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节假日，几乎每日的这个时点上，他都会回归到这走了有些年月的楼前，带着八小时工作后似有似无的疲惫。绕开几辆轿车，就在楼道前的水泥地上，有一枚小指长的水泥钉安闲地躺在那里，放着亮晶晶的光泽。
　　 他前后张望了一下，迈着步，弯下了身子。就要拿到的时候，看见他家四楼对门的男主人，正转过花坛往这边走过来。一个激灵恍惚间，已错过了那枚钉子。犹如神助，欲起身未起身时，却看见了地上的第二枚钉子。那伸长的手就如燕子抄水般拿到了它，攥在了手里，逃也似的紧忙拉开楼道门，闪进去，轻舒一口气。
　　 进了家门，换上拖鞋，走到客厅沙发坐着。缓了口气，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几口水放下。将手里的钉子放在茶几玻璃板上。
　　 那枚钉子依旧放着亮晶晶的光泽。嗯，有了它，那方新换的石英钟，就可以堂皇地挂在西餐桌对面的墙上了。先前的那只早就坏了，新买的这只却有两只平行的挂孔。唉！没有挂钟日子真不适应，上班出门下班回来看看挂钟时间已成了习惯。
　　 光有了水泥钉不行，还得有把钉锤，才能把它钉入结实的墙内。尖嘴钳是肯定不行的，菜刀刀背也不行，家里的其它硬实物件也都不行。脑子里拉网似的，反复搜索了几遍，真的没有可以砸水泥钉的物件，可动了的念头要放弃的确是件痛苦的事。譬如新婚夜的新人要放弃初夜一般。
　　 有点烦，要么到对门去借？那家男主人不是后面跟着也到了么？这真有点犯难了！他要是自己的老熟人，老同学，哪怕是新同事也好。真的有必要去开口吗？
　　 对面的男主人，在他的印象中，总是一副板着脸的样儿。邻里对面地住着这么多年，素无来往，至今都不知道姓谁名何，在哪里工作，只是无数次的偶然相遇的照面中，逐渐地知道：他们也是三口之家。跟自己一样，俩夫妻，一女儿。那个小女孩跟自己的女儿也差不多大。那也只是身形上的粗略近似。差一两岁年纪的女孩，看起来却似相同的年纪的不要太多。
　　 不过，对面的房子的面积比自家要大40平方米，却是不争的事实。当初按揭买房时，自己就是从那边的热切眼神中退下阵来，转而又锁定这边的。有多大的脑壳，才配戴多大帽子。乡间的两处房子不要太大，可大家一窝蜂地扎向城里，没办法，市里没房子住，你就是另类，被贴上了劣等公民的标签。乡间的房子，等有了钱好好翻新装饰一下，那才是真正的适合人类居住的地儿。哪像这儿，即便是宽敞些，有地气吗？还不是都是樊笼里的鸽子。切！神气什么呀，你见识了我家那杨家天井宅院，才晓得什么是惬意的居所，什么是蜗居。
　　 他家肯定是有钉锤的。不可能我家没有他家也没有。虽说没亲眼看见过他家有，但从概率的角度去分析，想必也是有的。犹如一枚硬币的正面和反面。我正面了，他的几率就该是反面，我没有钉锤，他就是应该有的。只是如今这世道人心，没法说了。看着他那副神情，就能判定：即便是他有上好的钉锤，也未必会肯借给我的，虽然只是在锤头上就几个小凹坑而已。可就是理不清这点道理来。
　　 你且看他，门对门居住了这么些年，见了面，永远装出一种陌生的样子，熟视无睹，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冰冰的。这本也无可厚非，可你不该摆出那种不可一世的样子来，头昂得高高的，像一只雄鹿或者是公天鹅。你家的种草好些么？都是王公贵戚，王爷贝勒爷？十八代祖上都是做官的？都是大户人家？都享尽了荣华富贵？
　　 要说，一户人家里，男主人不晓得事理，女主人能干懂事些，也过得去。可都那样，不就是人看上去显得年轻白皙点吗，唉！这样也未必是好事，好女人秀外慧中才是上品。虽说“一白掩百丑”，可你本身又不丑，你还去掩它做什么呢？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反而暴露出你的缺陷来；你肯定不是那种天然的茁壮朴实的健康美。这种见得多了，看似光洁美白，实则很有可能会暗藏着贫血，或者心脏不好等潜疾。前些天，人民医院江东分院，就有心律不齐、早搏的人排起老长的队列，那才是真正让人感到恐慌的。不是在说嘛，健康没有，神马都是浮云嘛！？
　　 再就是，你也可能并非天生如此。好些男人不是看起来肥厚很富态，大腹便便的，不是也在找“哥哥”帮忙吗？女人呀，充其量也就是毛坯房变住宅，全靠装修。靠一些涂料般的化妆品去涂抹、去遮掩、去捯饬出来的。睡眼惺忪后，素面朝天时，你去照照镜子看，“想旧事花须能说”，能说吗？不能说！那些玩意儿都有副作用的，含汞含铅含毒，会堵住毛孔的自然呼吸。没有通透淋漓的呼吸，哪来鲜活可人的生命？可说也怪啊，那女人的颈部和肩臂，还有中腿小腿也是一致的白嫩。该怎么说呢，这些部位是靠化妆做不到的。可能是发育的时节营养好之故。
　　 银枝虽然取了个娇好的名字，却没那么好的命。娘家五姐妹，家里条件太差，只能说大家都勉强活着，还别说去强调什么营养了。那种状况下，即便是倾其所有，去单单培育她一个，也未必能够达到对门妇人的这种效果。可对门的，你也不该走起来风摆柳一般，扭臀摆胯，颠耸那副坠子像兔子在跳。女人嘛，总该要有些收敛跟含蓄的，那才富有那种含而不露的大家闺秀的气韵，少些这种狐艳妖冶的媚态。
　　 其实，家门不幸才会出这种女人；出了这种女人才会家门不幸。看你丫的，压根儿就是个败家精的表现。时不常的，就见你大包小包地拎着时装袋保健品进门，那些包装还一味地都是太过精致华丽。撇开包装着的内容不说，单是这过度包装是浪费资源。女人无脑，漂亮女人更无脑。这些地球人应该具备的公德和素质，你有吗？依我看来，再好的人家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不是一种人不进一家门”，这话的确是说得在理。用“顺溜”的话说，那叫“一点都对”。和你男人一样，也是那种漠然傲然无视天下的神色，蔑视你眼前的存在。多少次跟你打招呼，你都没有耷拉下过眼神，嘴唇动一下，露出两排细密光洁的牙齿。嘴角似上非上地翘着，隐约着一种《蒙娜丽莎》似的微笑，可眼光却像吊睛猛虎一样向着天。你知道吗？你这样狂傲的神态，会伤了周围人的心灵。在这已经缺少温暖的世界里，你太不应该了，真的！
　　 要是那个小女孩在就好些，可以先在她那儿问一下：你家有钉锤吧？至少孩子还有救，还保留着某些善良单纯的天性，还没被污染到什么程度。那样就可以找她父亲那种守财奴般吝啬的佐证，一针见血地戳穿他不肯借锤与邻的画皮。好久没看到她了，或许已经寄读在某个初中名校了。还只是初中，有必要那样做吗？就近健康路的那所学校不是蛮好的吗？真搞不懂你们，大家都这样一涌而上，还不乱套了？现今读书教育的风气污秽不堪，没有了最后的净土，都是拜你们这些揣着极度自私自利心思的人们所赐，痛心不已，可恶至极！
　　 唉！想哪去了？还是想着眼前的钉锤吧！算了，自己去买一半好了，尽管买来的钉锤只会用到这么一次。只要下了楼，再步行二百米，街上就有五金工具店的。
　　 不，不能只买一把，必须得买来两把。一把自己留着用，再一把送给对面那家。要好好地反衬一下，羞辱一下这种吝啬不济的小人，让他们受到点教育。让他知道，他的对门邻居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什么叫慷慨大度，什么叫男人的胸怀。
　　 ……
　　 两把钉锤拿在他的手上。一级一级上得楼来。一层，两层，三层，四层。从有了那个想法起，一种豪迈之气，在他胸膛里冲撞盘旋。犹如那空旷的山谷里的龙卷风，摧枯拉朽，气势磅礴。他立在对面邻家门前。一只手攥着两只还包着油纸的锤把，抬起另一只手，把门拍得山响。
　　 门打开了。
　　 “哦，是你，请进，有事吗？”
　　 在门口的垫子上，他已经擦磨了鞋底板，保证了脚下的清洁。
　　 迈步走了进去。
　　 哦，不错，房子装修得不错。但那种感觉只是昙花一现，立马就被一种匆匆赶来的反感所替代。痛彻心扉啊，自然资源被浪费、森林被砍伐、原生态被现代工业文明所杀戮！唉！可恶的人类，丑陋的地球之精灵，你到底要把自然界摧残破坏到什么程度，你才肯罢手？！
　　 接着他又感到惊奇，客厅的这个位置，这里也是摆了一张西餐桌。桌子上放着一副剥开了包装纸的油画。更让他惊奇的是：桌子上也有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水泥钉，和两把一模一样包着油纸的钉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