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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岸之海(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无岸之海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30 21:00:04      字数:88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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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刘新章的印象里,郭连长只是个整天沉溺在酒里面的人,他对于后来发生在塔尔拉里的事一直是很淡漠的。刘新章想既使这个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他也是漠不经心的。可是秋琴死后,他却在一个十分平静的日子里,跑去砍下了段建新的手。郭连长砍掉的是段建新的右手,这只手曾经在秋琴死的那天摸过秋琴刚生下的那个男孩的象征物。这件事的确叫人难以理解,尤其是郭连长这人做这事,如果是秋琴的弟弟秋生或者是别的人,比如说是根明叔,那么谁都想得通。秋琴并不是郭连长亲生的,所有塔尔拉人都明白这件事,郭连长也清楚的。
  秋生也只砍了他姐上吊的那棵沙枣树。
  那棵沙枣树不是根明叔他们开辟军息林的时候种的,而是自己长出来的,与那个军息林中的胡杨没有一点关系。沙枣树本来在大漠里随便在哪长出一棵,是不奇怪的,只要有水的地方生命力极强的沙枣树不用就会生长。可在塔尔拉就不一样了,沙枣树是不容易存活的。可在这片全是胡杨的军息林中,却奇怪的生长了这么一棵沙枣树。并且,秋琴选择了这棵沙枣树作为她生命的结束,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谁也弄不清楚。
  郭连长的残酷震撼了整个塔尔拉,他曾经带人打瞎了一个男人的右眼如今又砍下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右手,一次是为了自己后来的妻子,最后这次是为了自己名义上的女儿。秋琴毕竟把他叫爸。
  郭连长的一生富有传奇色彩,刘新章觉得现在这样说郭连长,他这样做能证明他什么样的心理?要知道他对秋琴的遭遇一直持漠不关心的态度,甚至对秋琴吊死的场面一点都不感到吃惊,好像认准会有这样的结局,但他却干了一件塔尔拉很奇特的事情,刘新章对这个曾经历过战争看不起他的人实在说不出什么。
  刘新章再见到郭连长时,他喝过酒,说出的话比醉话还醉,有些话简直没法叫人理解。他一见刘新章就说你不是死了吗你咋又活了?他满脸杂乱的胡茬上挂着菜渣汤汁,满嘴酒气,说一句话要对你笑上比一句话要长得多的时间。他的笑听起来比青婆叫魂还折磨人。
  直到刘新章和妻子离开塔尔拉回喀什,再没有听郭连长说上一句正常的话。
  刘新章和红柳结婚了,他在塔尔拉成为第二任指导员后不久,就被调到了支队政治处任组织股长,到遥远的喀什工作了,红柳也因此随军跟着他到喀什成了真正的城里人。
  刘新章曾奇怪这世上的一些事情有着没法躲避的相似,在他所知道的事情里,秋琴的死和她妈就有些相似,虽然她们死的方式和意义不同,或许从根本上死的原因相当,但很难对照起来说,可他还是对照了一下。
  刘新章当时只是调到喀什后,把他的妻子红柳的婚姻和秋琴最初的也叫做的婚姻对照过,秋琴一心一意想要利用婚姻走出塔尔拉结果却始终没有走出去,而她的妹妹红柳却在真心实意地追求着爱情的时候不经意中就靠着婚姻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曾给他的妻子很客观地说过他的这种对照,当时妻子没说话,可她却像以前那样捉弄过他几次,她躲在刘新章不远的地方以秋琴的名义给他打电话,刘新章在开始乍听之下竟没有陌生感,等反应过来秋琴早已死去时,心里就涌出很苍茫很悲凉的情绪来。刘新章于是对妻子那样的捉弄也有了恼火。妻子到喀什后不知道为什么竟变了许多,在塔尔拉时那个机灵活泼善解人意的红柳慢慢地消失了。
  刘新章恼火过后一想,妻子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捉弄他,那是因为妻子的心里也在承受着压力,一直缠绕在刘新章心里的初恋情怀使她无法摒弃那种心理障碍,坦坦然然地过自己的生活,但她又不能与已经死去的秋琴真枪实弹地计较什么。所以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种无形的压力。刘新章就很后悔,有些事只能深埋在心里的,他太忽略了妻子的感受。
  刘新章就尽力不在红柳面前提到秋琴。
  红柳的变化得有时叫人实在很无奈,她不想要孩子。只要他一说起孩子的事她就发呆,她一发呆刘新章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秋琴生女孩的遭遇。他没敢给妻子说出这个联想,他知道他不能说,在他的印象里,红柳和秋琴从不往来,但她们都清楚她俩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红柳熟悉秋琴的遭遇,秋琴生出几个女孩所遭受的折磨和苦难她都一清二楚,她其实也在和秋琴比较,秋琴的遭遇从她的脑海里是无法抹掉的。
  刘新章只能轻言柔语地给妻子说,一个家没有孩子不行,没有孩子就没有家庭的乐趣,他给妻子把家中有了孩子才完整的道理统统讲了无数遍,他还特别强调了男孩女孩都一样这个计划生育宣传标语,他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但不管他怎样动员,妻子还是不想要孩子。
  后来刘新章和妻子一同上街或者参加什么活动时,妻子观察到刘新章对别人孩子的关注,她就有些改变想法了。妻子没有工作没事干,闲时间常找些杂七杂八的书刊消磨时光,她把手中婚姻家庭方面离婚第三者导致孩子没人要的许多悲剧常讲给他听,刘新章这个听众有时很冷漠,很显然他对那些事不抱多大的好奇心,因为塔尔拉的那些故事,使他对社会上再震惊的婚姻故事都失去了兴趣。
  那年,就是秋琴死的那年,刘新章和妻子离开塔尔拉回喀什时,他专门去军息林给秋琴烧了一些纸钱。过后,不知不觉中他向叶尔羌河走去,离叶尔羌河不远处,他就想到了此时的河水是最旺盛的季节,他把目光投过去,却没有看到宽阔的河水。
  刘新章的目光被一排排绿带一样的生物挡住了。那就是红柳!沿着河水茂盛地生存着的红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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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新章似乎和红柳越来越没有话可以说了。刘新章每次从塔尔拉回去,总是把他的想法和看法一古脑儿全倾倒给红柳听,他滔滔不绝,甚至可以说是口若悬河,说到最后就希望能和红柳交流一些看法,可红柳除了带着一双耳朵就再没有别的了。慢慢地刘新章发现,红柳根本就没有兴趣听他讲那些事和人,她懒懒的敷衍神情让刘新章很是失望,也渐渐地失去了和她倾谈交流的念头。在刘新章眼里,红柳总是对逛街、购物有着极大的兴趣,她和这个城市里的许多女人一样,十分投入地融进了这个城市里,她生活的内涵更多地是体现在吃穿住行上。刘新章偶有微词时,她便振振有词,生活的本质就是吃穿住行,她可没能耐游离于这些之上。
  刘新章说,难道就不能在这基础上再追求一些能体现人的精神状态能够让人有所振奋的东西?
  你告诉我,是什么?红柳很平静地问,是塔尔拉吗?
  就像一块大石头砸了过来,刘新章毫无防备地被砸中了,一下子无言以对。
  我是从塔尔拉出来的,我的骨子里永远都有塔尔拉的气息。但我远离了塔尔拉,我不会再回到塔尔拉时期去了,对你来说,塔尔拉是沉甸甸的,那是因为你也走出了那里,你对塔尔拉是有距离地对视。可对塔尔拉许多人来说,他们仍渴望走出那块土地。我不是秋琴,可我和秋琴一样有对生活追求的同一目标,只不过我没有秋琴那般迫切。我不求能有多高的层次,也无所谓俗与不俗,我只希望能过得平静安详,我的丈夫健康快乐,家庭美满幸福,这些才是最真实的。红柳说。
  刘新章不能不承认红柳的想法是现实而真实的。
  刘新章不能用自己的感情来说服吕建疆,也不能用塔尔拉来征服现在的红柳。就让塔尔拉的现实和真实来融化他们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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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塔尔拉三中队,这段时间,因为要打围墙挖地基,兵们分散得太开,干着这活没有了劲头,中队开会研究,准备搞些别的活动,调动一下家伙们的情绪,调整调整气氛,比如拉拉歌,拔拔河什么的,只要能激起大家情绪的活动都可以搞一搞。最后让吴一迪负责准备,本周末就举办这些活动。
  这一周才过去了三天,这天,监狱方面却出了一件犯人脱逃的事。
  犯人脱逃原因是出外工时,有个犯人钻进了庄稼地里,等收工清点犯人时,才发现少了一个,到周围去找,已经找不到了。
  这几年,上面有了新规定,看押部队不带队出外工了,管教人员太少,跑个犯人,其实也是正常的事。
  监狱管教科通知了犯人脱逃的消息后,中队迅速开会,组成几个追捕小组,分配追捕任务。
  根据管教介绍的情况,逃犯叫梅杰,就是住在中队马厩里的那个东北女人的原配丈夫,罪行是杀人未遂罪。
  各追捕小组传看了逃犯梅杰的照片,照片上的梅杰很斯文,根本不像个杀人犯。
  中队干部根据管教科提供的信息,分析逃犯最大的可能性,是沿着惟一通往外界的那条路跑了。因为只有从这条路上跑出去,才能到达通车的公路上,才有生还的机会。别的方向都是通往大漠的,人一旦闯进大漠,尤其像梅杰这样赤手空拳逃出去的,根本就没有生存的可能。
  最后分组执行追捕任务,由中队长王仲军带第一组到逃犯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沿路追捕,副指导员吕建疆带第二组往东南方向,排长吴一迪带第三组往西北方向。后两组没有目标,但不能排除逃犯存在的可能性,还派出两个小分队在塔尔拉附近搜捕。
  留下指导员付轶炜值班,料理中队事务。
  各小组正要分头出发时,后勤班长阿不都却要求参加追捕行动。
  中队干部不同意阿不都参加。王仲军说:“跑这么一个小毛贼,去那么多人干什么,你是后勤班长,又不是战斗班的,就别去了,再说……”这样说时,王仲军的眼睛不自觉地扫了扫阿不都的腿脚。
  阿不都明白了中队长的意思,他故意在地上走了几步,说:“看,我的腿脚一点问题都没有,原来放羊时每天要走那么多的路,还觉得轻松呢,现在不经常走路了,却觉得不利索了。队长指导员,就叫我去吧!”
  “你……”指导员不知怎么说才好。
  阿不都却调侃道,“队长,指导员,你们就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好不好?不然我当了这么几年兵,就只是干后勤了。让我去吧,在大漠里,我会很有用的,比如遇到有老乡的地方,我就可以当翻译呀。”
  王仲军和付轶炜互相看了看,商量了一下,同意了阿不都的请求。几个追捕小组去的方向,只有吕建疆带的第二组可能会见到村庄什么的,才能用上翻译,向老乡打听一些情况,就把阿不都分在了第二小组。
  各小组分头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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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无边无际来形容戈壁滩一点也不过分,这里全是一般大小的褐黑色的石子,均匀地铺在地上,辽远地向远方铺去,根本望不到边沿。
  走在这空旷、寂静的世界里,才知道什么叫可怕!在没有目标,没有一点标志的戈壁滩上走着,才真切地让人体会到什么叫着无穷无尽,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似的,叫人看不出到底走了多少路程。惟一能说清楚的,每往前多走一步,就会离塔尔拉远一点。何况四面八方出现一些令人不安的迹象,天气炎热得反常,空气中弥漫着污浊的像雾一样的热气,混合着仿佛从远处火灾场飘来的焦糊味儿。地平线上热气蒸腾,全是黑乎乎的一片,天空似乎很高很远,天地之间别无他物,只有他们几个人在空荡荡的天地间行走着。
  吕建疆带着阿不都和两名战士,在戈壁滩上走了一整天,起先还找些话说着,到后来就没有说话的兴趣了。阿不都虽然脚上受过伤,除走起来稍微有点瘸外,一点也不影响他走路的速度。吕建疆心想这一路上多亏有阿不都说些风趣幽默的话,才使他们不至于很快就觉得疲乏。他们一天里没有见到一棵树,甚至一根草,更别提找到一丁点逃犯的踪迹了,慢慢地情绪就受了影响,谁也没有心思说话了。
  吕建疆感慨万分,把劳改农场建在这种鸟都不拉屎的地方,真是绝了!他心里实在是佩服当时设想建劳改农场的那个人,戈壁滩就是个天然的监狱,把犯人放在这里能往哪里跑?就是跑出去也根本没有生存的条件。
  但如果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找到一个逃犯,也犹如在大海里找一粒沙子一样困难。吕建疆心里想着,如果哪个犯人脱逃了,跑进这个地方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了,可谁会这么傻呢,明知是死路还不顾一切地往这个死路上跑。梅杰不是傻子,他肯定是不会往这儿跑的,所以自己带的这个组连这个逃犯的影子也没有着,但谁又能料事如神呢,或者梅杰就偏偏来个逆向思维,认为越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才越能有逃出的机会呢?这样说来,在逃犯追捕到之前,也不能排除逃犯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可能性。
  吕建疆给战士们解释这种可能性时,自己心里都在想怎么会有这种可能呢,除非这个逃跑的犯人确确实实是个大傻瓜。
  他们就这样走了一整天,由于天热,又干渴,再没有人说话了,四个人就越走越觉得累了,在天快黑下来的时候,阿不都提出来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免得天黑透了走迷了方向,那就麻烦了。
  吕建疆同意阿不都的意见,在戈壁滩上也不用选择地方,到处都一样,随便那个地方都可以休息的。
  一坐下来,才感觉到筋疲力尽了,他们就顺势往地上一坐,平展的戈壁石被太阳晒得很烫,坐着还有点烫人,刚开始战士小林还想躺下呢,试了试实在受不了,又坐了起来。阿不都说,等会太阳没有了,就可以躺了。
  太阳消失了,天一黑,没有了太阳的影子,气温马上就会降下来,地表上也凉了不少。这时候的戈壁滩上温度正好,他们便脱下身上的迷彩服铺到地上,躺在上面真叫舒服。吕建疆便叫大家吃些干粮,喝些水。几个人也许是走乏了,天太热的缘故,都吃不下去干硬的压缩干粮,只喝了些水。阿不都劝大家不要喝水太多,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返回去,不然,到时水不够用了,在这种地方断了水可是最大的麻烦事了。
  吕建疆对阿不都在荒漠里出行的丰富经验非常赞赏,叫大家节约各自的水,不到非喝不可时,就不要喝。
  天黑透后,地气凉透了,能感觉到一丝凉意了,吕建疆叫大家穿上迷彩服,别受凉,也不要躺下了,地气一凉,会伤了腰的。
  四个人坐在一起,找些话题,说着说着,就犯迷糊了,有人已经抱着膀子睡着了。刚开始,吕建疆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到了他和叶纯子。应该说,自从叶纯子从攀枝花回到塔尔拉之后,他和叶纯子之间的关系就已经趋于明朗化了,但也只能说他们之间都已经明白了对方对自己的意思,却谁也没有开口提过那个话题。叶纯子刚从攀枝花回到塔尔拉的那天那个情不自禁拥抱在一起的情形,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许是叶纯子重新回到塔尔拉后心境的变化,对塔尔拉更有一种让吕建疆不可理喻的感情,每次他们在一起时,叶纯子总会跟他提到她在攀枝花时对塔尔拉无比的思念,“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叶纯子说,“我一闭上眼就满脑子都是塔尔拉,塔尔拉的人,我就奇怪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在塔尔拉呆的时间与你们相比,实在太短了。我只能说塔尔拉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的神奇在于你以为它默无声息之时,它已经根植在你的心中了。”叶纯子说这话时,脸上就开始有了当初她从吕建疆、刘新章他们脸上看到的那种凝重感。吕建疆这时的心里就不知是什么滋味了,他把要告诉叶纯子自己想离开塔尔拉的想法就一压再压,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让叶纯子了解他的真实想法呢?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心理负担,他也就一直不敢对叶纯子说些该属于他们之间的话。叶纯子见吕建疆很生分的样子,也不明白吕建疆有什么想法,便自然也不愿太主动。
  中队长王仲军和指导员付轶炜见这两个人这下有了恋爱的苗头,却迟迟不见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就经常朝吕建疆起哄,嫌吕建疆扭扭捏捏,没拿出军人的气魄来。吕建疆也不解释,只埋着头让大家胡闹。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和叶纯子将关系彻底明朗化呢,他以前一直担心塔尔拉这个地方这样的环境,万一自己走不出塔尔拉不就让她跟着自己受苦吗;现在见她对塔尔拉的感情如此浓烈,又生怕自己流露出的想法会使她看不起自己。吕建疆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样的矛盾。他有时心里想叶纯子不是一个势利的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他和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也会理解他的吧。想是这样想的,可一旦面对叶纯子,他的思维就开始失控,就是不知怎样才能让叶纯子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思。王仲军见他苦恼不堪的模样,还以为他不晓得怎样向叶纯子表白,就大手一挥,十分正经地教给他一个很直接的办法,那就是让吕建疆去折一些沙枣花来,然后捧着这些花,对叶纯子说:纯子,嫁给我做老婆吧。付轶炜听了,直说好,说塔尔拉的魅力就在一览无遗上,让吕建疆立马去折沙枣花。吕建疆哭笑不得,说人家叶纯子是如此高雅漂亮的一个姑娘,哪能受得了这么直接又相当老土的“你嫁给我做我的老婆”这样的话,况且他也说不出这几个字。
  怎么办呢?沙枣花也快开败了,他要是再不行动,就再没有藉口让叶纯子留下来了。叶纯子如果再一走,就不可能再回来了,他可就永远也没有希望了。这次执勤回去,沙枣花也凋谢完了,他无论如何也得开始他的行动,不管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样的,他都要鼓起勇气来,再不能老让叶纯子等他了!
  这样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吕建疆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纵目望去,平坦的戈壁滩上一片焦黑,如炭一般,黑得明亮,都能映照出天上翻腾着的热气。天气又像昨天一样热了。
  吕建疆叫大家收拾一下准备赶路时,他说,今天找到天黑时,如果没有逃犯的踪迹,我们就往塔尔拉返回。
  按出发前的计划规定,如果找不到犯人影踪,各小组第三天必须返回,以便再制定第二追捕方案。
  今天似乎比昨天更热,太阳如燎如烤,晒得人头痛欲裂。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似乎走出了戈壁滩,看到了一片盐碱滩上,有了一些干枯的荒草了,空旷辽阔的荒草地上,像人体散发出汗一样,从小孔里分泌出盐和碱来,没有一点遮拦的盐碱地表面被太阳光反射着,直刺得人的眼睛生痛,空气中弥漫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尘土,粘在眼皮上,像坠了一个什么东西,眼皮沉重得快睁不开了。几个人尽管也有过几次短暂的休息,但并没有解决实际的问题,反而觉得越发疲惫了。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间,仿佛有谁一声令下,荒凉的大漠一下就不见了。天山山脉蓦然间出现在眼前,山峰上白雪皑皑,山坡上松柏苍翠,看上去是那么清晰,那么亲近。
  “这是什么地方?”吕建疆惊愕地说了一句。
  “怎么会有冰山和绿树呢?”战士小林说道。
  阿不都眨了眨眼,说:“我们走到什么地方来了?这么奇怪。”
  他们引颈向前望着。能用肉眼看到天山的低洼处,碧绿的草地和溪流,还有塔楼,它们虽然在远处,但它的金色光华就像从近旁闪耀出的一样,屋顶上面飘荡着细细的炊烟,轻柔地消失在深蓝的像锦锻一样的睛空。白云就在跟前,像要落下来似的,有如一只毛绒绒的扑打着翅膀的鸟儿落到屋顶之中……吕建疆他们觉得有新鲜的山风,充满了松树令人神清气爽的香味,经过荒漠向他们迎面扑来,面对突然出现的这片迫在眼前的景色,被灼热的气流烘烤得快要晕过去的他们,突然接受不了了,他们脸色发白,竟然再说不出一句话来,那种湿润凉爽的诱惑却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轻轻的滑过,那种对美景的渴望使他们产生了许许多多的幻想,在幻想中他们昏昏欲睡。
  终于,他们受不了这种诱惑,不顾一切地向前面的冰山和绿色冲去。他们的腿跑不动了,他们的气喘不匀了,最终瘫倒在地上。
  过了好长时间,他们才从梦中醒来一般,揉着眼睛,互相看了看,从地上爬起来,目光贪婪地射向远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在他们前面,极目所至的地方,展现着的依旧是一片黑褐色的荒地,单调、静寂、凄凉,天与地黑白相对,被一条清晰的地平线分开。而刚才看到的雪白的冰山、翠绿的松树、袅袅的炊烟连影子也没有了。
  他们这一惊非同小可,阿不都惊得半天才缓过神来,说道:“我们是不是碰上了……碰上了那个?”
  吕建疆急问道:“碰上了什么?”
  战士小林说:“是不是海市蜃楼?”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阿不都说。
  另一个战士小李也说,可能是海市蜃楼。
  吕建疆却不同意这个看法:“不可能的,海市蜃楼只是个传说,谁也没有真正碰到过,我们怎么会碰上呢?可能是天太热,我们走晕了,产生的幻觉。”
  小林说:“产生幻觉的话,我们四个人不可能都产生一样的幻觉吧?”
  这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事,哪有四个人产生一样的幻觉呢?几个人争论不休。
  “好了,好了,不要争论了,我们省点劲快点走吧。”吕建疆说。
  阿不都说,再往前走,就快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缘了。说句实话,就连吕建疆这样的新疆人,也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沙漠,既然快到著名的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了,他们想既然已经追到这里来了,何不再往前走走,去看看真正的大沙漠,说不定逃犯也正好就逃到这条路上来了呢?(其实他们却想着逃犯决不会傻得跑到这里来,跑到这里来只有寻到死路一条)几个人又来劲了,继续赶路。
  到半下午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连绵起伏的大沙包。
  沙子细得如被碾碎的小黄米,纯净得没有一点杂质,像一堆堆洒满了阳光的金子,闪着金黄色的光,直耀人的眼呢。
  沙漠比戈壁滩要耐看得多。这是吕建疆第一眼看到沙漠后,心里这样想的。他先在沙漠前站定,细细地欣赏了一番眼前金子一样的沙漠,然后才对三个兵说,我们几个人,分头在沙漠边沿走走,看能否发现点逃犯的踪影,如果没有动静,我们在天黑前就往回返了。记住不要走远了,每个人都得在大家的视线范围里。
  他们几人在金黄色的沙子上奔跑着,跳动着,他们忘记了一天半来戈壁滩给他们带来的疲乏。
  “副指导员,快来看,这里有人的粪便。当他们准备返回的时候,战士小林喊道。
  忽然发现了一堆人的粪便。几个人跑过去一看,粪便还没干透,显然有人来过这里。周围有一些杂乱的浅坑,辨不清是不是脚印。
  如果在沙漠里发现一些牲畜的粪便纯属正常,沙漠里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牲畜。但发现人的粪便就有些离奇了,在没有人烟的沙漠里,怎么会有人的的粪便呢?
  阿不都说,这些坑就是脚印,沙子松散,留不住明显的脚印。
  这个道理大家当然都明白。
  难道是逃犯?
  几个人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吕建疆兴奋了,终于有点线索了。他说,不管是不是逃犯,咱一定要找到这个拉粪便的人。
  几个人顺着沙漠上明显的浅坑,一路找过去。
  天快黑的时候,吕建疆他们终于在沙漠里追上了逃犯梅杰。
  逃犯已经趴在沙子上,走不动了。
  他们高兴极了,两天来的劳累消逝得不见影了。总算没白受苦,抓到了逃犯。
  吕建疆叫战士小林给逃犯喝了点水。逃犯喝了水后,缓过了劲了,爬起来还想逃。
  阿不都冲上去一把就扭住了逃犯,还跑,再跑进去你可就再也甭想出来了,你以为这是平原啊,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你这人也真怪,心居然这么硬,你老婆腆着个大肚子,大老远地来看你,你都不见她,你还是人吗?
  逃犯梅杰吼道:她不是我老婆。
  给他少废话,带上走!吕建疆对兵们说。
  逃犯用力挣脱,折腾了好长时间,才把他的两个手扭到后面铐上。推他走,他就往地上一坐,赖着死活不愿走。吕建疆恨不能上去踢他几脚。
  西天的火烧云将半个天空和偌大的荒漠烧得着了火一样,一片辉煌。
  几个人连推带拉地带着逃犯往回走,没走出多少路,天就黑了。
  黑下来的沙漠跟戈壁滩不一样,沙子有亮光,天空上有星星,只是不见月亮躲到哪里去了。
  吕建疆和阿不都辨了半天方向,望着天上的北斗星,确定方向不会错,就商定连夜往回赶。
  逃犯不配合,他根本不是在走,简直是一步步地挪,就是挪,也是兵们拖着慢慢地挪。并且他还一个劲地喊着,他不愿回去,就是打死他,他也不要回去。
  几个人连推带拉地折腾着,这样,人最容易疲乏,他们已两天时间没休息了,都已经很困乏了。
  不一会,大家都累得瘫坐在了沙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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