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的邂逅，一首首歌。
　　
　　 一、月光人
　　 是谁说有的人就是一半阴柔，一半明亮，我把他称作月光人，从月亮的光芒里走出来的人。就在昨天的雨夜里，他不用再呆在月光中守护他的星矢，所以在一棵大槐树下一蹦一蹦地转圈圈的我，看到了他的模样。
　　 ——该会有人懂，如果看下去。
　　 “也就是说要约的，是吧。”
　　 “我说，是你约的，你来不来是你的事，我见不见才是我的事。”“哦，6点，我到哪里呢，到了，结果你不接电话，不露面。”
　　 “你既然有这样的顾虑，大可不必来了。”
　　 “……”
　　 我一向随心，而且相信自己的直觉，最起码这个要来的人算不得坏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坏人，只有不同的立场。所以我当然愿意见他。约好七点，校门口见。只是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个月光人。
　　 我不喜欢提防别人，我只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怀疑会让人变得模糊，心也跟着不再清澈，相由心生，这都是要不得的。
　　 七点，有个和陌生人的约会。
　　 因为连续几天的长途奔波，我狼狈得要命，连编起来的毛毛躁躁的辫子，都粘着海风的潮湿，一个刚从海岛捡回魂儿的山野乡人，急急忙忙想着给对方最起码的尊重。
　　 冲了个澡，洗了头发，草草换了身衣服，长长的百合花色的亚麻裙还没干，只好又换了浅蓝色的短裤。
　　 “你要去见什么人么？这么快又换一身。”客厅住着的小妹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我。
　　 “小燕子，我湿哒哒的头发去见人，是不是让人觉得很不尊重？”小燕子给我打电话，我急慌慌地问她。
　　 “嗯，是的呢。”小燕子说的是真话。
　　 “可是，怎么办呢，要是真的这样，我就告诉他我有多着急好了，我已经努力这么多，可是还是乱七八糟不是。”我磨磨唧唧地和小燕子解释。
　　 “哈哈，小妖怪，你真的是个大奇葩你知道么？”小燕子又开始露出大门牙哈哈大笑了。
　　 “可是，我说的是真话，不是么？”
　　 七点钟到了呢，我一边和小燕子说，一边听到了滴滴的声响，我知道是那个人打来的电话。
　　 就这么慌慌张张见人吧，仓皇和失措。
　　 我站在大槐树下蹦蹦跳跳转了好几个圈，等我听着电话走出校门看到那个站在校门一角的人的时候，竟然没有陌生人的气场，我知道我不认识他，尽管他的面色很严肃，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睛和眉毛，我知道他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分裂的好人，一半阴柔，一半明亮。倘若直感就是真相，那么之后的不过是个验证。
　　 月光人穿着淡紫色的运动鞋。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我说了那句“可以翻栅栏夜游济南的景点啊。”
　　 走进校园，没走几步，我看到他有低头看我的鞋子，或许只有一眼，大概他在判断夜游济南的可能。
　　 说好一起吃食堂，走在绿云扰扰的石阶道上，闲话。
　　 其实，让月光人主动找话题是难为他的，但是很高兴他可以一直找得到话题，就算是一问一答也无妨，有时候交流越是主动地一方越容易露出破绽，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角色。
　　 谈到我住的小窝棚，月光人惊讶于这么多小姑娘愿意“物不若所值”。
　　 其实我想告诉他小窝棚的故事，可是长大了的人里除了小燕子谁还会喜欢听故事呢？没了故事的纯美只好剩下骨感的说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虽然那里环境不好，可是它是独一无二的啊，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一个相同的房子，相同的中介不是么？当然，你肯定不会选择住这种地方。”
　　 “不是的，是我觉得它不值那么多钱，而我也不是住不了那种地方，倘若我的年龄回到一旬以前，和你一样大，我也一样可以住得下。就算现在也是可以的。”
　　 我点头表示理解，我当真喜欢那个拥挤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形形色色的姑娘，都不一样，就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觉得兴味盎然。
　　 一路闲聊去食堂，经过宿舍楼，月光人看到楼外阳台上挂满的衣服，想起他上学时候的趣事：
　　 “那时候，我们也这样晒衣服，结果楼上的湿衣服掉颜色，都滴到楼下的衣服上了，楼上楼下不一个专业的都不认识，就打起来了。现在想想真有意思。”
　　 其实我不是一个好的交流者，长这么大我除了和小孩子玩得开心，谈得投机，就是用自己的小聪明和大人对话了，谈得都是形而上的东西。
　　 月光人虽然比我大一旬，但是我还是觉得他像个同龄人，最起码他对我的态度没有让我觉得我矮了对方多少岁月。我喜欢比我年长的朋友，就像我喜欢小燕子，喜欢知天命的老爷爷。他们身上会有一种质素，让我觉得像是我养的老鼠，每天早晨在树梢叫我起床的小鸟，小燕子说那是人的想象力和纯真。可是我觉得是上苍给同类的讯息。
　　 按照我惯常的路线，我们进了红烛餐厅一楼，还是剩菜剩汤，或许这样的招待实在是不周到的，可是对我来说这样的伙食已经是奢侈了，我想不出那些玉盘珍馐和它们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你等着我去买饭吧。”我习惯招待别人，不管是爸爸妈妈妹妹还是朋友同学、陌生人，只要来学校找我的人，我都愿意招待。
　　 “不要了，我们各买各的。”
　　 “也好。”
　　 就剩两三个窗口，这是一定的，几盘掺和在一起的炒菜。
　　 “你有零钱么？买饭可能需要零钱的。”
　　 “这个有的。我一起付吧，不然他们也不好找钱。”
　　 “那是你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当时一愣的表情代表什么，但是我很得意我摆脱了一个好意。我自己买了菜饼和蛋汤。
　　 开始对坐吃饭，吃饭最能看一个人的素质，我是这么觉得的，家教好不好，吃饭的姿势就能表明。月光人吃饭很快，夹菜迅速，像是小鸡啄米，但是快速也斯文。我则抱着我的大菜饼啃得满嘴都是，还要拜托自己乱七八糟的湿哒哒的头发不要粘上菜油。
　　 月光人问我的问题，我都很坦然，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可以讲，就像月光人说的：“其他小姑娘都扯上床单封闭起来，是因为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而你不扯，是因为你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不是么？”
　　 “不会吧，我不清楚，我不怎么关注别人的事情。”
　　 谈到工作的状况，我难免要抱怨的，当真很讨厌动不动发脾气的人：
　　 “我不喜欢负面能量的人，我最差的状态也就这样了。”
　　 “敢情你是以最差的状态来招待我的啊？”
　　 “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我是凌晨一点才回到济南的。”
　　 “你这样说不能说明你是个积极乐观的人，你该说，姐凌晨一点回来的，现在还能这么风采依旧。”
　　 “拉倒吧。这是自我标榜，不是客观事实。”
　　 我并不喜欢恭维，所以直言不讳，当然月光人明显有打趣的意思。
　　 吃饭中间月光人问我的毕业论文，问我是受中方还是西方的文学影响，中途他还出去接了个电话。他并没有什么让我觉得不妥当的地方，连小细节也没有，这真是难得，因为他转化了这么多话题，所有的表情动作都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我很敏感，很容易就会察觉别人，可是他却一直让我觉得可以这样信赖。
　　 还有，有的人会自动屏蔽掉你的一些话，这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这样的人，这种交流的空档让我觉得大概我说了突兀的话。
　　 餐厅因为停了风扇和空调，热得像个蒸笼，所以吃完饭走出来，神清气爽。盘子是月光人收走的。
　　 “下雨之后，空气里就有一种味道。”月光人说。
　　 沿着我往常回住处的路走，我很自然就告诉他，他转话题转得很快，都像是蜻蜓点水，根本算不得交流，因为不都不深入。
　　 “你可以占主动权的不是么？”
　　 “我不想，我不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或许你有想知道的讯息，可是我没有，所以不问。”
　　 “就像你说的，我来不来是我的事。我就是想来看看这个小朋友到底什么样的，恰好我今晚又没什么事有时间，所以就来了，而你见不见我也是你的选择，这样我们就都轻松了。”
　　 “这样很好。”
　　 我当真不知道月光人为何而来，我想一定不是我说的那样，那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作风，而我也不想知道别人的想法。
　　 在操场走一了一遭，我告诉他我长跑还有大学毕业单车载着行李回家的事情，他还有和我提他可以让我去青海支教的事，因为我告诉他我讨厌城市，从小到大一直生长在荒郊野岭，每个学校都在郊区，大山环抱。到了体育馆门前，他要去看看，我在门口一看到灯火通明还有人群就转身走了，他倒是很专注去看了。等他赶上我，却和我道歉说：
　　 “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走开了。”
　　 “没事的，你看就好，我就是看不得这么多人。”
　　 我不过想自己看看天色。却忘了待客的礼仪。
　　 “你是不是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了？”
　　 “没有，没事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点儿就下起来了，穿越浓密的树梢已经滴滴答答。
　　 “还是快回去吧，这雨要下大了。”月光人说。
　　 雨还真是不用商量，就大了，我掏出伞撑开，是不好意思一个人撑的，可是月光人却也推脱，我根本不会想男女有别，我在乎的是朋友间是不是在有难同当，即便他是个初见的人。所以我把伞收起来，说，那就都不打伞了。月光人很无奈地撑起了伞，没走几步，雨似乎就小了，我又把伞收了回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不到自己投入自己的的社会角色，不管什么样的境况，我都觉得有一个自己在旁观，在看着自己做事。”我这种疑惑，在小燕子看来就是瞎吱歪，可是月光人说：
　　 “那是因为你还不定性。”
　　 “年纪大了就会定性么，有没有人一辈子都不会定性？”
　　 “……”
　　 很快就到了我住的地方，才想起来没有买水，正好可以送月光人出校门顺便买水回来。
　　 “这里不错吧？”
　　 “嗯，第一次这样游山师校园，我小时候爸爸妈妈该是带我来过，因为我爷爷也是山大的，在这边有几个学生。”
　　 出了校门，不曾想还要过马路才行，月光人很绅士地陪我买完水又把我送回学校，马路边他问我：“是不是人的物质条件特别低的时候，就格外追求精神生活？”
　　 我有些赧然，虽然我想说不是，可是我觉得像是一种辩解，所以回答：“也许吧。”
　　 可是过了马路，我还是想他知道：“其实我爸爸做生意的时候，我家家境很好，但是我觉得和现在也没什么差别，我从来没在乎过。”
　　 “是这种变化对你没有影响，你感觉不到是吗？”
　　 “嗯。”
　　 月光人站在路边的树下看我一直走进小区的偏门，我在门口扭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还站在那里。就那么转身的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背影很渺小。
　　 我刚爬到五楼开门进屋就听到哗哗的雨声。
　　 “这雨说下就下，也不打招呼。”下铺的小妹说道。
　　 我一听就一惊一乍拿着伞又回去了，可是没有看到月光人，雨水哗哗，校门口的出口下都挤满了人，我挨个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他的影子。雨水已经大到打着伞也会淋湿头发，我在马路两边的公交站牌下寻找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您坐上车了吗？”我给月光人打电话。
　　 “嗯，已经到解放桥了。”
　　 “没有被雨淋到吧？那我可以放心回去了。”
　　 “唉，你又出来了？你怎么傻乎乎的......”
　　 雨声、车鸣声，我已经听不清他的话，只好说再见。
　　 我在雨里来来回回，着急慌张地找，心里想的都是一个好人或许要因为见我被大雨淋坏了。
　　 之后，就没有月光人的消息了，月光人消失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古小新说，月光人可能回到他的星球去了。
　　
　　 二、末班车上的歌
　　
　　 其实呐，我去见你的时候，已经狼狈到不知道自己的脸在哪里，要怎么对着你。那哭肿了的眼皮让我抬不起目光。可是总归要见的，要见的。路过站牌的水果车，一个喜涔涔的大姨在叫卖甜蜜蜜的红桃子，我挑了九个，拎在手里的重量，让我稍微踏实了一星半点。
　　 坐在车上，我也不敢抬眼，我知道我身边坐着的大姨正要去参加一个老同学聚会，因为她的处长同学把座位让给了她，正站在他对面和她聊着彼此的儿女、工作。听着他们的生活圆满，事业有成，我为他们的时光赞叹，歆羡大姨眼角的纹路，美丽的笑脸。可是大姨不知道呢，不知道她身边坐着、耷拉着眉眼的姑娘，也正要去奔赴一个同学的约会，只是这个姑娘这么狼狈，这么颓。
　　 到了洪楼，陡然宽阔的马路，开阔的小广场，飘扬的乐音，漫步的人群，我觉得这是另一个时空，经过了兜转和逼仄之后的“又一村”。萨克斯幽美又伤感的音符，是路边腿脚残疾的男子吹奏的，曲子很美，比我在鸢都听到的二泉映月都要动人心扉，可是囊中羞涩的姑娘，已经不能为心动慷慨，不能心有戚戚地邀一曲共鸣，我留下一元钱，仓皇而去。
　　 站在山大的南大门，等老同学的到来，不远处的草坪上有对着音响高歌的大叔，怀旧的旋律，我喜欢这种暮色、沉淀的气氛，像是温吞吞漫溯的河，波光里都是温柔的闪烁。
　　 是我先看到你的，齐肩的头发，白衣乌裙，神色笃定。我把手圈成喇叭状喊你的名字：“LL！”你看到我，目光里都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