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匹夫的1937(中篇小说)
这个故事,与儿女情长无关,与壮怀激烈无关,但是却与无数人的梦里乾坤有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一)
寒冷的冬日气息在平安古城(注:此乃虚构的一座北方小城)的空气里缓缓消退,暖洋洋的日光下,慵懒的春风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城里的一草一木和大街上行色各异的路人,一时间惹得草木萌发了新芽,更惹得平安城里的人们心里痒痒的——而这种痒,有些茫然更有些蠢蠢欲动,一如屈在地里的秧苗,一经破土便会忽地一下长成满目青绿。
同样,在春风的暧昧撩拨下,一群偎在城头破庙前晒太阳的小乞丐,也忍不住七嘴八舌地盘算起他们的“行动计划”来。
“前两天的‘行动’真叫过瘾,趁着迎宾楼客人正多的时候,咱们一哄而入,见菜盘子就抢,抢不过的便吐口唾沫埋汰它——哈哈,把那个迎宾楼的周老板脸都气绿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十三四岁的小乞丐喷着唾沫星子,眉飞色舞地说道。
“就是就是,虽然有几个兄弟挨了打,但是最后那周老板不还是乖乖地把弄脏的饭菜‘孝敬’给了咱们,他怕咱们下次再去捣乱!”另一个更小些的乞丐拖着两串黄鼻涕,附和着说道。
“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一个衣着褴褛但却面色沉静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乞丐,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听说,平安城里新开了一家糖果店,花花绿绿的,又好吃又好看,要不咱们再‘行动’一回?”一个小乞丐说道。
“就好像你吃过似的!”少年乞丐白了说话的乞丐一眼,不再做声。
“去试试吧,反正呆的难受!”这群小乞丐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能抢就抢,抢不来咱就跑,只要跑得快也未必会挨打!”
“好吧,但是我们得提前计划好,分一下工,谁负责围住老板,谁负责抢糖果。”少年乞丐依然淡淡地说道。
“就按老大说的办!”一群小乞丐在商量停当后,便开始向平安城里进发。
半个小时后,十几个小乞丐在少年乞丐的带领下,来到了平安城繁华地段处新开的一家店铺的门外——刘记糖果店。
透过这家店铺的玻璃橱窗,小乞丐们看见里面玻璃柜里一屉一屉摆放着的各色糖果,似乎还有淡淡的甜香从开着的店门里溢出,诱得几个年龄较小的乞丐立马流出了长长的口水。但是,他们没敢轻举妄动,因为里面有一个身穿青色长衫、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正在清理着柜台。
“没有客人,倒也省去了遇上多事之人的麻烦!”少年乞丐冲小乞丐们一使眼色,示意按计划行事。
一个坡脚的小乞丐率先走进了糖果店。
“好心的老板,赏一些吃的吧!”小乞丐走到中年男子身前,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
中年男子看了看小乞丐,微微皱了皱眉,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冲里屋喊了一嗓子:“英儿,你拿些吃的给这个孩子!”
“哎——知道了,哥!”随着一声清脆的应答,一个身着粉色素花旗袍,柳眉杏眼,纤巧可爱的十八九岁的姑娘,端着盛着几只馒头的盘子打里屋里走了出来。
“拿去吧!”姑娘温柔地把馒头递给小乞丐,并且微微地笑着,这笑容明媚的一如春日里的阳光,一下子便照亮了窗外少年乞丐沉寂的心田,就在这一瞬,他似乎有些明白,这个混沌的世界不仅是黑白的颜色,更有红花绿叶的色彩,伴着他彷佛嗅的见又彷佛嗅不见的芳香气息。
这时,只见屋内的坡脚小乞丐突然跪倒在中年男人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双腿,“感激涕零”地说道:“老板真是大好人一个,谢谢您的赏赐!”
“老大,该行动了!”一旁的小乞丐提醒那个失神的少年乞丐。
“啊……好,行动吧!”少年乞丐回过神来,连忙应答。
于是,十几个小乞丐一起涌进了糖果店,有几个也去抱住中年男子的腿,假装乞讨食物,而剩下的那些则一哄而上,去哄抢玻璃柜的各色糖果,一时间,小小的店铺里乱成一团。
见此情景,那青衣的中年男子忙手脚并用,想摆脱那些小乞丐的牵制,但是无奈他体格瘦削,更没有什么过人的力气,短时间内,他竟不能奈何的了那些小乞丐。而那个叫英儿的姑娘则是吓得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手中盛着馒头的盘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阵哄抢过后,小乞丐们飞快地跑到街面上,四下散去,让追出来的糖果店兄妹不知该去撵哪一个,他们只好跺脚兴叹。
但是,偏偏那个少年乞丐跑在了最后,其实他是可以跑得很快的,但是他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英儿的姑娘,结果这一回头使他没有看见一辆迎面开来的汽车——结果,他被汽车撞出了几米开外,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那辆汽车里的人见势不妙,根本没有停下来看看的意思,而是一踩油门,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而大街上的行人们似乎对于一个小乞丐的被撞并不热衷,在冷冷地看了一眼后,便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只是有一个短打装扮、四十多岁模样的粗壮男子,站在旁边看了一小会,却也没做声,而是低着头默默向街中心走去。
那群小乞丐早已跑得老远,哪里注意到他们的老大不见了并且被汽车撞倒在地,只有那糖果店的兄妹飞快地跑到少年乞丐的身旁,来查看他的伤势。
“啊,怎么办啊?”那个叫英儿的姑娘似乎很着急。
“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头部受到了轻微撞击,所以才会昏倒!”那个哥哥似乎懂一点医术,他捉过少年乞丐脏兮兮的手腕,切脉过后,煞有其事地说道。
“我们总不能不管他吧!”英儿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也好,我们把他抬回店里去吧。”哥哥沉思片刻,开口说道。
此刻的平安城,春风依旧在日光下缓缓地吹动,一如闺阁里女儿家的气息,温柔的不可思议。
(二)
大福眼睁睁地看着那辆从自己身侧突然窜出来的汽车,在迎面撞翻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之后扬长而去——那是一辆外国吉普,车身上糊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四个轮胎上则满是泥巴,一看就是在坑洼泥泞的土路上跑了很长时间。大福暗暗地攥了攥拳,却又很快松开,他撇了撇嘴不仅嘲笑起自己来:大福呀大福,难不成你要去揪住那个开车人或者去救助那个晕倒在地的小乞丐,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这样想着,大福便迈开了两条粗壮的长腿,连带着有些发福的身躯,向着平安城繁华地段的那家药材铺悬济堂走去。
“哎呦,这不是翠微苑的‘大茶壶’(注:旧时代妓院中给妓女和嫖客沏茶倒水及打杂的男性)大福嘛,快跟我说说,你们那又来了好看的姑娘没?”悬济堂里一位在柜面上忙活着的小伙计见大福抬脚进了门槛,便故意提高了嗓门,促狭地嚷道。
一时间,铺子里所有的目光便齐刷刷地盯住了大福,惊讶的,不屑的,鄙夷的,甚至不排除个别羡慕的……大福微微红了下脸,还好他本来生的脸黑,并未被人看出来,他快步走到柜面前,瓮声瓮气地说:“什么大茶壶,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快去找你们的李掌柜!”
“是呀,我个小孩子家也只能快活快活嘴,那个翠微楼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噢——”小伙计嘴上故意拉着长调揶揄大福,身子却还是不情愿地扭了扭,进了里间去寻掌柜,毕竟每每大福出现,悬济堂都能有一笔不小的收入,他个小伙计可得罪不起掌柜的老顾客。
不多时,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着灰色长衫的李掌柜便一挑帘从里间走了出来。
“请问大福兄弟这次来……”李掌柜顿了顿,他精明的目光在瞥见店里来往的人群之中,话语便适时地打住了,他比谁都清楚,翠微苑要买的东西很多时候是不适合张扬出去的。
“还是老货色,长白山的。”大福身子微微前倾,贴近了李掌柜那张干瘦的刀条脸,压低声音说道。
“这个……”李掌柜皱了皱眉,面露难色地低吟道:“大福兄应该知道,自九一八之后,伪满洲国建立,定都新京(注:今长春),日本人占尽山珍奇货,长白山的货自然就奇缺……”
“红姐说价格不是问题。”大福心知肚明李掌柜的托辞,却并不言语,只是把手探进了李掌柜的袖笼里,用手指比划出了一个价格。
李掌柜的眼里瞬间闪过一亮,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一九三五年华北五省‘自治’后,纵然有长白山的货能出了吉林省,可这一路到了平安城,那可是关卡林立呀……”
大福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李掌柜,你这一个‘到了’可就把前面说的‘奇缺’给否了呢。”
闻听此言,李掌柜像被人当众抽了一个耳光般面红耳赤起来。
大福不再言语,而是在李掌柜的袖笼里比划出了那个在红姐预料之中的、却让大福感到有点心疼的价格。
李掌柜神色不禁为之一振,眼底和唇角流露出狡黠的笑意,但他还是努力苦着刀条脸,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把大福拽进了布帘后的里间。
在一阵翻腾之后,李掌柜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红色锦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锦盒上面的金色丝带,把里面的东西呈现给大福看——盒子里是一棵根须俱全的人参,约普通胡萝卜大小,樱颈处还系着一条细细的红头绳,竟像极了一个酣梦中被缚住的神仙老头儿。
大福点点头,以示其乃正宗,随即他从衣袋的最里层掏出几张大额纸币,郑重地放在了桌上,然后他从李掌柜手中接过那个红色锦盒,轻轻合上后揣进怀里,并冲李掌柜抱了抱拳,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悬济堂。
“别看是个‘大茶壶’,精明的很呢。”李掌柜冲着大福的背影暗暗嘟囔道,但是他的目光很快转移到那几张大额纸币上,眉开眼笑起来。
出了悬济堂,大福沿着大街走了一阵,便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说是小巷,走进去便知道,这条巷子长的很,也比平常的巷子也宽上几尺,路面更是整洁平整。大福七拐八拐,便来到了一处深宅大门前。
大门的漆面不是朱红色,也不是黑色,而是接近于紫檀的颜色,在阳光下发出幽幽的、高贵而冷清的光芒。若不是门楹上悬着一个红底黑字的牌匾“翠微苑”,任谁也无法想象出来,此乃当年红透上海十里洋场的交际花“塞外一点红”的退隐之所——因为她是去闯荡上海的北方女子,所以会博得“塞外“一词,只不过,现在她被人称作红姐,在这座位居中国华北的平安古城里,经营着一个高级欢乐场,翠微苑。
翠微苑不同于平安古城里其他大大小小的妓院,甚至红姐也一直否认这是青楼场所,她更是觉得自己不是所谓的容嫂(注:旧时妓院里传授雏妓必修技艺的女人,一般为年长的妓女),理由如下:一,翠微苑不会去人贩子手中买什么女孩子,大多数女孩子都是相识的或者不相识的落难之人送过来的,他们相信在红姐这里,女孩子会得到乱世之中相对安稳的人生,还有些是趁着兵荒马乱自己跑进来的年轻女子,无论美丑,无论来历,只要健康,红姐照收不误;二,红姐从来不会逼着成年的女孩子梳拢(注:旧指妓女第一次接客伴宿)和喝败毒汤(注:特指妓院内用以妓女绝育的寒药),但是她会要求她们平日里要学习琴棋书画和吹拉弹唱,还有诸多能迷惑男人的手段;三,翠微苑从来不主动“卖”出女孩子,在每年冬夏两次、长达数天的宴客日子里,女孩子们都要登台表演,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的,而女孩子本人又愿意的,带走女孩子的那人便会“礼节”地来酬谢红姐的培育之恩。
当然对于那些不愿意跟着别人走的,或者是因为姿色不够好没有人看上的,红姐给她们的第一条路便是留在翠微苑里做帮手,如果翠微苑里不缺帮手,那红姐就会主动联系一些普通的甚至贫寒的清白人家把她们嫁出去,而且陪送的嫁妆也会过得去,如果上述两种情况都不愿意的,红姐就会给这样的女孩子们一些盘缠,让她们自己出去闯荡——但是,极少有这样的女孩子,即使出去了几个,也因为生活颠沛流离而选择了回到翠微苑,对于此,红姐也并不责怪。
“怎么才回来,红姐正等着你呢!”没等大福伸手叩门,紫檀色的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老妈子探出半个身子来,嘴里埋怨着大福。
(三)
当乞丐少年从昏迷中悠悠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素气的房间里,窗外已是浓浓的夜色,屋里点着一盏西式的小台灯,而身下则是柔软舒适的被褥——他闭上眼睛使劲地想了想,终于想起了白天里发生的一幕,但是他却不知道是谁救了他。
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停在了乞丐少年的床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你醒了吗?”随即,一只散发着幽香的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额头。
乞丐少年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看见的是一张美丽清纯的脸——他记起,面前的这个人正是白日他们哄抢的那家糖果店里的那个叫“英儿”的姑娘,应该是她救了他吧,乞丐少年羞得赶紧把双眼闭紧,继续假装昏迷。
“咯咯咯——”英儿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你还装,我都听见你肚子饿的咕咕叫了!”她的手从乞丐少年的额头上拿开,转过身把桌子上汤碗的盖子拿开,顿时一股浓浓的鸡汤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乞丐少年还想装下去,却无奈难抵鸡汤的诱惑,他不好意思地睁开眼睛,愧疚地望着英儿,似乎是在为白天的事而后悔。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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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