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淫威局长

　　方昆、钱有余、施仁怀和华志亮都是城镇兵，他们当兵前都是同学，一起参军干了三年，又一起退伍回到了山南县。
　　方昆和施仁怀是同一张农委的介绍信，开到了农机局。
　　钱有余分到温泉镇土地事务所，华志亮分到了县民政局办公室，他们当年元旦过后就上了班。
　　施仁怀和方昆一起到农机局报到时，农机局说等局长办公会开了，通知上班具体时间。那天，他们没有见到施局长，是办公室胖主任对他们说的。
　　方昆在家一等就是半年。
　　后来有一天，方昆知道施仁怀上班的消息，他来到农机局找仁怀论理，说昔日同学、战友竟然打埋伏，自己上班好几个月了也不对战友说声。那阵，方昆一个乡下亲戚在天津做假银元生意出了事，被天津市公安局抓了起来，乡下亲戚找到方昆父亲，哭着脸非要表叔给帮忙。他们只知道在亲戚当中，只有方家人在公家做事，也不知道方昆父亲只是农委一个普通干部，不要说天津没有认识的人，就是后来方昆退伍安置也没有沾上一点光。
　　方昆父亲方献泉有天不在家，那个乡下表姐又哭泣着找来，开始他也没有怎么理会，在他要出门的时候，表姐“扑通”一声跪下时，他的心也碎了。他想了想，自己在部队当了三年兵，亲戚出了事好歹也应该关心帮忙一下。方昆拉起哭泣成泪的表姐姐，说自己只认识一个在天津的战友，同意去天津市找找看。这事，前后去了天津三趟，那个卖假银元的亲戚关了三个月，放了出来。
　　方献泉听儿子方昆说，同一张纸报到的施仁怀上班半年了，他一气之下跑到农机局施局长的办公室，一阵拍桌子大吵，骂得施局长当时没有吐血。后来，当方献泉拉着农委主任彭永胜到农机局，胖主任哭笑着脸，施局长检查身体时出了毛病在住院，现在周副局长主持工作。
　　周副局长听说农委彭主任来了，他急忙出来迎接，把彭大主任请到会议室，一阵阿谀奉承之后，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接着，他把彭主任请到自己的办公室，对农委主任说：“那天，老方和施局长大吵过后，施局长气得住院去了。”人事安排是大事，他是做不了主，只有等施局长上班才能研究。
　　彭主任说：“他这是在玩招子。”他来到会议室，只好劝方献泉，等施局长上班在找他吧。“你这么一吵，事情怕更不好办，你还是去医院看望一下，陪下礼道个歉。”
　　他们出了农机局，彭主任对老方说：“他在全县出了名的‘施疯子’，县里领导都一个个懒得理他。”
　　早年，彭主任和施局长都在农委干的时候，他方献泉也在农委工作，他们三个人的关系都还不错。后来，彭主任和施局长一个个高升，他是从局办公室干到三中心，别人是往上干，唯有他是从机关干到了基层。凭个人性格，他是一个不争名不争利，对任何人都礼让三分，在工作中，他和施局长以前也一直没有过任何矛盾。
　　方献泉在农委系统干了一生，他从没有找个彭主任，只找领导一件事，就是为了儿子方昆退伍安排工作。
　　农委也有好几家下属事业单位，这几年退伍兵，全想进农机局下属事业单位农机安全监理站。农机监理站一九七三年组建时，最早只有一个人，后来县里八五年定编，给了七个编制。现在在编财政工资十人，预算外在编人员四十多人，还有在岗没编人员十人。
　　预算外人员，每年全靠对拖拉机检审，收取检验费发工资。山南县现有在册拖拉机一万多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山南县拖拉机有近十万台。改革开放，农民富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建起了新房，那几年农机生意红火，农民买砖、水泥、沙子都是靠拖拉机营运，当时汽车很少。这几年，路面上出现了一种大拖拉机，开始是农民从邻县买来。后来本县也有三家拖拉机改装厂，经省农机局批准生产。农民机手热情购买的动力，主要是拉货不但多，而且有了一个筒易的驾驶室，这样驾驶员不用在日里晒雨里淋了。
　　农民驾驶员把这种拖拉机叫“四不象”。
　　山南县农机监理站根据省农机局产品目录，叫做“变型拖拉机”。全县过去小拖拉机一年年地减少，这种大拖拉机一年年地增多，全县高峰时有五千多辆。在全省刚发展时，有的地方私自收取年检费，一台这种大拖拉机要多交五百元。“四不象”驾驶员，一年不出事，净收入也在二、三万元，他们多交几百元，大都也没有什么怨言。后来省局为了规范管理，全省收费标准，由省物价部门统一核价，各地都取消了多收和乱收费现象。
　　山南县农机监理站，九十年代初，预算外人员工资，不但每月按时发放，而且每月都有提成。年初，单位组织监理人员，深入全县各乡镇，他们三五成群包辆面包车，只要一见来了一辆“四不象”,他们就下车伸手就拦，收取的费用以提成百分之五或百分之十，这样一年下来，加年底奖金职工收入在好几千元。
　　县农机局是二级机构，归县农委编制。农机局下属有三个事业单位，农业机械化技术学校、农业机械化技术推广站、农机安全监理站，还有一个企业单位农机公司。农机局下属单位，以前都是独立财政帐户，直到有一年，三个事业单位工资外收入不均，有人举报到县纪委，经查实处分了监理站分管财务副站长，农机局长和监理站长调离农机局。
　　施局长就是这时从农委办公室调任到农机局，任一把手局长。
　　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收了下属事业单位的财政帐户，实行集中统一管理。一切财权归在农机局一个帐号上，农机局长成了农机局的地皇上，二级局本来没有人事权，人事权是在农委，而农机局要想进人，没有他施局长的同意，就是县人事局或农委开来分配计划，他不想收就可以不要一人。
　　方昆，被拦在了农机局的大门外。
　　施局长“住院”出来，他就参加全国《农业机械化报》社组织的农业机械研讨会。从云南回来，他又同农业部农业机械化司、省农机局到日本考察“久保田”收割机去了。方献泉在家等待得大骂施局长不是人，住院怎么不死在医院，座飞机怎么没掉到海里去，去云南怎么没死在西双版纳。
　　方献泉的骂声，施局长没有听到。可施局长的耳朵还是听到了，有人在背后骂自己。他从日本回来，有的农委老人，一接到他带回来的小礼品，一边非常感谢，一边一五一十地对施局长说了。说过又非常关心地劝他，让他心放宽点，有的人就是不识相，你为别人着想，别人不理解也就算了，还骂人。在说单位又不是哪一个人的，就是以后发不了工资，没钱就不发，好在没钱发的时候，说不定你也退休了。你是大人有大量，干点好事接收了那没良心的人，也堵住那没良心的嘴巴好了。
　　施局长一听气坏了，他心中暗暗发誓，死也不会接收方献泉的儿子。
　　方献泉又找到农委彭主任，他们又去了农机局。这次施局长坐在办公室，他两眼盯着彭主任说：“方献泉，要是骂你死在医院、座飞机掉到海里，你还会为这种人讲情吗？”施局长拍着桌子，瞪眼晴同彭主任吵。
　　彭主任气得在也不去农机局了。
　　县劳动局卢局长找来施局长，说：“县里安置会议定的，你没有这个权利拒收退伍士兵！”
　　“退伍士兵，是你老子呀！他方昆就是你老子，老子也不接收！”他把茶杯甩在了劳动局长的办公室，茶水溅了一地。
　　劳动局长向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县安置领导小组副组长反映，农机局施局长简直就是一个“施疯子”，这样人也配当局长。常务副县长笑着说：“只有贾书记能撤他的职，我没有这个权利。”
　　“贾书记怎么有这样一个亲家，他真是瞎了眼。”劳动局长气得直要骂人。
　　常务副县长说：“别乱讲，‘施疯子’只怕他！”
　　劳动局长气急败坏地说：“贾书记要是不走，早晚会坏在这帮狗娘养的身上！”
　　“你别也激动呀！”
　　“你不管，我也不管了。我想管也管不了了。”卢局长说着，离开了县政府小楼。
　　方献泉找到常务副县长。副县长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对他说：“我是副组长，我打过电话到农机局了，他一听说你儿子的事，就把电话给挂了。”他停了一会，接着对方献泉那一脸哭相说：“要不你去找下副书记，他是领导组长！”方献泉知道常务是个和事老，也没指望在这有个结果，他听农委彭主任也说了，“施疯子”只有贾书记才能压得住，他走到县委小楼，直接叩了书记的门。
　　贾书记热情地接待了方献泉，他仔细地听了汇报。方献泉也主动地承认了自己态度不好，在农委不当的场合骂了施局长，做一名党员、老同志、老同事，为进人的事说那样的话，有失党性原则和做人的标准。
　　贾书记自己点了一支中华香烟，也递了一支给老方，他说道：“老方，你有这样的认识是对的，我们党员、党的干部，不能只为自己干事，只为自己着想，心里要有全县人民，只有没有干好的工作，没有同党讲条件，不能只讲组织照顾，不要党的原则，你这样很好。”贾书记接着又说：“施局长打电话对我反映了的情况，考虑到你一直在农口为全县农业事业干了这么多年，从不讲职务和得失，组织考虑硬要放到农机局，以后农机局领导工作也没法干了，领导没了威信，怎么在单位执行上级的决策，我让农机局打个报告上来，让安置领导小组召开专门会议，这是组织关心你。”
　　方献泉心里想骂，贾书记在护着人。“施疯子”，“施疯子”先告状了。他为了儿子，只得客气地说：“感谢书记关心！”
　　“不是感谢哪个人，是县政府、县委对你的关心！你去吧，我还有事！”贾书记说着，他看起了文件，方献泉从办公室里退了出来。“施局长我在电话上批评了，你也别记仇了。”他抬头补充了一句。
　　方昆在家等了一个星期，一个月。有一天，彭主任打电话叫方献泉到办公室来，“安排方昆到三中心办公室吧！”方献泉一听，明白这是儿子不想进的单位，“老子噪他娘！”他气得吐了一口血，后来一个月也没上班。
　　方昆听说自己从新分配换了单位，在家睡了三天。有一天上午，他跑到农机局施局长的办公室，进门就问：“是施局长吗?”
　　“我是——你是谁?”施局长说。
　　方昆二话没说，伸出右手握着拳头，就朝施局长打去。
　　“今天老子要打死你！”方昆说，施局长挨了一捶，一声大叫。胖主任从办公室跑了出来，胖主任和办公室的另一名工作人员，拦住了方昆。
　　施局长到胖主任办公室，拔通了110电话。
　　两名警察把方昆带上了警车。
　　最后，方昆拘留十五天。
　　方昆的工作，县里不在安排。
　　“老子，非要把‘施疯子’杀掉！”方昆在家整天不吃不喝，方献泉吓得整天不敢上班，在家看着儿子。
　　他一步也不敢让儿子单独出门。
　　方昆幼年失去母亲，方献泉把他丢在老家，儿子小学在乡下老家上了，童年是奶奶带大。乡下学校教育比不上城里，就是普通话也说不好，初中在班上和同学玩不到一起，成绩又不好，儿子的性格一天天内向起来。父子的感情从小在一起少，方献泉一心在工作上，又不懂怎么样和儿子沟通，所以感情也不怎么好。儿子考试每次回来，成绩单都不让看，他要打儿子，儿子总是一动也不动，“打死算了。”儿子的绝犟，让他感到绝望。
　　儿子初三了，成绩还是没有进步，方献泉有天工作上又不顺心，他和儿子吵了起来。
　　“谁让你生了我？”儿子说。他气急之下，朝儿子脸上狠狠地打了一把掌！方昆跑出门一晚上没有回来，他可怜的一个晚上望着去逝多年的爱人，一个人喝了一瓶酒，一边哭着一边对妻子遗相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小方，他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我们一家就和你团圆了！”他一会又泣哭着说：“这死了也无脸和你见面，我怎对得起你呀！我这一辈子都是没有在结婚，你知道我容易吗?我就是不想伤害儿子，不想让他心里有阴影，可我还是不称职，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一个不称职的丈夫！我对不住你娘儿两个。”
　　第二天，父亲从乡下送来方昆。他一进房间里，闻到一屋子酒气，打骂儿子。方献泉一下跪到父亲的面前说对不起，要是方昆今天没回来，他可能在也见不到父亲了。
　　方昆一下扑通跪到父亲的面前，泪水流了下来，说：“对不起，父亲！我以后不在让你担心了，我一定好好活着，为了爷爷和奶奶，爷爷奶奶养育了我，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报爷爷奶奶的恩。”
　　方献泉的父亲，一把抱起儿子和孙子，老人一脸上的怒气从眉间流露出无比的伤痛。老人的泪水，不停地涌了出来。
　　“孩子，都要好好地活着！爷爷还没死，不能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一定要坚强起来，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呢？没有了生命，什么也就没有了。”老人继续说：“权利有什么用，金钱在多有什么用，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用和平的心，看人看事，做人做事。我们是乡下人，在城里有一份工作，有一个家有一碗饭就行了，真不想在城里就回乡下，也饿不死人，只有懒汉才会饿死。现在国家改革开放，我们乡下人也富起来了，有高楼有电视有空调，也有人先富起来买小车了，只要人勤劳，有手有脚就有饭吃，给小昆找个人成个家，一代一代过下去，爷爷奶奶死了，好有人以后为我们上坟烧纸送钱呀！”
　　“人顺比，也要反比。顺想有时不平，反想有时就感到满足了。在村里好多人比不了献泉你，小昆小时在家玩的小伙伴，不也一个个羡慕你吗!住城里、能参军，儿子要自足，自足了一切心情就平静了。我们乡下人要宽厚待人，勤劳持家，小昆以后做事一定要听爷爷的话，这是做人做事的土原则。”方老爷子帮方泉收拾着房间，方昆拖了地，方献泉说去买菜做饭，让父亲在吃中饭。
　　父亲说：“我准备住两天。”他接着说：“让方昆陪我去买菜，带我在县城玩玩。现在县城变化也大，我都快不认识路了。”
　　爷孙在县城转了两天，方老爷子说：“小昆，跟表叔学汽车修理吧，学一门手艺，一辈子保准你有饭吃。”
　　方昆点了点头。
　　“古话：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现在人有钱都会买车子，生意会红火起来的！”
　　方昆这才明白，爷爷带他在县城转了两天的目的，他深情地看了看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