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夜间的子时时分，程湘明从竹林练功场“邻空飞步”来到上官老先生的房屋不远处，落下脚步。他决定不再往前走了。
　　 练通神功的人都知道，百穴七窍开通之后，自身百米周围之内发生的事都逃不过当事人的“法眼”，这是一种“场”的效应，也是大、小周天通融运行的结果。所以程湘明相信，做为一位专业的练功人，此时上官老先生一定还没有休息。谁都知道，子时是一日的开始，是最好的练功时光。他不想惊动上官老先生。他想自已一个人悄悄地去与千年的“黄龙玉”原石，进行一番深入的人石交流。
　　 他童性的跃上一棵大树叉，借着朦胧的月光向上官老先生的院落眺望，虽然没有灯光，但隐约能见上官老先生身影动作。虽然自己也练功，但作为“局外人”在场外偷望别人练功还是头一回，所以也觉得很有趣，嘴里喃喃地小声道：“真好玩！……”
　　 程湘明绕过后山，来到“黄龙玉”所在的树林下，他觉得原本燥动的天气和情绪这时都似乎一下子稳定下来了，只听得前面潺潺的细流声伴随着清凉的湿气袭身而来，全没了夏夜炎热的感觉。程湘明心想：“民间都说“好玉还需好水养”——看来这里真是一块养玉的特殊好场所啊。”
　　 顺着月光石路，他来到白天“黄龙玉”所在处的清泉前，却吃惊的发现“黄龙玉”不见了，只留下一方明显的“座石”印记，这印记在斑驳的月光树影下显得特别刺眼——空洞洞的。程湘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使劲地用双手背搓揉一下双目仁子，再仔细地看了一回，还是没有！程湘明傻了眼，昨天还在的奇石，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消失？而且，周围的地面沟渠边完全没有被撬动开挖的痕迹。“座记”的痕迹是如此的标准清晰。
　　 “真是奇了！”，程湘明心里好生纳闷，犯嘀咕。
　　 这时，只听得树后有一个声音在轻声地呼唤他的名字：“湘明老弟，我在这里。”声音是陌生的，让他更觉得蹊跷：“这周围还有知晓我名字的陌生人？”程湘明犯疑惑。
　　 他正思索的同时，声音又响起来了：“我是玉兄，你要找的黄龙玉。”程湘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老遒松下，正缓缓飘逸地从树身后走出一位淡红绸缎服饰的倜傥青年，月影下，朦胧中，只见他左手摇着一件扇形饰物，右手端着一件掌心壶件，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脸上轻笑眯眯的；身材却是相当的标致，一米七多些的身高，不胖不瘦，一副儒雅身板，算得世间美男子的典范，看去就象是古时候的书生雅士，让人见了，感觉云轻风高，不同凡响。
　　 程湘明立望着对方没有说话，其实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眼——眼前走过来的尽然是“黄龙玉”？人间还真有石化人身的神话？！这之前只有在《西游记》的小说中见过“神石化猴”，可这是现实中吔！他虽然练功了十几年，神奇事件也接触不少，见奇不奇，但玉石变成了眼前一位活生生的人与他说话，还真是让他没有思想准备的。
　　 对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这时又发话了：“世间万景皆幻景，身象亦是幻象，我由石象变成了人象，你就不能接受了吗？”
　　 程湘明也是读过一些佛教书刊的，象观世音菩萨的《心经》早说过“色即是空”他明白一切都只不过是幻象，过眼烟云；但他同时也明白“石身化人”决非易事！眼前的“玉石”已成“精”了，决非等闲之辈！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还是没有说话。
　　 “黄龙玉”走到他的身边不远处，用手指指指他说：“你呀！看过去也是有些功底的人，有些见识的人，特意来找我，一点小的变故就把你弄懵了？！”
　　 程湘明赶紧笑笑的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黄龙玉反问。
　　 “只是你的非凡，出乎我的预料，让我不知从何说起”
　　 “黄龙玉”笑。
　　 程湘明也笑。
　　 “黄龙玉”引导程湘明走到就清渠石块上坐定，并首先开话：“湘明老弟今夜来找我，主要想跟我聊些什么呢？或说，想了解些什么呢？”
　　 程湘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搓了搓手掌：“没有啦，也没有什么主题，也就是想找你聊聊天，了解一些历史上的知识，丰富我的见识。”说完这些话，同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的普通话怎么讲得这么好？我原本还想用石语跟你交谈，看来没必要了。”
　　 “黄龙玉”也诧异：“你会石语？我们就用石语交淡吧。”没有回答程湘明的问话。接着就用石语说道：“其实，今晚看到你，见我后惊诧的样子，我更愿意跟你聊一聊‘本我’与‘幻象’的问题了。”
　　 程湘明更惊喜：“很好啊，这方面我正好领悟的不是很透，只是书本上读知一点，愿意洗耳恭听。”
　　 “黄龙玉”说：“那就不必客气了，我们互相交流。”停了停，他抬头看看身边的大树，然后转头问身边的程湘明说：“别看这些大树百年不动，甚至任人砍伐，其实，它们也是有感知、有感觉的。你信吗？”
　　 程湘明愉快地回答：“这点我知道，我从小就能跟草木、动物交流。”
　　 “黄龙玉”愈加惊诧：“你真是一位‘神人’！我没看走眼，这样就更好交流了。”他接着说，“它们的这种感知和感觉来自于灵魂。也就是说，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是有灵魂的。”
　　 程湘明回答：“这个我知，我已感触到了它们。”
　　 “当然”黄龙玉接着说，“灵魂也有低级与高级之分；高尚与猥琐、平庸与平凡之分”
　　 程湘明回答：“这个我亦知。”
　　 “低级的灵魂只有感知，不能思索，”黄龙玉接着说，“而高级一些的灵魂，就能思索了；在地球上最高级的灵魂就要数你们人类了，不仅能思索，而且，还能有复杂思维。”
　　 程湘明听后，不无自豪地回答：“那是，我们人类是自然的精英。”捂嘴笑。
　　 “黄龙玉”没有在乎他的笑，接着说：“人类之所以能成为‘精英’，就在于他有一颗智慧的心，而植物、动物没有。这是一种生命层次的标致。”
　　 停了停口气，黄龙玉又说：“而想进入更高的层次，必须在自觉的基础上，将这颗‘心’修没有掉，进入无‘心’无‘我’的境界。”
　　 程湘明感叹：“原来如此，我却还没能做到。”
　　 黄龙玉不无感叹地说：“我为了修成你们人类这颗‘人心’，整整花去了我八千年的时间；修没掉这颗‘人心’，又花了我六千年。”
　　 程湘明听完，睁大了惊讶的嘴眼。
　　 黄龙玉接着说：“所以，我非常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生命。刚修成人形的时候，见什么都新鲜，对什么都感兴趣。也曾利用夜间到城中转转，感叹于人类的造化，能制造出五颜六色的不夜灯，直照到天明，这样多方便！还有层层叠叠的房屋，人从其间的高楼中川流进出，很是有趣又神奇的；还有楼中的歌舞，江滨的红女颜男；路边的夜间小吃，都曾让我羡慕又馋死了，我当时就感叹：‘如果我能永远住在人间多好！’。”
　　 程湘明疑惑：“后来难道你改变主意了？”
　　 黄龙玉回答说：“是的。后来，我白天也现身下山去玩，就发现了问题。其实，人心是很复杂的，它可以千变万化，而且鬼辩异常，贪婪不尽，多半自私狭隘。我记得第一天下山，就遇上一位先生，我才走上前：‘请问这叫什么路？’他怪怪的上下看我一眼，也不答话，然后转身就走，让我不可理喻：‘同是人类，见面又为何如此冷遇？’当时，我的心都凉到了极点！觉得整个人间都是灰色的：‘如此的人间有什么好玩的？！’我转身就回到了山上。”
　　 程湘明沉默了好－回后，问：“那，再后来呢？”
　　 黄龙玉答：“再后来，我在山上一修行就是上百年。直到有一天，无意间向山下望去，发现城市扩大了许多，人声鼎沸，鞭炮齐鸣，彩旗高幡，一副节日景象。掰指一算，非年非节，好生好奇！出于好奇，那一天早上，我又下山了。”
　　 程湘明趣味地问：“发生什么惊奇的事吗？”
　　 黄龙玉说：“何止是惊奇事，简直是匪夷所思！”
　　 程湘明也惊奇：“又怎么了？”
　　 “走到山脚”黄龙玉接着说，“我就遇到了一位白发鹤颜的长者，缓步上山而来，我上前打探：‘老先生，今日有何喜庆的事情？城中如此的这般热闹？’先生也有些惊异，抬起头，上下打亮了我一回，然后，态度却很平和友善，半开玩笑的反问：‘后生，你从何方天国而来？尽然连世民皇帝登基的日子都不知道？！’我当时听了就有些吃惊，但没有回答长者的问话，只是兴冲冲地随口说了一句：‘那我得去看看。’长者一边向上走，一边随口抛下一句话：‘弑弟之君，有何可敬可庆？’听了这话我当时就傻了眼，立在那半晌说不出话来。而长者早已是走的无影无踪了。”停了停，他又说，“至此，我才明白，人间的残酷与复杂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程湘明问：“你回到了山上？”
　　 黄龙玉说：“是。”
　　 双方都沉默了良久，程湘明终于有感而发地说：“人类上下几千年的历史，其实就是一段不断弑亲的历史，亲友相残，君臣相杀已成常态。最早，我们苗人的祖先蚩尤也是黄帝的亲血脉，只因失宠，被放逐江南这块曾经的蛮荒之地；后来，为了捍卫族人的疆土，曾与黄帝的兵卒悍战于长江以南，你看，连自己的亲血脉都要赶尽杀绝，可见人性无情的一面。据传，当时我们的祖先蚩尤英勇善战，不畏牺牲，身先士卒，头被对方砍下来后，还挖双乳为眼，以脐为嘴，号领族人与敌人战斗到底，终于战胜了敌人！”
　　 黄龙玉听后，也被感动了：“真是太伟大了。民族英雄！”
　　 程湘明说：“他是我们民族的楷模！”
　　 又停了一回，程湘明接着感叹：“其实你隐在这山上修行挺好的。乐得清静，少了烦恼，多好！”
　　 黄龙玉赋合：“是的，我也这么觉得。只是大约在二百年前，不知从哪里搬来了几户人家，开发了这片山。我本想隐离这片山林的，但上官老先生的曾祖父感动了我，改变了我的主意。他上山的第一天就将一家人叫到前面的坡前，指住下面的县城说：‘繁华我们不能贪念，请守住我们家族的纯朴……’很感人的，难得家训！我认为他们对我无害，于是我留下来了。因为我也喜欢带温度的人气。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这百多年来我长进很快，体温也增加了不少。”
　　 程湘明好奇地问：“他们一家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呢？”
　　 “建屋引水”，黄龙玉答，“他们一来就发现了我，但，从来也没有对外宣扬过，我们一直相安平静，他曾祖父就有上山锻炼的习惯。”
　　 程湘明点破：“上官老先生长功快，与你有关。”
　　 黄龙玉谦虚地答：“其实是互补的，双方都有受益。”
　　 程湘明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东方的山峦上已现出了一丝丝微弱的亮光，提醒着他们快天亮了。
　　 程湘明这时似乎想起一件什么事：“忘记告诉你了，玉兄，你有同时代的石伙伴，什么时候我引你们相见。”
　　 黄龙玉也有些意外：“真的？”
　　 程湘明答：“真的。”
　　 黄龙玉提醒他：“上官老先生快上来练功了，我该还回原型。”
　　 程湘明说：“那我就不走了，这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