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虚惊一场

　　洪潮对全县水利基础建设考察后，他一个星期就交给了曾副局长一份调查报告。
　　那天，洪潮和曾副局长从温泉干渠看过以后，曾副局长又带他到各乡镇电灌站和水库进行了调研，他对全县近三十年来，没有大兴水利建设和电灌站人员严重缺编，感到意外。在水利局人员编制统计表上，每个电灌站最少也有四个人。
　　“一个站编制，不是好几个人吗？怎么检查时有好几个站，只有一个站长和一个技术员。”洪潮初到地方不知道情况，他不解地问道。
　　曾局长叹了一口气，他猛击了一下桌子，然后对洪潮说：“现在的体制有问题，乡站很多人不是财政工资，虽然说是事业编制，那是自收自支，说白了你单位有收入就发工资，没收入就没钱发工资。”他一边吸了一口烟，一边接着说:“过去，靠天吃饭。就是天旱农民买水，发洪电站排水，靠收钱发工资。这几年，一是老天好风调雨顺，二是国家政策好，农民大部分富了起来，在外打工的人能挣到钱，种田地的人少了不少。乡镇电灌站一年收不到几个钱，年轻人见外面能挣钱，单位发不了工资，他们纷纷出去自己找事情干。”
　　“还有，局机关也抽调了好几个人，你也看到了。”曾局长一提起抽调人员，他就来气。当时在局长办公会上，他坚决不同意人员抽调，他在会上说，有的乡镇电灌站人员不安心工作，你抽调一个就影响全局，一个小县城，哪个人都能找到人，到后来我们自己收不了场。
　　贾局长说，我们自己养活不了他们，还不给别人一个活路吗?
　　那次办公会口子一开，年轻人找不到关系的就不上班了。老点同志跑到局里吵着要回来，有门路的找到水利局和乡镇，不是抽调到局机关，就是抽调到乡镇府。
　　贾局长一看，这样的确不行，赶紧又开办公会议决定从当晚起，一个人员也不准抽调，否则下面站没有人看门了。
　　“开口子容易，收口子难。”曾副局长接着说，会议第二天上午，财政局一个副局长打电话来水利局，说青山水库一个副站长，父母身体近来不好，小孩学习成绩也跟不上来，他老婆最近时常梦游，想水利局给抽调上来。
　　贾局长考虑是财政局，想给个面子，在会上刚要说同意，曾援朝坚决反对，他拍桌子说：“昨天晚上的会议才定，你就出尔反尔。如果你一意这样干，从始以后水利局的会议，我不在参加，你一个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好了。”
　　贾局长刚想对曾副局长拍桌子，他电话又响了，电业局副局长来电话，一听就知道又是来说情。他把电话接完，望着在坐的局班子成员一眼，说：“大家表个态！”
　　“这样的会议，要是传出去，水利局的班子，都应该集体辞职！”曾援朝说着站了起来，想走的样子。
　　徐书记说：“局长，我看是不能在改了，迟早是要得罪人。”
　　贾局长一看汪主任和章副局长，虽然不说话，没有象往常那么明确表态支持，说明这事自己是有点乱了。
　　他忍住心中对曾副局长的不快，说:“既然大家都这样认为，我贾某人是不怕得罪人，就安昨天晚上的会议不改。”
　　“地方上人际关系，有时比做事还难。”曾副局长对洪潮接着说，结果电业局三天两头动不动停水利局的电，直到贾局长找到贾书记，对电业局一把手说了情。财政上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年底预算时好几次通不过，财务股长人还是精明，从财政局内部人员打听，才了解到原因。
　　“上次，水利局没给面子。”
　　“副站长都不要了，只想抽到县城。”那天，他一听说不同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骂道贾局长两眼看人，以后就不找我财政局了。
　　水利局分管财务的章副局长说，就按财政局那位领导要求，给补办了吧！否则，以后要是审核起发票，事情怕更不好办了。
　　章副局长清楚，每年局里餐费发票，都要超过县政府规定的限额，年底只好瞒着县里开点汽油票和别的什么发票冲报，跟财政上关系好点，大家都装糊涂报销了事，遇到二杆子问长问短，不是想搞两条烟一厢酒过年，就是想整整你，让你在人格上比他人低一等。
　　职位上有高低，单位有高低，人与人也有高低。
　　“这几十年，水利基础建设落后了。”洪潮与曾副局长讨论着全县水利工作。
　　“五年有规划——年年有计划——月月有报表——年年有总结——年初有动员。”洪潮望着曾援朝，接着说：“今年动员会，不是说去年清理河道十七条，加固河坝、水库大坝九座。”
　　曾副局长骂了一句粗话。
　　“清理河道，全凭良心，你怎么验收。河坝加固，本来好验收，可是一顿饭吃了，一顿酒喝了，老板说完成了就完成了，技术员、检查组一个个都成了孙子，要我说一绳子拽迟早有人！”曾援朝大声地骂着。
　　曾援朝几次找到县领导，要求换单位。
　　“为什么？”
　　他提了几条理由，领导说：“不充分。”你曾援朝不是想提升，又不是不懂水利，在县水利局已工作了这么多年，也是个水利通了。水利是基础，国家人口多，粮食就是命脉。水利工作做不好，一遇到天王老子发洪水或在春耕前不下雨，栽不成秧长不成稻，那一百多万的人口吃粮怎么办。在水利局，你曾局长人缘关系也还不错，从局长到职工没有听到对你有什么反映，纪委、信访、检察院都没有你的举报信，说明单位广大职工拥护你，全县人民群众拥戴你，继续好好在水利事业为全县人民服务。
　　“你把水利局贾局长，一人独揽大权的事反映过吗？”洪潮小声地对曾局长点了一下。
　　曾援潮望着洪潮笑了笑，他又摇了摇头说：“地方上的事，你才来不懂。在说我做人的原则，从来不在外面说单位的事，关起门来我可以大吵，我不带任何私心。在做人的标准上，我从不坏别人的事。这既是我的长处，也是我的短处。”他接着叹了一口气，又对洪潮说道：“这也是他姓贾的从来不在外面说我的坏话一样，今天和你谈心的话，我好象也早落入了官场上的潜规则。”
　　曾援潮说完，猛地吸着那半断的烟屁股。
　　“以前有一次，我陪分管水利副县长下去视察，贾局长一个劲地介绍政绩，分管领导也一个劲地表扬。”那天晚上，我多喝了几杯酒，加上心中不快，我就壮着胆子对县领导说，好多年没有兴修水利了，遇到该下雨时要是不下雨、不该下雨时下淫雨，我们酒可没得喝了。结果，局长和水利局在场的人，都不高兴。后来，还是副县长一句话，把氛围又调了起来，他说道：“老曾，天塌下来有大个子局长顶着，你怕什么?你只要听局长的就行，他叫你干事你就干事，叫你喝酒你就喝酒。”在场的人，都笑着说:“局长的话你不听，县长的话你要听了吧！”曾援潮苦笑着，自己端起杯子干了一杯。
　　“这是一个酒囊饭袋的领导！”洪潮气愤地说。
　　“他也没有办法，他知道贾局长不会把他当一会事。副职别看在有些场合神五神六，在正职面前和我一样说话不顶用。全县局长，只听县里一把手的话，书记真的一发火，没有一个人敢不听，冒子在人家手上，想给你戴就给你戴，不敢不听话。”
　　“不是集体研究吗？”洪潮说。
　　“书记是班长，组织部门首先要向书记办公会汇报人事调整，然后才开常委会。就象部队一样，要是想用你组织只说你成绩，不想用你就说你工作没到位，要么加点男女关系，这事能说得清楚吗？”洪潮想想也是，就是要搞清楚，也是要时间调查，等你调查清楚了，人事会议怕也开过了。
　　曾局长接着说:“听说现在新来的郑县长，干事比较认真。对政府工作很负责，他在常委会上就直说，我们不能大事小事都要开常委会，政府要干具体事务，不能把干事情的时间，全用在开会上了。”
　　“他说得对！党政要分开、政事要分开、政企要分开。减少会议，多干实事。”洪潮说。
　　曾援潮说：“部队精简整编，地方也要机构改革。对以前计划经济中，那些不适合市场经验的部门、不适应改革开放的部门，要撤消合并，激活机制，减化办事程序，集中审批行政许可，要把政府从一包到底，转化宏观调控、计划指导，为人民服务的新型政府。”
　　“坚持共产党领导不能变，中国的民主进程，必须循序见进。我们的人民，才过上吃得饱的生活，政治体制改革，不能太急。”洪潮说。
　　“在村级开展直选，虽然现在还存在不少问题，但也取得了不少经验。我国还要在相当长的历史进程中，才能加快民主建设。”曾局长接着说：“我们做为一个老党员，我们必须要在本岗位上干好自己的职责。你才转业到地方，还年轻不要性急，我以前就是性子急，性急干不成大事！这份报告，先放在我这，你也别对别人说。”
　　过了一星期，曾局长叫来洪潮，说文章写得很深刻，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投报公开发表，水利局这份报告一公开，你在这单位以后也没法共事、干事。
　　“我只是对事不对人呀！”洪潮说。
　　“你要是不认为，我剽窃你的文章，还是写上我的名字，给县长信箱寄一封。”曾援潮望着洪潮，关心地接着说：“给省内参寄一封。”
　　洪潮说:“要么用笔名好了。”
　　“我是军事干部出身，不懂那么多道道，人正不怕影子歪，大不了不让我干了——内退！匿名的事，我曾某人干不来。”
　　一个月后，省水利厅内参刊登了《山南县水利基础建设调查报告》，县水利局贾局长当时在外省考察，汪主任立刻打电话向局长做了汇报。
　　“你猜是谁？”
　　“曾！”汪主任说。
　　贾局长在电话里，打骂曾援潮不是人，在水利局没做一天好事，没干一件好事，整天吃喝玩乐。我过去对他怎么样，他却害起了我，又影响了全县水利事业和政府的的形象。
　　“我回来，他就一个字——滚！”贾爱才愤怒地在电话上说。
　　贾局长还没回来，汪主任又打来电话，说省水利厅水利专项资金处打来电话，今年的项目经费要取消，要求对过去的资金使用情况，进行整改落实，并写出书面报告向省厅做汇报。
　　贾爱才气晕了，骂道：“曾援潮，是混蛋一个！”
　　贾局长急忙打电话，向县委书记做了汇报。
　　“嗵！”贾书记一听汇报，他猛地拍着办公桌子，在电话中就狠狠地批着。贾爱才你糊弄人，糊弄到县委县政府头上，你要不把水利事情干好，拿你是问！
　　“你给我立刻赶回来，汇报具体情况。”
　　曾援潮对原稿做了部份修改，在发往省厅时得到了郑县长默许，他把当前应当重视水利基础建设放在首位。省厅领导对《山南县水利基础建设调查报告》，做了充分肯定，要求调研室应当对全省水利建设，做全面的调查研究，形成书面报告向水利部反映。
　　“水利建设，应当全面规划，力争未来中央一号文件，把水利建设放到首位。”省厅领导在调研报告上的批示，洪潮看了很高兴。
　　水利局有不同的声音，他不放在心上。
　　自己从部队转业到了水利局，他就要转变观念，这里没有假想战场，没有沙盘红蓝对抗没有假想敌人，不在随时准备为祖国、为人民牺牲自己。
　　要说自己还是预备役军官，那就只有为人民生命财产，抢险救灾随时准备。自己做为一个水利人，他只能为水利事业做一份贡献。贡献无论大小，关键是做与不做，自己是不是真正的水利人
　　贾爱才回到小城，急匆匆地上了办公室。
　　他太忙了，好多事情等着要干。今年新办公楼要开工，水利项目资金各县申报抢得厉害，水库、河道、干渠都要加固、加宽、清渠，跑项目拉关系，请客送礼都怕没人收没人要。全县水利工作，他曾援潮干了多少事，我干了多少事，过去从不和他计较，现在他倒好还在背后玩小动作。
　　我算是瞎了眼，小看他这人的本性了。贾局长边上楼边在心里骂道。
　　汪主任一见贾局长，赶紧把准备好的内参，跟着局长屁股后面，送到了局长办公室。
　　“项目处怎么说？”贾局长一边看内参，一边吸着烟对汪主任追问着。
　　现在，全国各地都争国家项目，地方政府能在上面要到项目经费，领导不但刮目相看，在县里有脸面，也成一种本钱。
　　“没说死，我看您还是要亲自跑一趟，项目申报到现在了，不能被他们中途给搅黄了。”汪主任不紧不慢地说。
　　贾局长可急了，他一边看着内参，一边又对汪主任说:“情况汇报写好了吗？”
　　汪主任一边说:“写好了！”一边转身去自己的办公室，拿来了打好的材料。
　　贾局长看完曾副局长的调查报告，他抬起了头。
　　“姓曾的，他有这水平？”贾局长疑惑不解地望着汪主任,接着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应该是刚来的军转！”汪主任认定地说。
　　“一定是窝到一起去了，才来几天想干什么?”贾局长接着发怒地说:“想撤我的台，整死你！”
　　汪主任在一傍接着说：“这几天，两个军转脸上可得意了。”
　　“有他们哭的时候。”贾爱才站了起来，把那份内参和水利局汇报材料装进了皮包，拎着就下了楼，向县委办公楼走去。
　　“叔，最近身体好吧！”贾爱才一进书记办公室，他忙向叔叔问好。
　　“回来了?”
　　“嗯！”
　　“内参带来了吗？”
　　贾爱才赶紧把内参从包里拿出，送了过去。
　　书记看完内参，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你大惊小怪什么?”这是一篇探索性的调查报告，对水利事业的发展很有价值，文章虽然点了山南县水利局下面的情况，但都是建设性的意见，没有提项目上的事，这对提升全国水利工作很有好处。在说我县水利在基础建设上，是存在不少问题，要把坏事变成好事，可以继续向上面要项目经费。现在，省水利厅领导，都知道山南县水利实情，山南县也需要各级领导重视，这是好事。
　　“在项目上申报有困难，我们县委和县政府会找省厅有关领导。”
　　贾局长脸上流出了笑容，他感动地对书记说，还是你真正关心水利事业，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您的培养。
　　“要对得起组织，对你的培养！”
　　“叔，曾援潮是不是让分管县长批他一顿，不然以后说不定还要出什么新花样？”
　　“曾援朝早给郑县长做过汇报。”他望着爱才那一脸的难堪样子，贾书记说:“你别只顾干事，不动脑筋。”
　　贾局长脸一直红到耳根，他想你曾援朝还敢玩这一手，就别怪我姓贾的不讲情面了，我以后让你在水利局一边凉快去。
　　“别过分！”叔子似乎从侄子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贾书记接着说:“你走吧！干好工作为主，我这人谋事，不谋人。”
　　贾局长跑到省里水利厅，项目处长很不高兴。他对贾局长说，你们县出名了，我们受批了。厅领导说我们整天在办公室看项目书，应当到全省各地去走走看看，哪些项目必须今年上，哪些项目可以晚点上。“对重点河道、水库一定要重视，不能出问题，因人为造成事故，项目资金没有合理使用，到时要对渎职问责。”项目处长把厅长对他的要求，对贾局长重复了一遍。
　　贾爱才一听就知道处长受了不少委屈，他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对不起，一会敬烟一会说要请客吃饭。
　　“这个星期天，请处长去温泉金孔雀度假村散散心。”贾局长把想到的都想了，把该说的都说了。
　　“贾局长，我们多年的交情了，我就和你说白了吧！现在，你们县的项目，必须经厅领导发话，我们才能给项目拔钱。”
　　贾局长只好打电话给叔叔了，说项目的事遇到了困难。
　　“知道了，你先回来吧！”
　　贾爱才只好回来，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干，他还要跑城建、规划、土地、环保、消防，办公大楼的建设迫在眉睫。
　　贾爱才在回城的车上，他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猛吸着烟。
　　“小刘，这部队上的转业干部，怎么回到地方还是改不了那爱斗的本性？”
　　“在部队时间长了，那是一种习惯吧！”小刘顺着局长的话说。
　　“我真有幸被他们选中，这种人怎么配当副局长，要是我们小刘当副局长，比他们也强多了。”
　　“我没那水平！”
　　“是现在的体制，要是以前我就能帮上你转干。”
　　“谢谢局长，这么多年对我的关心！”
　　“只要我在水利局干一天，就没有别人在水利局说话的份。”贾局长又点上了一支烟。
　　小刘明白，局长有亲叔叔在当靠山，他曾援朝在城里，没有一个亲戚的官比自己大。
　　“在水利局，都听局长你的！”
　　刘先荣加大了马力，小车在合铜公路向山南县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