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回了趟家乡小镇。几年没见，小镇变了！繁华、靓丽，几乎让我认不出它来。
　　 原先，小镇只有一条东西百米长的老街。在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里，小镇周围十里八乡的百姓一切按计划供应的物品都被指定在这里购买：化肥、农药、肥皂、煤油，甚至于一盒火柴……这里曾给过我许多欣喜，也有过不少无奈；那老街正中卫生所西侧小巷口处的一个扫糕摊子和摊子的主人，至今我都无法忘怀！
　　 “张婶”就是这个糕摊的主人，她是一个热心肠的女人。这小镇上共有三、四家扫糕的摊子，就数张婶的生意红火。这大概与张婶的人缘有关。她的摊子挨着诊所，给来诊所的人提供了不少方便，她对病人予以热心的关爱也给人留下深深的印象。就她一个扫糕的，却能像医生一样告诉你，这糕适合哪些病人吃，哪些病人暂时不宜吃；什么样的病人在什么时候把这糕怎样和着吃……四十多年前，就因她那一碗热腾腾的糕茶与我母亲结下了不解的姐妹情缘。母亲逢人就讲，那妹子人好，扫的糕也好！就是那次，她把从张婶摊上买回的糕在整个夹河村里像显宝似的：你看人家这糕多白，多细，一扎子24块（糕）就干了称，一斤还高高美美的呢……有一次她还把和好了的糕端给邻居姜三奶、赵二妈几个老年人挨着尝，结果连自己的一顿早饭都忘了吃。像我母亲一样去过诊所的人肯定不少，他们回到四面八方也会像我母亲这般宣传，你说张婶的生意能不火吗！
　　 当然，张婶的糕确实是好。好在它的白洁，好在它的细腻，好在它的足量！这才是它能赢得客户青睐的根本所在。
　　 由于母亲的原因，我常去张婶糕摊子那儿，有时有着闲空子我也会和张婶聊上一些关于这“扫糕”的事。她说这扫糕没有什么诀窍，只是我比别人多上些心，多费些时间，多费点事。这扫糕用的是小米，都是从粮站买的，我买回来还要费点时间，尽量把那些带黄稍的米粒挑拣出来，这样做出糕肯定会白一点。至于糕的细腻，张婶说这个费的事就多了些。米在磨面前要“酥”一下，就是放在水里浸泡。这水量、时间都要掌握得好，水多或浸泡时间一长，就不能磨了，一磨就成了糊状；如果水少，时间短，虽好磨，但磨出的米面干，而且粗，蒸出糕来就不细腻、不黏合。我磨出的米面都是用最细的罗子罗，这样又要比别人多磨上两和，时间也就多用了不少。
　　 说到足不足秤的事，张婶现场演示起来。她用蚌壳铲起米面放进糕桶（糕模）里，放下蚌壳随手拿起那根半截子的鸡翅羽毛，将堆积在糕桶边上的米面子扫去，并一顺将糕面子扫平。这时张婶要我看好，这鸡翅毛是平着扫的，糕面子很平；她随即把那鸡翅毛微微捻转了一点，再扫了一下那糕面，些许米面落了下来，那糕面也随即凹了些许。
　　 张婶最后跟我说，我们这糕其实是蒸出来的，可人们偏偏称我们这行叫“扫糕”的。我估摸人家就是对那一“扫”看得很重，这鸡毛轻轻地一“扫”呀，就能看出人的良心呢！张婶此言一出，让我这个高中生都惊讶不已：“张婶啊，你这道理太深刻啦！”张婶笑笑说：“我也是这么多年慢慢琢磨悟出来的，好像是这个理。”
　　 张婶的水糕在小镇上那真是出了名，经常是供不应求，有时你要多买的话，还得事先预约呢！但张婶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定向供应”，她要确保诊所里病人的需求……
　　 1969年底，我应征入伍去了部队，与张婶少了接触。74年探家时，母亲要我无论如何也要抽点时间看看张婶去。那天，当我穿着军装突然站在摊前给她毕恭毕敬地敬上军礼时，一下子把张婶惊喜得满眼泪花。一边上下打量着我，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乖乖，高了，胖了；乖乖，高了，胖了……”半响，突然地想起：“来，快坐下，婶给你和糕吃！”我再三地推辞。“不行！你不吃，婶心里怎么也过不去；你多少也得吃点，这样让婶心里舒坦。”那天，张婶在碗里放了一大调羹的白糖，告诉我，这是托了人买的。
　　 遵照母亲的遗嘱，前些年我没少去看望张婶。2005年春，我见到张婶时，她告诉我，儿子和女儿都劝她不要再“扫”了，快70岁的人该享享福啦！张婶说，其实现在扫糕比从前轻巧多了，米面不要用磨磨了，都是粉碎机给粉的，精细的呢！省时又省事了，再做上几年也没问题……可第二年的春天，我顺道经过那里时，摊子却易了主。一问才知道，就在去年刚到夏天那当儿，张婶就被在苏南工作的儿子“强行”带走了。
　　 退休后有了时间，我特地去了小镇东边十多里地的大兴庄，找到张婶的女儿燕子，问清了她哥的具体住址和手机号码，当即拨了过去。燕子的哥哥张冬告诉我，张婶一去那会相当不习惯，吵着、闹着要回去，后来遇到在这里不少老家来的人，有几个都和她髫年相仿的老头老太太，几次走动走动后就好多了，现在也算适应了。不过还会常常念叨着老家的那些事，提到你们……晚上，我又直接和张婶通了话，高兴得张婶在电话里直打“哈哈”，要我有空去常熟玩……
　　 ……
　　 我又站在了卫生院西侧巷口处的糕摊子前，这摊主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那形态、那打扮和当年的张婶差不多。我和她聊起了张婶。她很敬佩张婶，她说，受张婶的影响，这镇上所有扫糕的不得不在质量上注意提高，也不得不在服务上动脑筋。前些年，我们小镇的水糕在周围的集镇上都有了名气！
　　 站在张婶摆了几十年摊子的地方，听了赞扬张婶的话，我的心里很舒坦，像吃了张婶和的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