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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请别轻意说蛋疼 ——我的民工兄弟系列


作者:庐南民工 白丁,15.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509发表时间:2013-07-29 11:47:39
摘要:以最通俗的笔调揭示农民工鲜为人知的酸楚生活。读后令人唏嘘,喟叹,但它却是无法回避的真实……

网络流行词铺天盖地,好玩好嗨,不懂不会不咋呼几个似乎就out了。但不是每个词每个人都随便用的。有一网友,口似小钢磨,每每一些流行口语到他嘴边,不狂轰滥炸一阵子仿佛就对不住他的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满腹“菜花”。
   比如这阵子,张口闭口就“蛋疼”、“蛋疼”的,整得哥心烦烦的,终于忍无可忍回了他一句:你知道什么才叫真蛋疼吗?你知道蛋疼是怎么来的吗?
   这家伙闲得狠,一听来劲了,刨根追底缠着要听蛋疼的事。被套上了,那哥就捺着性子讲吧——
   至少我个人印象中,最无奈、最辛酸、最有资格说出蛋疼二字的是我们村的黑蛋,当年的小瓦匠,现今的小老板。
   黑蛋,当年我们那些夫妻双双离村离土打工之男主角之一。
   再准确一点地解释黑蛋是我童年和少年时走得最近的开裆裤玩伴,在离家外出打工之前一直是我东边山墙的邻居哥哥。
   黑蛋十九岁就学会了瓦匠,一块大砖头在他的手里旋的滴溜溜圆,一刀(泥刀)下去,什么“三分找子”、“四分找子”方方正正,一点都不走形儿。
   黑蛋知道“五寸头”、“二四”、“三七”等等那些宽宽窄窄不同形状的墙体时,我还在学校里背英语的“ABC”、解数学的“x,y”、喝化学的“H2O”,黑蛋就把一间房子上百平方的墙面粉刷得平平坦坦、光光净净时,榜上无名的我在家乡的水田里从鸡叫开始弯腰到日头下山,一亩田的秧苗还未插完,还有白汪汪的水面晃荡着自己撅屁股的影子……
   黑蛋结婚时我也结婚了。
   当然这得感谢我舅舅家二姨夫的三姑奶奶,那个我们村庄周围最有名气的媒婆,搭救了一把她这个不远不近、把“书念到壳子上”的表侄孙,用嘴皮子给我磨来一个姿色不比黑蛋老婆差、但做活绝对比她老婆强、心地善又良的“小芳”,那时我奉承纯天然、太天真把我当“菜籽(才子)”的我老婆的话是:“朕,太幸运了。”
   黑蛋在外挣的钱一五一十地交给他老婆,他老婆总很大方地借给常常捉襟见肘的我们买稻种、买化肥,去赶庐南赫赫有名的泥河三六九大集。
   借钱要忍,还钱要狠。一挨手头进账了我们便还钱、便听到他老婆拉着个脸说:“没劲没劲真没劲,烦,烦死了。”
   世上有躲着借债的、担心借钱不还的,我家隔壁倒冒出黑蛋老婆这样嫌还钱还得快愁眉苦脸的货!
   仿佛我们还得慢、还得迟她才高兴,才长面子。
   那时我老婆常在背地里恨恨地说:有几个钱,矫情。
   吃饭时他老婆弄个大花瓷碗,饭头上顶着菜来我们家串门儿,烧了好吃的不忘拨一筷子给我们家丫头,当然也常在我们家饭桌上夹个一筷两筷的,换换口味。总之的模式是,饭不吃完绝不回家。
   ——有时饭吃完了也不回家,一只手拖着碗,一只手托着腮,就在我家门前的小凳上痴痴地发愣。
   后来有人在背地里说他老婆得了“留守病”了,迷上某个人了。
   其实我也知道村人说的“某个人”就是我。我自认自己是个正经货,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许可能一定还是。偶尔的“有贼心无贼胆”的意念也在自家女人锥子一样的眼神里土崩瓦解,乖乖收敛。
   黑蛋比我大月份,老早就在外闯工地,见过的市面赛过我读的十倍的书。我在未出门之前就已知道“捣糨糊”、“十三点”是标准的沪上口语,“过早”则是“洪湖水浪打浪”的湖北洪湖人吃早饭的意思,而“窝头”和“猴子”却是江苏张家港和江阴一带对男孩和女孩的昵称……可想而知黑蛋给我灌输了多少书本里没学到的新鲜玩意。
   那年过年回来黑蛋仍然憨厚地对我笑,请我喝酒,然后便开始鼓捣我们和他一道去闯外面的世界。
   黑蛋脸黑,但牙齿很白,所以从他牙缝里炫出来的话亮闪闪、热腾腾的。
   那一年我们终于按捺不住诱惑和冲动,(其实这样文绉绉的纯粹是文字的拽,什么叫“诱惑和冲动”,直白点讲应是穷急了。)我们用尿素袋装了被絮和衣服,和黑蛋的老婆一起被黑蛋领上了驶往上海的大巴车。
   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我老婆在我左边,黑蛋在他老婆右边,黑蛋老婆竟然和我在中间紧挨着。说句良心话,这是我和黑蛋老婆有史以来、传说之外最近的距离。当然这不能包括车途中睡着了的她有那么数个几分钟把头靠到了我的肩上。后来才知道此后漫漫打工路,她已不再是我几分热情、几分冷艳、眼角中几分欲说还休的邻居。
   再喝酒已是十年后。
   当年连小工都未做过的我和我女人在黑蛋做瓦匠的工地上被他的老板无情地拒绝了。也难怪,当初是民工倾巢而出的高峰期,三只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出大力的人太多。我和我女人大清早离开他们工地的时候,他还在梦乡里。一个他渴望了很久的、和老婆在异乡厮守的梦一定很香,像那些年一部很神的电视剧《春光灿烂猪八戒》里唱的,“梦里青草香”。
   再喝酒已是十年后。
   十年,他成了小老板。他说因为当初那个老板对我们的冷漠无情让他愧疚和发狂,他发誓要做一个有管事权的工地包工头,要当一个指手划脚说“麻(妈)的”别人不敢说“烦”字的口大气粗人。
   世上的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当年我和我老婆的流落蒙羞竟然成就了黑蛋的雄心壮志,虽然只是一个包些粉刷工程的第三、第四道贩子(比喻工程的层层转包)。
   毕竟,他做到了。到底赚了多少钱没人知道,但暗地里有人码算过,到城里弄几套两室一厅的绝没问题。只是他不知道当年我和我老婆在上海从浦东到浦西,穿梭于公交、轻轨和地铁间那茫然无绪的飘零、凄凉和伤心,他发这样的愤时我也咬着牙发誓,一定要学会并做个能砌墙、懂粉刷、识图纸的全能瓦匠,至少做一个被人踢时能让他感到脚趾头疼的不好惹的“皮球”。
   十年,发了“小财”的他复变成了单身汉。有些不可思议吧?不是故弄玄虚更不是吊你胃口——期间的某一年的某一天,被他带出门的老婆半夜跟一个邻镇的木匠跑了。
   这顿酒,他喝得很恣意。
   感情深一口闷,是兄弟连瓶吞。喝着喝着黑蛋就多了。酒多了酒就是水,淡而无味;酒多了话就是尿,很骚很熏人。
   “当初你和我老婆……到底有没有过什么?”黑蛋咬牙切齿地责问。
   我吓得不轻。原来他当年早有所闻,如今他老婆跑了追究责任,翻我的旧账来了?
   “天地良心,我们是兄弟,那些年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我捶胸顿足,就差对天发誓了。想起一度流行的九把刀的“那些年,我们……”,我却用来表达没和一个女人那样过,牙根冷风嗖嗖的。
   “也是,怎么说你终究不是那样的人。”黑蛋斜着眼瞟过好一阵,低低一叹。
   “你说我当初是哪根筋错了,怎么想起要把她带到外面去。”黑蛋又瞪着红红的眼自顾自地说开来,“人说小心眼共不得事,我是小心眼弄丢了妻,这才叫整猪一个不长尾巴啊。”
   “其实那不是你的错。”我一时云里雾里不知他话里什么意思。
   “兄弟,其实我是对不住你的,当年我就是‘小耳朵’怕她在家久了要出事,才哄她一道去打工。本来她不情愿的,直到我劝动你们一同离乡,她方允口答应。”敢情当年黑蛋带我们出门是为了安抚他老婆的,我靠。
   后来也有人背后跟我说,黑蛋工地老板不接受我们是黑蛋点了水的。当然我心里有数,怨不得他,凭黑蛋老婆和我的那些传言任何一个男人心里都会打起小九九的。
   “想想今天……哥的现世作孽……当初你是兔子没吃窝边草,哥今天却是……肥水流了外人田啊……”黑蛋的舌头有些绕了。
   我老婆在旁听不下去,就见她拉亮了灯,轻轻地掩起了大门。给外人听见总归不好,汤汤水水的多了总有那么一股泔水的馊味。
   “好歹她算我嫂子,再说我不慌不饿的和谁有点都不能和她有点。”敢情我的酒也已不少,这话能这样说出来吗?我分明看见老婆也过的目光里有一丝恨恨的刀芒。
   “我她妈的算什么蛋啊,一个好好的家被我作散了……”黑蛋忽然揪着自己的头发又是好一阵抽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白开水里放点盐”。这是当年工地上谁胡诌的,笑话容易淌眼泪人的打油诗。我欲好言相劝,岂料他张口来了一句:“人说好狗不咬鸡,好男不打妻,你说人们是不是在背后骂我尽做的畜生事啊。”
   “这都什么话?黑子你酒喝糊涂了吧?”我老婆忍不住,插言接上黑蛋的话茬,有收碗撤席的意思。
   “没,没。我心里明着呢。”黑蛋说,“弟妹,你能出去下,让我和我弟掏掏我的心窝子吗?”
   我老婆疑惑地看了看我,将桌上的菜略微整理了下,拉开门又带起门,退身到门外。不过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像一只耸起耳朵的兔子,在门外屏息聆神地搜索着我们的每一言每一语。她的听觉我是领教过的,在工地有回我梦里数自己攒的私房钱,愣是被她听见,结果连几个钢镚儿一起全军覆没。也难怪,自从在工地见识了“老虎机”那玩意,便很难“刹住车”,一打照面就想往里面塞些硬币儿,这吃钱的“老虎”和女人曾一起闯进我的心里来。
   我告诫自己,下面的话一定要“紧眨眼慢开口”,大正月的惹恼了她抓破脸皮多不好,而今人们都说我是一个戴着眼镜、会写小说、上了档次、“牛C他哥、牛A他弟、又二又牛逼”的瓦匠呢。可谁知道就我那偶尔几点豆腐块,能贴金我一手茧花的民工招牌?
   “那些年带着老婆住工棚,那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黑蛋满口酒气地嘟囔出这样一句。
   那是。这我是深有感触的。当年的工地没有老板愿意给工人安排夫妻房,要住,就和工人一起滚工棚。我和我老婆后来在工地做工都是自己花钱在外租房住,在家养过鸡鸭鹅猪的我老婆坚决不愿住进男女混居的工棚,她的印象里“鸡笼猪圈鸭舍里禽畜才混居”的感官太强了。因此我们每年挣的钱总比别的夫妻工少那么一叠儿,直到后来我成了工地的领班,与项目部的人混熟,且仗着手下一班能干的弟兄,才强行独占了公司一间活动房,结束租房的历史。
   “终于有天傍晚盼着工棚里的人都出去逛街了,我栓紧工棚底楼门准备和老婆来一回,摸摸索索兴头上时,不料后窗外传来笑闹声,她妈的原来都在后面窗下偷听呢!”我知道黑蛋说的是他没当老板之前的事,可这和他老婆跑、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也难怪,打工在外,寂寞工地,屎屎屁屁,全是臭事。”我应着黑蛋。
   在窗外偷听,一群饿急了的馋猫,比这过激、粗暴、鄙夷的事抓抓就是一把。有栋正粉刷的高层里,貌美如花的售楼小姐独自一人来熟悉房型,沿着人行楼梯走,忽然稀里糊涂间就被人抱着头一阵猛亲,等回过神来,猥亵之人早急速折身不知所踪。后捅到公司上层,派人调查,她唯一能指认的就是“模模糊糊中一个戴安全帽的”,一个工地,几百上千号人都是安全帽下鼻和嘴,牙齿舌头裹口水,结果可想而知,谁来给你较真?不了了之是必然结局。反倒给工地平添篡改了一个字的笑料:“模模糊糊中一个戴安全套的”……
   我做带班时,亦常被工地女厕所的隔墙和女浴室的泡沫隔板弄得头疼,几乎每隔十天半月的就要安排人修修那些荒诞丑陋、前面补好后面掏空的小洞洞。
   “我气疯了,你知道我怎么做的吗?”黑蛋问。
   “知道——哦不知道,换谁不气疯了那是孬种。”酒在我舌尖打着转,我有些力不从心的掩饰自己的心态。其实这事我是听说过的,作为那些年那些打工段子,黑蛋可谓创作了其中经典之一。
   ——工友们在工棚外窗下簌簌偷听,弄出了动静,黑蛋老婆惊觉后一怒,一脚将黑蛋从床上板(蹬的意思)到床下,用被单把自己一股脑儿包裹起来。
   从水泥地面爬起,黑蛋揉着跌疼的膝盖,恼、羞、怒、恨俱全,然而最终爆发成蹦上床,一把拉开活动房简易钢窗,裸着身子拍着屁股朝外狂喊:
   “来看啊看啊,没见过狗起草、猫念经、鹅戏水啊,胀死眼睛饿瘦下身,想死你们这班婊子儿子……”
   “想死你们这班婊子儿子……”经典就此诞生。
   婊子儿子是庐江方言,算是很恶毒的一句骂人词语。
   疯狂之下的黑蛋不知是骂自己还是咒他人。窗外人苍蝇般一哄而散,黑蛋始而听见他老婆低低的抽泣声。
   后来听说黑蛋和他老婆就一直分床睡,在工棚最里边面对面的两张床,用床单挂了个遮帘。
   后来听说那个工棚里的工友都觉着对不住黑蛋,都找着借口搬出去,把一整间都让给他们夫妻了。
   后来的故事难猜难懂得很。泪眼朦胧的黑蛋忽然一只手臂搭上我的肩,踉跄着挪起身,把嘴伸到我的耳边:
   “兄弟,知道吗?我废了,太监了。”音虽低,却足以让我震撼和惊愕。
   “黑蛋哥,宫廷剧看多了吧?魏忠贤、安德海有什么好比的,要做就做韦小宝,那左拥公主右抱女侠、花团锦簇的风流快活!”
   见我惊措有加却又故作幽默的窘状,黑蛋抹了一下泪水漫溢的脸,不似玩笑。再看,忽而见他露出一丝笑来。黑脸白牙,那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惨不忍睹的笑啊!
   ——你忘了,黑蛋哥,十四五岁时我们一班“棍子”某天在某个角落无聊至极地比起谁的“小钢炮”厉害,你那家伙可是最烈的,挂起了一个最重的稻草拴着的泥巴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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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从时下流行的网络用语入手,讲述了一个农民工的故事,文章的故事十分朴实,而文章的语言也很有特色,很好地反映了农民工这样的一个社会群体的精神状态。文章颇有一些现在网络流行的“乡土流”的特色,很耐人寻味。需要提醒作者的是其中有一些语言有明显的方言特色,会使得读者在阅读的时候有困惑,如果能够稍加解释一下的话,或许会更好的。【编辑:施云南】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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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施云南        2013-07-29 11:49:19
  很有特色的文章,看到副标题中提到这是您的系列小说,或许如果整理一下作为长篇小说来写的话,可能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祝您创作愉快。
我无所凭依,只有文字,是战斗的武器。
2 楼        文友:庐南民工        2013-07-29 18:36:10
  感谢施编的点评鼓励!方言表达确有阅读障碍,以后当尽力予以解释。因为一直尝试写民工生活,断断续续地敲打,作为长篇来写很有压力啊~
3 楼        文友:笑看生活        2013-07-31 14:46:50
  写的很好,
回复3 楼        文友:庐南民工        2013-08-03 07:15:57
  感谢留评!笑看生活,生活阳光,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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