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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周大嫂


作者:陈小乾 布衣,489.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52发表时间:2013-07-29 10:30:46
摘要:一个农村老人的悲惨人生。

1.
   中午的阳光已似一盆火,炙烤得万物毫无生气,天上的云彩早化成了一股白气,蔫头耷脑的柳树长不出一丝凉风,懒懒散散的麻雀飞得高低不平,吊着长舌头的流浪狗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苹果园内闷热难耐,鲜嫩的红富士也不能消除闷热带给人的烦躁,我帮大哥刚给果树喷完农药,收拾好农具准备回家,身上的臭汗和着农药发出畜生发情后的闷骚味。
   走在回家的路上,和村人很客气地打着招呼,见到抽烟的,我停下来给他们发烟,可只有老年人抽我的烟,许多人年轻人摆摆手说:“戒了戒了。”他们走过后,大哥对我说:“你再不要给人发烟,你的烟档次低,人家看不上。”我说:“这烟要10元一盒呢!”大哥说:“你的10元大得很,亏你还在外面当干部呢,现在村上的年轻人抽烟都抽黑兰州呢!”我大吃一惊,早听说现在农村人富了,没想到富成这样!
   我在市文联办的一家小报社工作,报纸主要向全市党政机关硬性发行,每周一期,内容无外乎是给各级领导照照相,敲敲鼓,拍拍掌,拍一下领导的马屁,领几个赏钱,讨个生活,因发行量有限,几乎没有广告等额外收入,单位的拮据可想而知,市直机关干部一见这种小报,看都不看一眼,马上丢进垃圾箱,连擦屁股都嫌脏。单位穷得叮当响,我的日子比叮当更响,一个月工资不到3000元,老婆也经历了改革的阵痛,像宋丹丹说的“光荣地下岗了”,城里物价贵得离谱,光柴米油盐酱醋就弄得我灰头土脸,一双皮鞋已穿了整整三年,上面的补丁比没补的地方占的面积还大,老婆儿子几乎从来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抽10元钱的烟也是因为回家显摆才下了很大决心买的。在报社,我只抽5元钱的低档烟,还必须控制在两天一盒,一天稍微多抽几根,就会出现“断粮”。像黑兰州这样的高档烟一般都是领导抽的,单位偶尔聚餐,我一边大吃大喝解馋的同时,眼睛发出狼一样绿油油的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桌上放着的香烟,把抽黑兰州当占便宜,一支接一支抽,有时头抽晕了还抽。
   听了大哥的话后,我忽然没了发烟的兴致,悄悄地把烟装进口袋内,见了人只是打个招呼,心里却感到莫名其妙的悲哀,别人都在变化,我怎么仍混得半死不活呢?
   大哥看出了我情绪的变化,安慰我说:“不要管别人,你虽没大钱,可不至于吃不饱,细水长流,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就行。从长远看,你还是比农民强!”我没接大哥的话,抽出烟点燃,狠狠地抽了一口,头一晕,心情好多了。
   快到家门口,村里干不动活的几个老人在公路旁乘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其中有一个灰白头发、面孔浮肿、皱纹横七竖八的老女人也坐在里面,空洞无神地“眼珠间或一轮”,很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我由于好几年没有回家,一时记不起她是谁,何况受到刚才发烟的刺激,早已没了问候的热情,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算是打了声招呼,急匆匆向家里走去。
   2.
   我这次回家,主要是体验生活。
   虽然日子拮据,可文学作为我一辈子的梦想,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我不想像鸡一样白到世上刨一回吃食,最终还要挨上一刀,我要写一部青史留名的伟大作品。早先妻子见我爬格子辛苦,对我偶尔见报的豆腐块文章还炒个鸡蛋庆贺一下,如果更高兴,在晚上还极力满足配合我旺盛的要求;后来见我的同学朋友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一个个精神抖擞,器宇轩昂,我依然一副蓬头垢面、前途无望的穷鬼样,就开始用发黄的牙齿嘲笑挖苦我,对我写的情啊爱啊的文字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还故意跑进厕所做呕吐状。
   有时候,我也对自己无病呻吟、闭门造车、心灵鸡汤的文字感到恶心,可是,在文学像婊子、网络像窑子的年代,有多少作家的作品不是小姐似的装高潮呢?和官场一样,文坛也充斥着贪欲和堕落,有多少作家能够沉下心来挖掘这个变迁的时代呢?我虽然无名无望,可我要写一部和他们不一样的有深厚生活的堪称伟大的作品,让世人刮目相看,让不懂我价值的老婆见鬼去吧!在咬牙切齿的决心中,我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夜晚,伟大的作品没有面世,渺小的身体却一天天衰败下去,开始发出腐草般的气息。
   回到家冲了个冷水澡后,母亲的浆水长面已经端上了饭桌,我就着炒辣子狠狠地吃了三碗才压住饿,吃第四碗时,无意间抬起头,发现父母正用怜悯地眼神看我。忙放慢吃饭的速度,无话找话地问:“大路上坐着的那个白头发老婆子是谁?我怎么记不起了。”
   “就是痴痴呆呆一直自己说话的那个吗?”母亲接上话,“那是你周大嫂。”
   “哪个周大嫂?”我问。
   “就是前几年她儿子喝农药自杀了的那个周大嫂。你一点不记得了吗?”大哥反问。
   “有一点印象。周大嫂就一个儿子吧?她家日子很好,为什么要喝农药呢?”我觉得奇怪。
   “还不是钱闹的。”母亲插话道。“这几年,咱们川的苹果价钱一年比一年好,你周大嫂家人少地多,苹果树多,一年收入十几万,在村上光阴算是顶尖的。可她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光知道没黑没明地赌博,把个好端端的家硬是赌没了,还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咱这儿人赌博严重吗?”
   “咋不严重?上李庄一庄老小都赌博来。咱的几个远房舅舅赌的也凶,一年要输好几万呢!”大哥笑着说。
   “那么多!周大嫂的儿子输了多少?”我追根问底。
   “听说输了七八十万。都叫兰州的黑社会赢去了,人家在赌博场上放版,利息是1块钱一小时2毛钱。你周大嫂的儿子把家里的钱输光后,就向黑社会借高利贷,输了贷,贷了输,没钱还款,被黑社会绑到兰州,吊到黄河里放鸭子,还让她儿子打电话给家里,说是一周不还钱就要他的命。你周大嫂为了救儿子的命,求爷爷告奶奶地到亲戚邻人家借钱赎人,可赎出后还是原样子,借的次数多了,亲戚邻人见了都怕你周大嫂。老农民攒几个钱本来不容易,谁还敢往狗口里填?”母亲有些忿然。
   “后来呢?”
   “后来周大嫂的媳妇觉得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就闹着离婚,两个还打得你死我活,可周大嫂的儿子已赌博成瘾,对他媳妇的吵闹不管不顾。媳妇见无药可救,就抱着两个孩子回到娘家,还对周大嫂说了狠话,周大嫂的儿子不死,她就不回这个家。刚开始周大嫂的儿子到丈人家接了几次媳妇,可人家铁了心要和他离婚,连过年都不回来。周大嫂的儿子眼看媳妇不回家,债主天天上门逼债,觉得活下实在没意思,就喝农药自杀了。儿子死后,周大嫂的男人也一病不起,睡了两年床后就过世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大哥接着母亲的话简单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周大嫂媳妇没回来吗?”
   “没回来。听说又成家了。”母亲说。“哎,你周大嫂真可怜,儿子喝药,男人病死,媳妇改嫁,她一个人遇全了,一个好好的家就这么毁了,这么大的打击,谁能承受得住!刚出事的那几年,你周大嫂脑子受了刺激,一天到晚四处找儿子,慢慢地头发全白了。有时候晚上冷不丁碰到面上,能把人吓死。现在情绪比过去好点了,年龄也大了,走不动了,也不找儿子啦。”
   “哪谁照顾她呢?”
   “她不是还有三个女儿吗,每人轮流照顾三个月,不然早都饿死了。不过说是照顾,其实每年来不了几次!”大哥说。
   “村上不给安排低保吗?”
   “不知道。现在吃低保的都不是穷人。”
   听着大哥的话,我一时无言以对,内心却感到无比震惊!
   3.
   我决定去周大嫂家看看。
   第二天一早,吃了几口早餐,我向周大嫂家寻去。
   村里人真的富了,几乎家家修建了二层小洋楼,自来水管道压进了厨房,楼顶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看上去和城里没有两样,只是各家各户都在原来的旧居上建设,没有一个整体规划,房子的朝向时东时西,显得有些凌乱。硬化了的小巷子连接着通往县城的油铺公路,很方便车辆出行,村子里再也看不到牛羊猪等家畜的粪便,板凳样的小狗们成群结队地追逐嬉闹,平添了一丝乐趣。
   果农们乘着天凉,一大早到果园内忙做去了,村子里有些安静,偶尔能听见谁家院内老人的咳嗽声。我凭着记忆来到周大嫂家附近,邻居早都搬走了,周大嫂独门独户地住着,很久没人清扫的土路坑坑洼洼,长期没有修葺的院墙有几处很大的豁口,上面爬满了狗尾巴草。推开吱嘎作响的破门,空旷的大院内杂草纵生,没有一丝烟火气息的院内寂静得像座坟墓,我沿着一条小径走进快要倒塌的上房。
   房内一片昏暗,仅有的几件破家具上沾满了灰尘油腻,地上脏得没处下脚,到处扔满了烂衣烂裤。炕上的一堆既脏又破的被子下露出一颗灰白的头颅,不知道时间为何物的周大嫂还在炕上躺着。
   “周大嫂,时间大了,起床吧。”
   没有声音。
   “起床吧,周大嫂,时间大了!”我放大声音。
   周大嫂好像动了一下。
   “时间大了,起床吧,周大嫂?”我比先前的声音更大。
   “嗯——?”
   周大嫂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没有看站在地上的我。
   “起来吧,周大嫂,睡得时间长了会生病的。”
   “嗯,起来吧。”她说着便慢慢地从炕上爬起来,随即一股混合着各种污浊的气味扑鼻而来,骨瘦如柴的躯体肋骨根根清晰可见。
   我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思绪飘得很旧很远。似电影中的慢镜头,一个扛着锄头急匆匆回家的女人定格在我的脑海,无论怎样想象,还是无法把眼前的老人和我印象中那个干净而麻利的年轻女人重合在一起。这就是那个贤惠善良能干见面就笑的女人吗?这就是那个把一群儿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人吗?这就是那个吮吸我被蜜蜂蛰了的脚的女人吗?这就是那个我被她家的狗咬了后上门赔罪的女人吗?这就是那个偷着给我们小孩子馍吃的女人吗?我突然感到了一丝惶恐无助。
   “周大嫂,你还好吗?”我知道问的是一句废话。
   “哎,你是谁?”好像才发现地下站个人,抬起头,用几乎全是眼白的眼睛看了看。
   “我是三狗子,你忘了吗?”
   “浑身咋这么疼,天气阴着么?”
   “天气晴着来。周大嫂,你起来吃点东西吧。”
   “共娃子回来了,我给做饭去。”
   我一惊,难道她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
   “共娃子进来了,问饭熟了么。这孩子!”周大嫂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眼睛看着我的身后。
   我的背上一紧,仿佛真有个人站在身后,一股热浪在全身袭来。
   “周大嫂,屋子里没人。共娃子上地去了还没回来!”
   “共娃子做活累了。在炕上呢。”
   冷汗在我的脊梁上开始流出,我知道,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周大嫂,这是100块钱,你留着卖点东西吃吧。”我从自己口袋内为数不多的几张钱内抽出一张,放在炕上。
   “天气很好,你出去转转吧。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说着话,转过身,逃一样地走出屋外。
   “这孩子,来了就走,每次这样。”身后传来周大嫂满含怨气的口吻。
   我快步走出院子,似有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脊背,无端地感到恐惧和阴冷。
   4.
   在家里住了半个月后,儿子打来电话催我回家,我也想儿子了,就告别了父母亲,回到了市里。
   日子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每天上班看几篇歌功颂德的官样文章,写几篇鸡毛蒜皮的小文章,出几期无人问津的油印报纸。想要写一部伟大作品的计划一搁再搁,各种人物在脑中翻江倒海,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入手。有时翻看早先写的文字,想找一下感觉,可看着生编乱造、幼稚可笑的故事,要写伟大作品的自信心受到承重打击。
   我们小庙也算个文化单位,人与人之间关系很冷漠,互相很少走动。在楼道内能高声说话的,都是不校稿子但被领导赏识的人,像我这种老黄牛式的小编辑,放个大屁都会被领导过问一下。可每到出报纸的时间,领导总会找个理由高屋建瓴地把我表扬一通,好像缺少我这种孔繁森式的干部,对党和人民的报纸事业就是一大损失。只是每到加官进爵涨工资的关键时刻,领导从不考虑提拔我,似乎从来没有感觉到不提我给党和人民带给的损失。而那些不校稿子的人都得到了重用,甚至有些80后都开始对我指手画脚了!
   日子跑得真快,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初秋。我的伟大作品还是一个没有射出的精子,单位依旧是老样子。就是在这种郁闷的境况里,我顿然失去了生活的热情,对工作也开始消极怠工起来,常常以体验生活为名不去单位报到,每天像个疯子一样到处乱逛。有时候,实在无处可去,就在网上找几个看不见的美女意淫一下,开始推天混日的日子。
   一天,我和一个叫“生活有点无聊”的网友正聊的惺惺相惜,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拿起一看,是母亲打来的。我急忙向网友送了个飞吻,道了声再见,就接通了母亲的电话。
   闲聊了几句家常后,母亲突然说:“你周大嫂死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周大嫂死了?我走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好什么。你周大嫂早就有病,只是没人管。”
   “什么时间死的?”
   “十几天了。”
   “咋死的?”
   “饿死的!”
   “啊?!”
   “我们几个老婆子见你周大嫂几天没出来晒太阳,估计病重了,怕没人管,就商量了一起去她家看看。到家一看,人已经死了几天了,天热,都有味道了。可怜啊,临了临了,还饿死了!养儿女有什么用呢?”
   我痴痴地端着个电话,一股别样的情绪水样弥漫开来,连母亲什么时间挂了电话都不知道,愣愣地坐着。
   人活着真像一阵风,说刮过就刮过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在我的脑海中,周大嫂还好端端地坐在家乡的路上自言自语,可说没就没了,而且还死得那么惨,居然活活地饿死了!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周大嫂的死给了我巨大的刺激,很长时间,浑浑噩噩地不知所以,连活着的热情都没有了。妻子怕我得了抑郁症,变着法子哄我开心,一改过去买菜都数棵树的毛病,大鱼大肉地伺候我,连晚上的性生活都比过去用心多了。可我仍然找不着生活的方向,内心空落落地无法着地,每天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一天,我在街道闲走,看见一个像极了周大嫂的老婆婆走在前面,轻飘飘的,步子极其轻快。我急匆匆地跟在后面,可在人群中,一转眼,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疯了一样地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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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故事,故事主要介绍了两个人物,一个是故事的主人公“我”,而另一个则是我回乡探亲的时候遇见的周大嫂。每个人都有着每一个人不同的悲哀,周大嫂由于儿女不孝而备受折磨,而“我”也因为找不到生活的方向而痛苦万分。在这种情况下“我”和周大嫂之间形成了情感上的共鸣,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文章对于一些社会上的现象进行了描写和批判,耐人寻味,值得人深思。不知作者是否是有意将“我”和周大嫂之间做比较的,但是很明显能够让人感觉到这“我”和周大嫂之间有着内在的同一性。或许周大嫂的遭遇对于“我”来说很有触动吧,“我”今后究竟会如何发展,这就留待读者细细品味了。【编辑:施云南】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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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施云南        2013-07-29 10:32:54
  这个故事很值得思索,值得人体悟一番。“我”的未来将走向何处,值得人深思。不过文章中的错别字等非常多,尤其是“的得地”错误率很高,希望作者能够注意一下。祝您创作快乐。
我无所凭依,只有文字,是战斗的武器。
回复1 楼        文友:陈小乾        2013-07-29 23:00:25
  由于本人的失误,错将一审稿发出,请编辑谅解。请问怎样才能删除已发作品?
2 楼        文友:施云南        2013-07-30 06:45:32
  您的文章已经修改过,您看看和您的二稿是否有很大的不同,如果您的二稿是在内容情节方面有重大修改,您觉得还是需要重新投稿的话,请您飞笺“江山编辑部”并且将自己的原因说明。
我无所凭依,只有文字,是战斗的武器。
回复2 楼        文友:陈小乾        2013-09-17 21:23:54
  施老师对作品的把握是精准的,理解是深刻的,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好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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