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的尘，很美丽：一场不谈爱情的“风花雪月”
　　
　　 我发了一条微博，问自己，可以写一场没有爱情的风雅韵事吗?
　　 朋友们都说可以，期待，呵呵，那就写了……
　　 也许上大学时学的专业是政治历史的缘故，我写东西习惯先把人物关系的历史年代交代清楚，好像这样写起来就不会有“胡编乱造”的嫌疑了，呵呵，这也是当今造假成风给闹得吧。
　　 这样的女人，在世界上只能用个位数来罗列，真的太珍贵了！
　　 在我的博客里，已经有不少风花雪月的爱情美谈，今天，要写一段不谈爱情的风花雪月，只有一个主角。一个高贵优雅女人的美丽心尘，即便散落成埃，依然纯净无染，如远天滴落的晨露……
　　 在他已是21岁的翩翩青年的时候，她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在他驾鹤西去之后，她姗姗迟了35年，才与他灵山再聚。他们生不携手，死不相伴。从俗理的观念，他们几乎很难在人生的旅途上交轨。然而，人生邂逅总是那么神奇而隽美，往往不按常理出牌。
　　 1923年，11岁的她，以第九名的成绩考入著名的苏州第二女子师范。也就是在这一年，32岁的他——北大教务长兼英文学系主任、《国学季刊》编辑委员主任，应邀到苏州第二女子师范演讲，题目是《摩登的妇女》，这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次邂逅。正是这少女与教授的第一次见面，延绵了他们一生的风雅情脉与婵美佳话。
　　 我们涉越了那么多恩恩怨怨的情感风景，有了那么多悲悲喜喜的叹为观止。但今天我们不会有以往的恩怨纠葛和悲喜交错，我们会像眺望无尘的蓝天，凝视无垠的海洋，聆听雪山的冰融，徜徉风拂的竹林……那种美，我们冠于优雅、高贵、净美、纯古都显得苍白，她是大爱隐于大美的无与伦比的情感大写意。
　　 第一次聆听他如此精湛的演讲，他的风采及演讲的精彩，从身心的每一个细胞都迷倒了她。少女的心扉被博大的胸襟豁然扣启，一切都来的那么自然流畅，一切都是顺理成章。那个时代的少女对先生，仰慕与爱恋很难分得明明白白。何况是一位名满华宇的大学者呢？她乐了、醉了、迷了、服了，她成了那个时代“货真价实”的追星族。
　　 她可不像现在的小女生，整天抱着明星的照片，听着明星的歌曲，谈着明星的隐私，追着明星的演出。她是身体力行做人生理想的追星族。第二天，她追到东吴大学，继续听他精深绝妙的演讲，虽然已是第二次聆听了，照样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更有甚者，1929年，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且获得保送南京中央大学读书的资格。因为她学的是师范，必须为社会服务一年方可入学。当她听说，她心中的那颗“星”，在中国公学担任校长并兼文理学院院长时，她毅然放弃了教书实践的机会，而是跑到中国公学数理学系，成了中国公学的一名学生。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面对面聆听他的教诲，近距离欣赏他卓尔不凡的风采，了解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生活与工作状态，她的“痴心”已超越了单纯的情感领域，而是全方位的崇拜、仰慕、爱戴、渴望、向往。
　　 写到这儿，也可以说历史走到这儿时候，他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位近乎痴迷（对他）的小女生的存在。他是在一次历史考试中，首次知道了她的名字，并把全校唯一的一个100分，给了这位他根本不认识女生。他对同事说：我从未看到一个学生，对清朝三百年思想史有如此透彻的见解，何况还是一个女生。
　　 更奇妙的是，虽然她选择了一代国学大师作为人生追求的“偶像”，同时社会科学也选择了她的灵性，而她从骨子里却属于另一个世界，最终她凭借自己的天资睿智，登上了华人女性在自然科学领域的最高峰。这也是他，一个文史大家，一个数理化“盲”所始料不及的。这不是历史的玩笑，是历史的选择。
　　 她在实验室中首次证明了李政道和杨振宁关于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的理论推测，推翻了“宇称守恒定律”，曾获得除诺贝尔奖以外的几乎所有大奖。后当选为美国科学院院士，美国物理学会主席（此为华人科学家在美国的最高职位）。她就是吴健雄，而她的那颗“星”就是胡适。一个国学大师的门下，出了一位世界顶尖的物理学家，此不成佳话何为佳话！
　　 有的时候，人生机缘会很怪异的出现在你面前，躲不开，也让不了。19岁的时候，吴健雄结识了大她10岁的中国农学界第一位女教授曹诚英，而巧的是，此时的曹诚英正是胡适的红颜知己。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吴健雄对胡适，由崇拜到熟识的搭线人是胡适的情人曹诚英。当时，曹诚英在中央大学农学院任教，胡适常来探望她。有一次，胡适问曹诚英，认不认识自己的一位学生吴健雄，她也在中大读书。曹诚英说，吴健雄是她的好朋友。于是每次胡适来，曹诚英必请吴健雄来一起吃饭。这样一来二往，吴健雄就渐渐熟识了胡适。遗憾的是，因为胡适的原因（无法离婚），曹诚英终未能成为胡夫人，成为吴健雄的师母。至死痴情于胡适的曹诚英，最终孤苦伶仃地走完了她情感凄凉、事业辉煌的一生。这里要说明的是，胡适与曹诚英的师生恋及其无果结局，给19岁的吴健雄一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是在这个时期，吴健雄还结识了比她小一岁的孙多慈。孙多慈在中大学习艺术，是徐悲鸿大师的得意弟子。对于吴健雄的相貌，这位女艺术家是这样描述的，她说：健雄是一个娇小玲珑，活泼矫健的女孩子，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灵巧的嘴唇，短发，平鞋，朴素大方但剪裁合身的短旗袍。在两百左右的女同学中她是显得那样得突出，是男孩子爱慕和追求目标，不仅男孩子，女孩子竟也有人为她神魂颠倒呢……在本文的前面，我没有谈吴健雄的长相和仪态，借孙多慈的笔，我们知道了吴健雄是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大学生。而反过来，孙多慈与徐悲鸿悲剧“师生恋”，同样给吴健雄对情感生活的思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就像曹诚英与胡适的“师生恋”对她的影响一样，那就是要谨慎再谨慎地对待师生恋情，这都是后话了。
　　 春情萌动，是少女吴健雄当时的心情写照。面对众多的爱慕者，令女孩子都神魂颠倒的吴健雄，巧目盼兮，聪明伶俐，始终清傲矜持地游离于少男少女的爱恋之外。她不是没有少女怀春情愫，事实上，一年前，也就是她由苏州第二女子师范毕业到上海念中国公学之时，她的青春情怀里，就热烈的憧憬过自己美好的情感远景，这就是来自胡适给她心灵的冲击，她完全为胡适的博学风雅所倾倒折服，使她内心深处如大海波涛般无法平静。说是仰慕之情也好，爱慕之情也罢，总之，吴健雄的春心驿动完全是少女浪漫情怀的正常表现。即便她日后成了出类拔萃的科学家，她从未泯灭自少女时代就萌生的那段美好铭心的情结，并成为她一生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自从少女时代邂逅了胡适，她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这位恩师。不管是她成了“东方居里夫人”的著名科学家，还是她成了著名科学家袁家骝的妻子，胡适在她心中的位置从未移离过，而是放在她心中恰到好处的位置珍藏了一生。她曾毫不讳言地逢人就说：一生中影响自己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父亲，另一个是胡适先生。就连她成名后，有记者问她成功的秘诀是什么？她说：是胡院长“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教育和鼓舞了我。可见胡适对她而言，不仅是少女情怀里的那颗“星”，更重要的是她终身受益的导师。
　　 在以后的岁月中，由于两人都生活工作在美国，有了更方便的接触或通信。胡适对她做过两件事，是很具特殊意义的。一是胡适在一次旅行中，在书店淘到一套英国大物理学家卢瑟福的作品，专门给吴健雄寄去。二是胡适曾给她写过一封长信，内容堪称经典，这是在胡适一生中很少有的事情。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说，吴健雄算不上胡适真正的学生，对于桃李满天下的胡适来说，他如此青睐吴健雄，可见她在胡适心中的位置。
　　 胡适在驻美大使任上，收到过吴健雄一封信，信中写到：自从那年我听到了您在苏州女中的演讲（1923年），受到的影响很深。后来的升学和留洋，都是从那一点出发的。虽然我是一个毫无成就的人，至少您给我的鼓励，使我满足我自己的求知欲，得到人生的真正快乐。胡适在回信中写道：我一生到处撒花种子，绝大多数都撒在石头上了，其中有一粒撒在膏腴的土地里，长出了一个吴健雄，我也可以万分欣慰了……多少年过了，在吴健雄的心里，苏州女中的那个年轻教授的身影和声音，始终萦绕在眸前脑际，挥之不去，而她那时只不过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啊，可见胡适在她心灵上的烙印之深，终身不可磨灭。
　　 此后，两人在美国的频繁交往，也引来一些坊间猜议，而当有一次吴健雄听到一个传言，说一位北大的女教授十分爱慕胡适，疯传两人如何如何。她即刻写信给胡适说：为什么有许多人最爱飞短流长？念到您现在所肩负的责任的重大，我便连孺慕之思都不敢道及，希望您能原谅我，只要您知道我是真心敬慕您，我便够快活的了……信中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情感，亦真亦切亦嗔亦怨，柔情不能不说似水如溪，令人动容。而且这是出自一位和原子弹打交道的女科学家的手笔，其情境心思只有留待后人揣摩想象了。
　　 再来看看已经成为美国科学院院士的吴健雄，在1959年5月1日，给胡适的信中写道：几星期前在整理旧物时，翻到我在西部做学生时您给我的信件，有一封是我刚从中国来到西岸后不久时你给我的信。信中对我诱掖奖导，竭尽鼓励，使人铭感。所以我把他翻印出来特地寄奉，不知老师还记得否?我一生受到我父亲和您的影响最大……而此时，吴健雄已经结婚17年了。那年代虽已久远的情分，依然时时牵扯着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并常常引她回到过去……
　　 吴健雄有写手札的习惯，有一次她写到：刚在电话中与你道别，心想你明天又要“黎明即起”地去赶路。要是我能在晨光曦微中，独自驾车到机场替你送行多好啊。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那样做，只能在此默默地祝你一路平安……从这段话里，我们基本可以窥出吴健雄情感已非同一般。
　　 不知道是谁，把这样私密的手札公诸于世。作为女科学家的吴健雄，历来做人低调，行事缜密，绝不会将自己最柔情的秘密公开的。想来想去，在美国这样崇尚自由民主的国度，什么事情可能发生，不足为奇！
　　 吴健雄，在她还是11岁少女的时候，邂逅了胡适，随后几十年神思交往，心怡恩师，既不曾暧昧，也不曾弃离。始终如一的欣赏、崇拜、爱慕、珍惜。直到39年后，1962年2月24日，在台北“中研院”院士酒会上，胡适做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讲话，他讲完后，邀请吴健雄上台讲话……可就在这时，胡适猝然倒地，后脑撞在桌沿上又摔在地上，惨剧就发生在吴健雄的面前，她当场悲痛欲绝，泣不成声。翌日，在向恩师胡适遗体告别时，吴健雄浑身发抖，几经瘫倒，难以自制，可见胡适的猝然离世，对她精神的打击是多么的巨大。一世美缘，就此画上了句号……遥远的丽影，蜿蜒起伏消隐在高山流水之间。纯净的灵魂，迤逦婉约幽行于多情无情之间。爱与不爱，情已深埋。不谈爱情，胜过爱情。一生有你，仅在心中。来生再遇，怒绽情花。
　　 胡适（1891.12.17—1962.2.24）的墓志铭：“这个为学术和文化的进步，为思想和言论的自由，为民族的尊荣，为人类的幸福而苦心焦思，敝精劳神以致身死的人，现在在这里安息了！我们相信形骸终要化灭，陵谷也会变易，但现在墓中这位哲人所给予世界的光明，将永远存在。”
　　 吴健雄（1912.5.31-1997.2.16）的墓志铭：“她一生绵长深刻的科学工作，展现了深思力作和真知洞见；她的意志力和对工作的投入，使人联想到居里夫人；她的入世、优雅和聪慧，辉映着诚挚爱心和坚毅睿智；她是卓越的世界公民，和一个永远的中国人”
　　 后话：吴健雄的丈夫袁家骝是袁世凯的孙子，所以她这个袁大总统的孙媳妇，真是为袁家挣了大光了。吴健雄与袁家骝夫妇，是一对非常完美的科学家伉俪，被誉为“神仙伴侣”。她对恩师胡适纯洁美好的情愫，虽柔情似水，但半点也没有亵渎她与丈夫的情感婚姻，这也是胡适感到欣慰和满意的。这一场珍藏在吴健雄内心世界里的“风花雪月”，耐人寻味。她与胡适结交39年，爱植心底，从不谈情。一场不谈爱情的“风花雪月”，在一代大师与物理女皇之间，被高贵与风雅演绎得至真至善、至纯至美，令后人感叹不已！
　　 我亦是由衷敬叹，这是我写历史人物情感文字中，唯一的一篇不关爱情又情深隽永的文字，也希望朋友们从中受益……
　　
　　 2、激情回归理性相约花期花不开
　　
　　 这一篇文字，和上篇文字算是姐妹篇，也是写胡适先生的情感生活的，只是女主人换了，也与“风花雪月”有关了。
　　 “沉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万千心事寄无门，此去若能相见说他听。朱颜青鬓都消改，惟剩痴情在。廿年孤苦月华知，一似栖霞楼外数星时。”
　　 当我读到这首写于69年前的诗词的时候，心弦被历史的车辙牵动了，寻着它婉约凄美的韵律，穿过迷雾重重的瘴霾，一幕永不落帷的相望不相聚的情音，回荡徘徊在飘渺朦胧的天际……相守的和相望的，无言的欢乐和流泪的孤寂，一声叹息，一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