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尘埃里的花(小说)
引子
一声呼天抢地的哭号声打破了厂区清晨的宁静,人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循着哭声来到夏美的家中,只见夏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煞白的脸上几乎都被哀伤挤得变了形。只见她一边嚎哭着,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好你个杀千刀的李进啊!你的心咋就这么狠呢?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玩,你咋就这么没良心啊?你可知道那八万块钱是孩子他爸爸用性命换来的啊!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把钱全部卷走,你叫我们娘俩今后怎么活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女人们眼瞅着这样的场面,恻隐之心顿起,陪着一起无声地落泪,男人们则唏嘘不已、摇头叹息。这时,几个女人实在不忍心让夏美再这么哭下去,便上前搀扶起夏美,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打来清水为她洗脸……
一
夏美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足的家庭里,夏美是家中的老大,也是家中唯一的一个女孩,下面是三个弟弟。就在夏美十二岁那年,父亲因病突然离世,最小的弟弟刚刚才满周岁。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孤儿寡母,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夏美的母亲是一个非常不幸的女人,刚满三十岁时,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丈夫。这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日后,还有四张嘴等着吃饭,这日子该咋过呀?夏美的母亲也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在守着丈夫的骨灰盒痛哭了一周之后,一种母性的责任促使她必须坚强起来。丈夫撒手人寰,可他的骨血需要自己去抚养,为了孩子,她必须选择坚强,必须面对眼前的现实。
日子,就在这艰难中日复一日地进行着。白天,她和别人一起下地干活,回来,还要忙着一应家务,照料四个孩子;夜晚,守在灯下,为四个孩子浆洗缝补,每每至深夜才能带着疲惫独自入眠。
生活的重压,使得她原本就显老的容貌更加粗糙不堪。这时,一些好心人看到她带着四个孩子如此艰难地度日,终是于心不忍,纷纷给她牵线搭桥。虽然,她也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作为女人,谁不想劳累时有个人搭把手?寂寞时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夜晚,有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可是,万一再婚后,那个人对自己的孩子不好咋办呢?为了孩子不再受罪,更为了减少日后的麻烦,她只有违心地婉言谢绝了,依旧是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四个孩子。
二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夏美是个细心的孩子,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看到妈妈捧着爸爸的相片流泪发呆,她知道妈妈一人拉扯着姐弟四人实在不容易,也知道妈妈心中的苦处,为此,经常帮着妈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减轻妈妈的负担。
没妈的孩子受苦,没爸的孩子遭罪,夏美深知这一点。在家里,她能事事顺着妈妈,尽量让妈妈少操心,在外面却很要强,敢和女孩子骂街,敢和男孩子对打。常常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为了弟弟们不被外人欺负而和别人动粗。和别人对打时,毕竟是女孩子力气小,经常是处于下风。可是,生性不服输的她,却从没有退让过,哪怕是打得鼻青脸肿、口齿流血也从不示弱,从不在外人面前流泪。
每每此时,妈妈都没有责怪她,妈妈知道,孩子一定是在外面遭人欺负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这般发怒而遭遇如此结果的。家里没个男人顶着,孩子在外面也得被人欺负,没爸的孩子在人前就是低人一等,真的太委屈孩子们了。
妈妈想到此,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嘴里喃喃说道:“我的孩子啊!妈妈知道你在外面所受的委屈,妈妈懂得你的心,知道你很要强。可是,你被别人打成这样,妈妈心疼啊!要是你爸爸在世的话,谁敢这样欺负我的女儿啊?”
“妈妈,我不怕,只要谁敢欺负我和弟弟们,我就对他不客气!”
“傻孩子,你毕竟是个女儿家,你怎么能打得过人家呢?以后还是能忍就忍一下吧。你要是和别人硬拼硬打,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啊!”
“不!我看到他们欺负弟弟我就不服气,我就不让他们!”
“……”
妈妈无语了,妈妈知道,脾气倔强的女儿是轻易不会在人前服输的。妈妈只有把女儿紧紧地揽在怀里,娘俩抱头痛哭。
三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已过去数年。此时,夏美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弟弟们也日渐长大,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们了。而此时的母亲,却因经年的劳累,还不到四十岁的年龄,额头眼角已有着明显的皱纹,满头的青丝中已有着隐隐的华发。
看着妈妈整年整月地为家为孩子们操碎了心,夏美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初中毕业后,夏美不愿再继续读书,她只想着用自己稚嫩的肩膀为妈妈减轻一些负担。
妈妈拗不过执拗的女儿,只好随了女儿的心愿。
夏美初中毕业后,便回乡参加劳动。要强的她,并不因自己的年龄小而祈求得到领导和别人的照顾。手脚麻利的她,干活丝毫也不比大人们逊色。
一次,妈妈放工回来,把夏美拉到一边,神秘地递给她一张折叠着的纸张。夏美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妈妈,可妈妈只是一味地笑着并不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她自己打开看看。
夏美轻轻地打开那张折叠的纸张,忽然间惊喜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妈妈,高兴地说:“妈妈,我以后可以去工厂做工了!”
妈妈看着女儿乐得这副模样,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得就像盛开的菊花般灿烂。
四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忙碌,一系列的手续终于办妥了。这天,妈妈早早就起来生火做饭,为女儿将行李再做最后一遍检查,然后唤醒脸含笑意还处在熟睡中的女儿。
母女俩匆匆吃罢早饭,妈妈看着还在熟睡中的三个儿子,提着行李,轻轻地掩上门和夏美一起走出户外。
深秋的早晨,东边的天际上还留有一抹淡淡的红霞,在蓝色的天幕下,更显得别具一格、美轮美奂。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雾霭在丝丝的秋风中微微地飘荡,宛若置身仙境一般。母女俩沐着秋日习习的凉风,迎着朝露,担着行李,一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妈,我这一走还不知何日才能回来看你呢?”
“傻孩子,想妈妈时就给妈妈写封信不就得了,只要妈妈看到信就等于见到你的人了。再说那么远,工厂制度紧不比农场。要是实在想妈妈了,就写信告诉妈妈,妈妈抽空去看你啊!”
“妈妈,要是你去看我,弟弟们咋办啊?”
“这你就放心吧,弟弟们也大了,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了。你到厂里后,要一心一意地在那里安心工作,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吧。”
“妈妈,你就放心吧!女儿不会给你添加麻烦的,更不会给你丢脸的。”
“我当然相信我的女儿啦!我的女儿这么懂事,一定会为妈妈脸上增光的,也不枉妈妈白疼你一场。”
母女俩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前走着,不一会儿,她们的身影便迅速地消失在深秋早晨如棉如絮的雾霭之中……
五
高高的门楼,两扇硕大的大铁门,上面涂着一层银光闪亮的铅灰色的油漆,显得既雅洁又简约,一条笔直的水泥大道直伸向远处的生产区域,道路两旁一排排栽种在花池中的雪松高大挺拔、遮天蔽日、郁郁苍苍,仿如守卫厂区的哨兵般恪尽职守,一排排高大的锯齿厂房鳞次栉比,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巍巍矗立、气宇非凡。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夏美的内心激动不已,这里,就是今后自己长期生活和工作的地方,能在这么大的厂区,这么好的工作环境下干活,那该多美啊!一丝满足的笑意瞬间溢满夏美青春的脸上。
也许是从小就在苦水里泡大,在妈妈的泪水和叹息声中成长,夏美的心里承受能力优于同龄的孩子,适应能力也非常强。
夏美是个非常用心的孩子,虽然先天的领悟能力并不是太好,但是她舍得吃苦、懂得隐忍。为此,在学习技术上显得非常刻苦。尽管在飞速旋转的纱锭上拔纱管时,手掌时常被烫出泡来,手指在练习掐头时被纱线划得到处都是血口子,当别的女孩抱着手指呻吟胆怯之时,唯有她一声不吭咬牙坚持着。
在她的心里,只想着好好学习技术,早日能够上车单独操作,独当一面,早日拿到全工资,接济弟弟们上学,为妈妈减轻一些经济上的负担,以此来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不愧对这份来之不易的进场当工人的绝好机遇。
六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夏美进厂已经一年多了,由原先的一个对一切都感到生疏和新奇的新工人,到逐渐熟悉周围的环境,能够熟练地掌握本工种的操作流程与操作技术,在生产中独当一面。
此时,家中的境况已日益好转,大弟弟初中毕业后也放弃了继续求学,回乡参加了社会劳动,又为家中减轻了一份负担,二弟和三弟仍在校继续读书。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中华民族千古的习俗,每个为人父母者都会为自己的儿女操这份心的,夏美的妈妈也不例外。
女儿大了,妈妈的心事又添了一筹,该为女儿物色一个好人家了。妈妈担心从苦水里泡大的女儿一个人在外面不喑世事,无法分辨这世上的人心,生怕女儿日后不能得到幸福。故此,妈妈就决定在家乡寻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家。
说来也巧,和她家同一个连队的一户宋姓人家,老夫妻俩都很厚道,家里有三个男孩,大儿子夫妇在家务农,二儿子夫妇和夏美在一个厂里工作,三儿子长得既帅气也很懂事,和夏美年纪相仿,至今还未有对象。夏美的妈妈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人高马大而又勤快的小伙子,打心眼里喜欢,并也认定了未来的女婿非他莫属。
阿彪在家因为是老儿子,所以父母亲不想再让老儿子在家务农,为此,他们也同时看上了在城里工作的夏美,双方家长的想法竟是不谋而合。
妈妈将此事通过书信告知夏美,并敦促夏美请假回来双方见见面,以便把此事定下来,了却父母的一番心愿。夏美在接到妈妈的来信后,请了几天假匆匆赶回来。
也许是两个人前世就有缘,虽说平日也是比较熟悉的人,但将熟悉和姻缘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毕竟心理上还是显得有几分羞怯。当两人初次见面时,双方也都感到满意。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阿彪的妈妈深知在城里工作的姑娘心眼活络,外面的诱惑也很大,生怕夜长梦多而导致此事出差错,为此,就催着夏美的妈妈早点把阿彪和夏美的婚事给办了。夏美的妈妈也担心女儿反悔,所以也就同意了阿彪父母的意见。
而此时的夏美毕竟才二十一岁,还没有达到国家规定的法定结婚年龄。
说来也巧,和夏美一批进厂的都是合同制工人,人虽在工厂工作,可户口依旧留在原籍。
还是阿彪的爸爸妈妈有办法,通过有权势的亲戚托关系找门路,为夏美弄来了假身份证明,虚报了三岁,终于在家乡的民政部门为他们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
七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气候宜人。人们在忙完秋收之后,看着收获的秋粮全部晒干归仓,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于是便也寻思着将一年中其他一些未曾办妥的事情完结。
秋收之后,忙碌了一夏一秋的阿彪的父母终于得以喘息的机会,于是,也就准备把阿彪和夏美的婚事就此办了。
农场的住房格局就和军营差不多,都是一幢幢一排排的集体住房,房间的大小也一样,每幢房屋的布局疏密有致。
一个连队也就二十多户人家,只因与镇上相距较远,故此,一般在置办各种酒席时,都是在屋前偌大的空地上举办,那锅碗瓢盆以及桌椅等都是从每家临时凑合的。这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更不需要什么司仪乐队的。只要是平时能像模像样地做几道菜的人就可以充当掌勺的,其他的人都在打下手,菜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要的就是那份热闹融洽的气氛。
在房屋的东头,支起了两口大铁锅,灶膛下架起了木材,那红红的火苗随着噼噼啪啪的燃烧上串下跳的,煞是欢愉。灶旁,用几块木头铺板临时搭起了放置各色配备好的待用菜肴的台子,一班妇女们有说有笑地忙碌着。
随着一阵阵热气夹杂着哧溜溜的声音,一道道做好的菜肴被端上饭桌。这时,不用谁刻意去招呼一声,端坐着的男女老幼就会毫不客气地伸出筷子,大口地品尝起来。会喝酒的男人们则聚在一起,酒少话多,拉着家常、行着酒令。
一对新人的父母今日也穿得分外光鲜,满脸喜气,迎接着来自各方的声声祝福。而一对新人则手擎酒杯,挨桌敬酒敬烟,场面既简洁又不失温馨热闹的氛围……
八
三天的婚假转眼就到了。三天后夏美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新婚燕尔的夫君,再一次离开家乡,踏上返厂的归途。
一个月多后,夏美总感觉到身体不适,口中无味泛酸,整天总似头重脚轻般昏昏欲睡,那每月按时的例假也迟迟不来了,两个乳房隐隐发胀。直觉告诉她,自己将要做母亲了。
随着妊娠反应的加剧,夏美感到越来越不适应,经常是呕吐得脸色煞白,可是生性倔强的她,一点也不娇气,在每次呕吐过之后,再次逼迫自己饮食,就是为了能够保持体力坚持正常上班。
一个人,身在异乡,丈夫又不能时常陪伴在身边,又处在妊娠的重反映期内,自己即使想吃一口新鲜的美味,还得亲自去购买,那段时日确实够辛苦的。每每看到别人怀孕时,家人忙前忙后地尽心呵护,夏美的心里不觉总有几分羡慕,为此,她有时也曾偷偷为此流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