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琉璃茧(小说)
琥珀,晶莹剔透,却是时间酿造的泪滴。琥珀里的精灵,凄美绝伦,却是生命痛苦的寂灭。有谁知道,痴痴仰望着的那滴透明松泪,将埋葬自己于最深的红尘!——题记
【一】
慕容白解释得头都大了,说慕容白就是自己的真名字,可风信子就是不信,还连连打出鄙视的图标。慕容白不知道是好笑,还是气到无奈,懒得解释,直接下线。
是不是真名有什么关系?慕容白搞不懂他们为什么喜欢纠结这些问题。面对面都不一定能了解,何况虚拟世界?慕容白摇着头,点开了文档。她喜欢在文字里寻找自己的世界,按自己的喜好塑造角色,就像一位创世天使,或丑或美、生杀予夺,尽在柔指敲击键盘中。
刚刚进入社会,公司里同事的勾心斗角,慕容白已经领教了。那天,杜凌主管自己错把一份敏感邮件发到了公共邮箱,却责怪慕容白不够勤快,以至于要自己亲力亲为。慕容白能说什么?说主管性子急?她知道不能说,只好背下了黑锅,任主管数落。她想,说不定这样,主管会有点歉疚,进而去上面说说好话。
很显然,慕容白还是过于天真,相信了所谓的职场定律。虽然没造成公司实际损失,通报批评还是发到了每个职员的邮箱。按公司的奖惩制度,这样就意味着年终奖就不用期待了。慕容白不在意什么年终奖,但主管的不作为却让她受伤了——怎么说也是为你背黑锅,为什么弄得尽人皆知?于是慕容白学乖了——自己的本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关系不大的事情,少说少做,就做一个真实的影子。这一招还挺管用,主管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没有实质的谬误,只能给个脸色几句冷话。而慕容白颔首低眉,很无辜的样子,主管就算再生气也莫可奈何。
慕容白很慢慢习惯了这样,不操心,留着精力回家码字去。慕容白喜欢文字,特别是那些凄美、纤柔细腻,带着幽幽伤感的文艺小说。好像只有这时候,她才能触摸到生的颤动、活的感觉。
生活中的慕容白,不是张扬的那种女孩。但其容貌,就算是美女如云的广告公司,也属于姣好的范畴。而且,她还有一种现代女孩不常具备的气质——文气,就像她的名字,所以还是很招人喜欢。她不大喜欢热闹,追她的男孩子往往不懂这点,所以被拒绝就不奇怪。回到家中,她喜欢打扮一下——腮红淡点,黛眉青烟,雪纺的开襟褂,黑色的修身蕾丝连衣薄裙,飘逸,妩媚,外带着点神秘性感。她喜欢这种感觉。
网络上的慕容白,就有点拉风了。高傲,冷艳,这是众多网友的评价。生活中慕容白享受不到的待遇,在网络上却泛滥成灾,真有点明星般的无奈。所以,她养成了不群聊,不乱逛,也不随随便便点评别人的文字的习惯。这些,她只面对熟悉的朋友才“袒露”。好像很厌烦,其实她一直在默默享受。
人有时候是有点贱,慕容白这样的做派,更加让他们欲罢不能。但凡慕容白有新作发布,那些誉美之词,好像诺贝尔文学奖,就等着慕容白去拿。慕容白当然不会这样想,但对自己的作品,有时候还真有点孤芳自赏的意味。于是有时候,她退出登录账号,QQ隐身,让自己沉浸在自己虚构的小说世界里,尽情感动。
仅仅是感动似乎不够完美,慕容白最想看到的是编辑的催稿邮件。这时候的慕容白是残忍的,静静看着邮件,想象着编辑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享受完这一切,她才慢条斯理的点开文档,把构思变成文字。
这段时间慕容白有点头疼。《暗灵魂》中,关于林颖孩子的构思,还没有满意的桥段。她不想太雷同,这样就没有吸引力,也不想老用蒙太奇——慕容白绝不容许别人小觑,出其不意才是她的终极目标。可脑子里实在想不出更离奇的情节,她真有点江郎才尽的感觉。
夜已经很深了,小高层本来就安静,现在更是只剩下电脑机箱的嗡嗡声。慕容白离开键盘,拉开窗帘,推开玻窗,让夜风清醒一下头脑。夜色中的山城,高塔上的射灯打向高空,因而,低矮处反倒模糊不清,分不清是山还是楼群。这种情景,总让慕容白感觉阴影处,有东西在蠕动,在偷偷啃食大楼的地基。她不是怕,而是希望有这种感觉。带着这感觉构思,往往能让文字透着寒气,慑人的寒气。
射灯还在天空中漫无目的雕刻,就像自己小时候,喜欢拿筷子作笔,在水缸里描自己的脸,却找不到痕迹。
灯塔就在老成山山顶,慕容白去过。清晨,那里可以看见白绸似的雾带,缠绕在半山腰,很美,有点仙境的感觉。遗憾的是,北坡有个陵园,女伴们害怕不敢下去。不然,人可以半隐进雾中,照几张照片,再传到网上,那不震倒一大片?陵园!慕容白一激灵,风一般扑到电脑前,飞快递敲击着键盘。屏幕上马上就有了一个提纲,大意是林颖在陵园产子,然后昏厥,醒来后孩子却不见了……
慕容白差点欢呼起来,总算有了一个不俗的桥段,接下来的几天就不用愁写些什么了。
【二】
大二的时候,校园正流行灵异小说,就是那种痴怨到不知生前死后,外带恐怖阴森、专门折磨神经的小说。慕容白也很喜欢这类小说,她最有印象的一篇叫《湖边幽灵》,描写的是校园爱情加灵异。那时候手机电子书还不普及,出版业也不发达(要求书号、印刷量),也很正规。而且,像这种内容的小说,学校的网站也是禁止上传的(很多内容就是诋毁、攻击学校以及校园生活),所以大家都是讳莫如深,私人电脑的文档也重重加密。慕容白好不容易求得一个同学帮忙,复制在优盘里。虽然赶上考级,她还是抽时间甚至通宵看了几遍。看完后,意犹未尽,她还想把不如她意的地方加以修改、润色,但课业不允许,只能暂且放放。
英语六级考涉险过关,这本是慕容白的强项——四级大一就轻轻松松过了,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慕容白满脑子都是关于“湖边幽灵”情节、人物个性重塑等等的改造设想,几乎走不出来了。
当慕容白篡改的“湖边幽灵”私底下流传开了时,誉美之声如春水漫过河堤,刷到了大学城的各个高校。新版本,除了沿用老版的人物名字地名和大致架构,其他如性格、相互关系、命运结果,都颠覆了原作。而且,相较于原作,语言凄艳、缠绵,情节诡异得无迹可寻,对特定人物那种阴柔形象的描绘,更具视觉效果 。
慕容白出名了,因为她在文件的结尾留下了自己的芳名。但出名的只是“慕容白”这个名字——谁看都会以为这是网名。实际生活中,除了自己的闺蜜,没人知道她就是那个捉刀者。慕容白很享受这些,就像幽灵徘徊在冥冥不觉的众生头顶,被他们无边的想象着。
和普通女孩一样,慕容白认为,虚拟的世界比现实更充实,每个人尽情的张扬着个性,没有社会地位贫富的区别,也不用顾忌别人的眼光。出名,靠的是自己的灵性。这一点尤其吸引着她——平衡着现实的失落。
慕容白每个账号图标,都是一个白衣飘裾、青丝曳鬓的淑女形象。这个图片不是百度得来的,而是特意请爱好摄影的同窗帮忙摄制的艺术照。在一百多张照片中,只有二十多张她满意。这些照片,她绝不外传,就连帮忙的同学也不例外,而小皓也只见过用作图标的那张。慕容白很喜欢翻看自己的照片,如同看着自己文章后面的留评一样惬意。
反正明天是周末,今天晚上可以稍晚点睡。例行公事一般,慕容白看看评论,再浏览一会相册,又逛了一圈后,才漫不经心地点开消息盒子——登上QQ起,消息盒子就在不停地闪烁着。其实不用看就知道,保准是后台告急,慕容白笑着摇摇头。果然,总编发过来的,只有一连串表情,可怜兮兮的。慕容白除了写些文字,也兼职着潇湘苑的编辑。之所以接受邀请,一是锻炼自己对文字的审美能力,二是藉此丰富一下辞藻、素材,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能借鉴一下。潇湘苑的文风一如其名,作者大多是女孩,文笔清婉娟秀,幽怨缠绵 ,这也是慕容白驻足的原因。
后台文章果然爆满,按自己的兴趣,稍稍审视了一下作者,慕容白点开了一篇《落花残梦》。文章正她如所料,是喜欢的那种风格。
……焦琴凋音,飘绪散花萦,落华如水,零星孤孑影。竹帘晚风,摇了残梦醒,冰绡薄寒,柔躯难胜,冷了笑颜!咏春秋月柬,散下一地殇,谁捡?,恨雨绵,乱花落埃,此情谁赋?颦眉,残红了谁颊上胭脂泪,断了哪根琴弦….
仿骈体文,还真有点魏晋风骨的味道。慕容白就喜欢这种格调——雅致、清幽,哀婉,让人看着有一种清晰的疼痛感。很多网站都排斥这种文风,慕容白却不以为然,认为他们品不出其中那细腻和缱绻的味道,简直是不解风情。而且,这种文字更需要内蕴的积淀,不是他们所诟病的浅薄。
什么是浅薄?在慕容白的概念中,应该是指那些只讲求堆砌华丽、没有深沉的感情因素在内的文章。这个问题,有个朋友曾经和慕容白讨论过。
朋友说小皓:“每个人的文字都具有其自身的特质,但无一例外,好的文字都应该有一种引导功能——或从理性的疼痛中寻求共鸣,进而触动生的本能,或从温暖中吸取动力,或于哲理中审视自身……人心里的压抑必须排解,但小家子气的文字却不具备这种能量,而且沉迷于其中,弊多利少。”
此前,慕容白已经打算接受小皓做自己的男朋友,对话中也认同他对文字的某些理解,而其中一句“小家子气”,却让她很是不快,甚至使起了小性子,把小皓关在门外。相较于其他男孩的阴柔,小皓的阳光朝气还是给慕容白留下了好印象。要是他不固执己见,或是文字见解含蓄点该多好?慕容白想象着,于是她让小皓继续呆在考察期中。
慕容白努力地驱散思绪中的干扰,稍稍沉静一会,她很细致的写下按语,然后点下发布钮。就凭这编按,明天早上,《落花残梦》一定会推上网站头版,而且根本不用去查看。慕容白对自己的按语很自信,甚至感觉可以拉伸成一篇赏析,而作者一定感激涕零。平常慕容白很酷,不大和作者交流,但编辑却极其仔细,所以,作者也好读者也罢,膜拜,那是相当的!
慕容白编辑速度很快,因为她发现很难找出一篇自己没涉入过的风格、题材,所以驾轻路熟。不到一个小时,在别人看来发懵的文章,慕容白就一一放掉了,然后退出,点开文档。这时候一般就是十一点多钟,正是码字的时间。花蕊女刊的一篇约稿,不能再拖下去,慕容白想。于是,安静的小屋中,只剩下清脆的键盘敲击声。
……月华落银,风儿轻轻,花香淡淡。柳梢拂过脸庞,静伫在灯火未阑的堤岸,守一江明月,想你会不会也在某一隅仰望,思绪轻歌踏浪踏而来……
记得对你说过,当你倦了,倦了世间的茫茫尘嚣、浩浩风烟,我会在这里等你,等你闲观花落、坐看云起。你说,千里风烟,我自乘风来去,无踪无迹,或在百仞青峰,或在莽莽黑原,且让思念明明灭灭,作我行囊中的引线,当你怀念添平淡的日子,便会来找我。
瀚海青天深处,流星过眼,红绡绣帕里的花种,寂寞了一季又一季……等你不来,我怕我会老去,一如飘浮在寂寞水面的睡莲……
慕容白揉揉僵硬的手指,呵呵气,然后看看时间,又查看了数字。还行,估计再有个二十分钟就可以完稿了。喝了杯热咖啡,慕容白很快把自己投入到文境之中。
……记得你曾说过,你向往抬眼江枫竹林、俯首闲花绿草、碎石小径入松林的生活。我在江滩小筑,有江枫渔火,只今独对影愁眠,有竹影摇曳,无奈露重不堪扶……
你知道吗?这里没有红尘喧嚣,只有素琴空落寞,你知道么?这里没有雕梁画栋,只有岁月瘦如青花瓷,你知道么?这里没有高朋欢歌,却有青藤绕玻窗。红袖添香无人嗅,举案齐眉少一人…………一盏清花茶,柔毫一砚墨,昨日素绢已黄颜,君待何日返!
慕容白又看了一遍,确信没有瑕疵,便用邮件发出。这种小文章,慕容白向来才情汹涌,根本不用多费心思。而且,她确信编辑也会满意的。
【三】
慕容白急于下班的焦急表情,被杜凌窥探到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这句话对杜凌没有半点触动,她早就想为难一下慕容白——谁让她老让人不痛不痒的?
“你今天可以加个班吗?白小姐!”语气温和得让人不好拒绝。杜凌习惯这样称呼慕容白,觉得顺口省事。
“行啊!”慕容白言不由衷,“什么内容?”
“这份策划方案,有些地方过于模糊,你拿去去策划部,让他们解释一下,然后你矫正,打印好,放我办公台上,明早必须用到!”杜凌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
“这……好吧!”慕容白接过策划书,心里暗暗叫苦。策划部那几位,眼睛都挪上了头顶,我去问,这不是找难堪吗?慕容白还在想着,杜凌却很飒爽地走掉了,头都没回。
慕容白只好硬着头皮去。这时候已经快下班了,人们都等着冲刺时间的到来。谁要是这时候去找事,那可真就是找事了。果然,策划部的跑腿大发光火:“你们好歹也算是进了广告界,这点事情弄不清?我的天!”说完,也不等着看慕容白的反应,赶紧收拾东西看时钟,准备逃之夭夭。
慕容白这个委屈,这个羞愤……电话响了,她掏出手机一听,差点哭了:“小皓,我……”这时候的慕容白,也没处诉苦,只有找上小皓了。
听声音不对,小皓马上问:“怎么了?你好像不大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