里会说嘛?就是会“扯聊白经”(说无聊的话)、“拉横条”(强词夺理)。谁沾染上他,都会折财。最后,和他耍得最好的朋友一天去舟子沱的牛皮塘赶闹,就是聚众捡毒死的,刘开利不听朋友劝告,就为追捕一条大黄鱼,溺水身亡。他的儿子们也耳闻目染了“拉筋扯皮”的习性,竟让为救他险些也跟着溺水的朋友赔了一笔实实在在的“安埋费”……
素英说,那人一辈子都使相近的人折财赔钱。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几年,农村人怕重庆知青。但是,重庆知青都怕赵万一。本来就血旺的脸色,加上一日三餐不离土酒,眯缝着眼睛血红血红的,明舟二的母亲经常贬低心情暴躁的人的眼睛就像是“吃了牯牛肉”的。
对!赵万一的眼睛就是像吃了牯牛肉的;尖尖的颧骨就是锋利的尖刀,很具有攻击性。还有底气十足的语气,七八男丁的“后援”,都会使惹上赵万一的人望而生畏!
计划生育实施时,正值赵万一的生育“黄金”季节。工作队到赵万一家,说他早就生育超标了,该“横下一条心,割断两股筋”的。赵万一的理由是他的两个哥哥没有“完成”生育任务,就由他“硬着头皮”接过来,完成任务、凑足人数。
工作组在别处都是牵猪赶牛的,煞是凶煞!可是,在他面前一下就变成了萎鸡——哪个不怕红彤彤的怒火、雪亮的铁斧,还有枪管特别长的火药枪!
不急。现在还不到一个班。我的目标是要为国家增设一个排的兵力……赵万一望着悻悻而去的工作组掷地有声的说。
读初中了,明舟二的烧残了左手三指的二姐经人介绍,说给了一个矮矮个子儿的寡腚子崽崽。那寡腚子崽崽极力想把这门亲事敲定。于是,想到一个绝好的主意:买一只火药枪!
寡腚子给明舟二的同学凡儿说,新买了一只火药枪,叫明舟二去学打枪,打斑鸠。
或是明舟二骨子里就有尚武的脉动吧!一听说有火药枪,明舟二二话不说就去了。那年月,公社的武装部长经常挎着一杆油光发亮的冲锋枪,在两个小男孩的簇拥下来回于公社和他有二婚漂亮老婆的妻子。
武装部长的前妻就是寡腚子的大姐。据说,那大姐年轻时很是漂亮。可惜没有禁住岁月的蹉跎,老黄了脸。竟让会踩缝纫机的年轻姑娘踢出了灶门。寡腚子说他姐就是被部长用耗子药毒死的……
没有冲锋枪,火药枪也是可以充充门面的。“砰”——长长的枪管指向阳沟后面那颗橙子树的一只大灵鸟。枪响鸟落,鸟的肚子不见了踪影。好大的威力啊!
把枪借回家用一个月。明舟二没有思考什么,径直提出要求。
寡腚子乐得顺水推舟。
后来,那只油红红的青杠木枪托,一托多长的枪管,就成了明舟二的爱物。还有,寡腚子说,这枪是赵万一造的,20块钱!
不知不觉中,明舟读完三年的县立师范,有读完三年的成都体院函授,昏昏然间教了三十一年的书。淡漠了功名利禄,连那一只曾经怦然心动的火药枪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原价卖出去了。
因为爱上了游历,爱上了文字。那天,明舟二有些按例似的约芭蕉出去耍,鬼使神差地想到舟子沱的卡子。赵万一很远就叫明舟二“老弟”。恰恰一路的恩辉老师说渴了,明舟二就说走赵大哥家找水喝!
赵万一见几个老师到他家,一下就很是高兴,酣畅地笑着说——要得要得!多是老了再也没有更多的体面的人还识就当年的“赵湾一”。赵万一年轻漂亮的老婆高高兴兴地烧火,准备泡茶。明舟二很不愿意煞了赵“大哥”的雅兴,就说到周围看看,看看赵“大哥”的老房子。其实,就是等待那茶壶里的水开。
赵万一一下就来了兴致,说是先去看看他的生莹。赵万一的生莹外面又加了自己动手修建的木瓦小阁楼,小阁楼上还养一些蜜蜂。生莹的旁边安置了一个炭筛竹箫楔捕捉斑鸠。他津津乐道地说去年弄了七、八十只,找了七、八百元钱。又说今年不行,才弄到19只。 转一个拐儿,就到了赵万一有二十间房子的老宅。
屋前一长溜的乱石院墙,足足有四十来米。吊脚楼下的猪圈就有四间。走上石梯,整洁的院落空空荡荡。赵万一说,就他现在的老婆一人在这过夜守屋。阶阳的木板壁上很整齐地搁置八只招蜜蜂的蜂桶。还有他自行“研发”的包谷脱粒机。芭蕉和恩辉很是奇怪,问他哪来那么多钱修这么大的木瓦房。赵万一说,他退伍时开始修建的。在县里邮局工作,就那么每月130元钱。说,每周都回来,点起马灯做的木活。所需的石头就一人用绳子、木杠从后面的坡上取的。三人合计着占地一亩多的木瓦房,按现在拆迁复耕的惠民政策规定的补偿标准,要值40多万元。赵万一说,再多的钱也不拆,这房子把他修得辛苦……回到公路边的房子时,赵万一指指下面的一幢砖房拥挤着三合院木瓦房说,那就是他的老家。他的亲外侄儿用几根木材就换去了。
到了赵万一公路边的住房,明舟二和芭蕉看了他的加工坊。这是一个三天可以造制一只火药枪的小作坊。简易机床上的“老虎钳”依旧抹着黄油和黑黑的机油。透着光亮的板壁上整齐钉挂着皮带锥子之类的手工工具……
可惜,现在是禁止造枪了。赵万一眼睛里很有几丝英雄末路的悲凉。
几间没有多少水的鱼池聚集着一群小鱼儿,还有那自制的捕捉野猫的机关。赵万一说是弄到两只野猫,买了1000元钱。 赵万一演示了两次,三个老师才弄懂了机关的“工作原理”。如此难懂的“机关”,你想,那如饥似渴的野猫儿焉有不上当的?
在赵万一的小厨房里,明舟二不断地给赵大哥递上“玉溪”香烟,喝着泡好的香茶,听着他在彭水县邮电局工作时,打遍直属库、五金、百货公司的趣事。
赵万一两眼眯着神往的神情——
第一次是粮食局的车子把赵万一架驶的新车撞坏了。他为维护现场,推到了不听招呼闯入“警戒线内”的小孩,和小孩的家长打起来。把那人提着衣服裹着头、光着背拖了三、四十米。结局是那人一个月穿不上衣服。
第二次是和县五金公司打的。也是为单位的利益……提着铁锤砸了门市部,用他的话说别人激他,指那打那……
第三次为了减轻领导的压力。瞅准县委下班还有十分钟的间歇,领导无心看有关纠纷、打架的书面报告,把材料递交上去的。第二天,五金公司的职工也做好了打架的准备。赵万一是带着钢板顶着高压水枪的喷射,冲上去夺取水枪,锯掉了“过界”盖沿的木瓦椽子的。让单位领导没有遭刮“胡子”,邮电局的大楼得以顺利修建。
恩辉说,都说赵万一凶狠。其实他是很有脑子的,每次痛打了别人,自己还全身而退。明舟二附和着说,他就是一杆火药枪。为单位的利益,不惜强出头。放在现在,他肯定要吃亏的。那年代,毕竟是成风的“打、砸、抢”向“四个现代化建设”过度的年代。
忘告诉你了——赵万一今年74岁了……明舟二扭头向着芭蕉,嘻嘻哈哈地说。
夜深,明舟二翻阅芭蕉《老将赵万一》后,在电脑上敲击出一首自己的诗歌——
突兀的老岩
总是
含情脉脉地守望
红日的升起
不介意
落日转瞬的落寞背叛
红着那双眼睛
不介意火烧云血猩扭曲
一千年等待
一万年守候
拉长了一张老脸
蒸腾出一头的热汗
一把英雄老泪
去了流水
跟了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