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蔚蓝色的大海了。
　　 秀子忽然想起：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爸爸，就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早晨，投海自尽的。那天爸爸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一句话，爸爸好像觉得没有必要给他们留下什么话。
　　 秀子望着海，目光是幽幽的。
　　 强子对秀子说：你看海滩上有很多人在拾鹅卵石。秀子，我们也下去吧？
　　 秀子看见，海滩上撑起一把把五色斑谰的太阳伞，那些太阳伞就像长出的一朵朵小蘑菇。还有许多白色的肉体，在海滩上晃来晃去。白色的肉体与蓝蓝的大海形成了显明的对比。一会儿蓝蓝的大海把肉体吞没了，一会儿蓝蓝的大海又把肉体托出了海面。阳光像泄漏了的金色的染料把白色的肉体和蓝蓝的大海都染成了金黄。
　　 强子又说了一句：秀子，快走啊！
　　 秀子犹豫了一下，忽然改变了主意。秀子说：我们不去了，还是回去吧。
　　 强子说：你从家来的时候，就说想来看大海！我们打老远的从昆明来了，你又不想看了，又要回去……
　　 秀子说：强子，你不要罗嗦了，好吗？我的主意一旦改变，说什么也没用！
　　 强子说：那，我们就回去吧。
　　 强子心里很不高兴……
　　 啪！——那是白色的保龄球撞击目标发出的清脆响声。
　　 那天晚上，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在俱乐部里打了三个多小时的保龄球。男人的保龄球打得很好，抓球、起步、助跑、抛球，动作非常优美。
　　 玩得很累的时候，那个男人说：我们不玩了，我们走吧。
　　 那个女人就点点头，跟男人走了。
　　 男人和女人走进了夜色里。从夜色里看见那个女人是一个修长的背影，有一缕长发披在肩后，像柳丝一样飘荡。可以断定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那个女人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往前走。夜很静，听见女人的高跟鞋踩着水泥地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女人和男人两旁都是高大的梧柚树，梧桐树长得很茂密，空中的枝叶都蓬在了一起，像一把一把巨伞遮在了头顶。高高的路灯从茂密的枝叶间射下来光芒，光芒已变得很微弱，被枝叶隔成了像蜘蛛网似的照在了女人和男人的脸上。那个男人长了一副刚毅般的脸，那张脸挺严肃，长得很像日本电影“追捕”里的那个和真由美挺不错的男主角杜丘。
　　 男人和女人都三十来岁了。
　　 有一丝凉爽的风，吹来的时候撩起了女人的长发。
　　 女人说：我已经非常的讨厌他了。
　　 男人说：你的决心还没下定吗？
　　 女人说：他是你的同学，你一直对他很了解。
　　 男人说：从事业上说，他是一个很成功的男人，这一点我们谁也比不上他。但从家庭上说，他应该是一个不称职的男人。
　　 女人说：我现在背叛了他，我也是一个很坏的女人。
　　 男人说：你这种心态应该转变。
　　 女人说：我做不到。
　　 男人说：你试试……
　　
　　 【二】
　　 秀子正要和强子接吻的时候，突然把脸扭向一边，很生气地对强子说：你那个臭毛病怎么就是改不掉呢？我说过了，我最讨厌男人晚上的时候吃大蒜！
　　 强子也感到很失望，无可奈何地说：我以后不吃了，行吗？
　　 秀子说：告诉你，没有下一次了。
　　 秀子说完话，就走进洗漱间，把水放的很大，哗哗的响。
　　 秀子洗完了澡。穿着睡衣，走到门口，把门锁上，门外打上了“请勿打扰”的字样。然后秀子回到床上，就把壁灯打开了，把别的灯光都关上。屋子里突然间变得昏暗起来。壁灯射出淡黄的光芒，让人感觉像置身在浓雾里。
　　 秀子已躺在床上了。
　　 强子走进洗漱间，拿着牙刷不停地刷牙。强子从洗漱间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灯光又是暗淡的。强子打心里反感，强子喜欢灯光明亮。
　　 强子在秀子的身边躺下。
　　 秀子说：强子，我今天心情不好，那件事情就算了吧。
　　 强子说：算了就算了。
　　 强子的手就从秀子的乳房上抽了回来。
　　 秀子瞅着强子那张失望的脸，心里悄悄地笑。秀子有一种嗜好，喜欢折磨人，她觉得能把一个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后再等那个人哀求她，她就在心理上打败了他。秀子也想打败强子，这样秀子就能叫强子俯首贴耳。
　　 秀子和强子躺在床上，好半天两个人都没说话。大概又过了一刻钟，秀子用胳膊捅了捅强子，秀子以为强子睡着了。
　　 秀子问：强子，你睡着了？
　　 强子嗯了一声。
　　 秀子又说：强子，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强子不耐烦地说：你不是讲过好多遍了，是投海自尽的吗？
　　 秀子说：还有呢？
　　 强子说：不愿跟你妈妈离婚。
　　 秀子说：强子，你真笨！我不是告诉过你，不愿离婚是一个方面，但最主要的是我爸爸太爱我妈妈了。可是我爸爸还不知道，我妈妈根本不值得他爱。
　　 强子说：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个意思？
　　 秀子说：不是你哪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明，我爸爸真笨！
　　
　　 【三】
　　 那个男人一直坐在汽车里等那个女人。
　　 已经是黄昏的时候。这个时候是这座城市最忙碌的时刻，下了班的人们都骑着车或者开着车从城市的大街小巷上匆匆地穿过。人流如洪水，公路太窄了。十字路口上经常堵车，警察也无可奈何。
　　 那个女人从海关大楼走了出来，下到最底层的那阶石阶时，一眼看见了他那辆乌黑的雪铁龙轿车。
　　 那个男人摇下了车窗，朝她招招手。
　　 她上车后，男人说：你比昨天晚了半个多小时。
　　 女人说：你不知道，我们那个关长，婆婆妈妈的。因为深圳海关出了那件事情，他就小心得不得了，刚才又开了一个会，向大家敲了敲警钟。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和那个人一个样。
　　 男人说：你和那个人的事情有进展吗？
　　 女人说：还没有把话公开。
　　 男人说：应该及早了断。
　　 轿车慢慢地滑出停车场，上了主车道。车辆很多，挤得像沙丁鱼似的，谁也不肯让谁，谁也跑不快，只好一个劲地摁喇叭。
　　 女人指着前边的交通岗说：你别摁了，他在那个地方站着哩。
　　 男人看见了，他站在交通岗上。
　　 男人说：他值晚上的勤吗？
　　 女人说：他是替别人值勤，那个人的孩子病了。
　　 他站在高高的交通指挥岗上。警服穿得很整洁，扎着警腰带，戴着墨镜，白手套。白手套非常显眼。手式打得非常标准，像优美的舞蹈动作。
　　 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都看迷了眼。
　　 轿车从他的身边慢慢地滑了过去。他没有看清车里坐的人。
　　 男人说：其实，他还是一个挺不错的男人。
　　 女人说：我跟他结婚四年了，如果我们只是朋友，我觉得我们会相处的非常好。可是成了夫妻之后，我们就很难相处。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婆婆妈妈的。除了婆婆妈妈，他还太古板，不浪漫。这可能与他的警察职业有关。你知道，我是那种喜欢动而不喜欢静的人，我们俩就像水与火难相融。
　　 男人把车速放慢了一点，侧过脸和她接了一个吻。
　　 男人说：你还想再和他试一试吗？
　　 女人正在感受着吻的甜蜜，笑笑说：不可能了。
　　 男人说：那么，他已经知道你要离婚？
　　 女人说：我对他说了，他一直没表态。
　　 男人把车驶向了郊外……
　　
　　 【四】
　　 强子在匆匆忙忙地收拾行装。
　　 强子从早上一起床，就这样忙碌着。强了已经把三四个旅行包都装得满满的，现在正在装着一个大旅行包。
　　 强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发着牢骚说：秀子，你看你买了多少东西呀？海螺、珊瑚礁、贝壳……啊！还有这五包一块钱三双的破袜子，还有乳罩、拖鞋、内裤……我说你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我要背回昆明呀，那可是一千多里地，你想把我当驴使吗？回去的时候，还不把我累趴了！
　　 秀子正对着镜子，用一把小巧的剪刀，精心地修剪着长长的眉睫毛。她一点也不慌不忙的。修完了眉睫毛，秀子又往嘴唇上描口唇膏，口唇膏是那种紫黑色的，很有诱惑力。
　　 秀子的心情本来很高兴，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去了。
　　 可是，秀子听着强子不停地唠叨，心里就烦了。
　　 秀子没好气地说：强子，你跟谁学的？还没结婚就这样婆婆妈妈的了！这样下去，你说我们还能在一块儿过吗？
　　 强子说：人家有话，也不准说吗？
　　 秀子说：男子汉沉默是金。
　　 强子说：为什么都要按照你说的标准做呢？
　　 秀子说：你知道我妈妈因为什么跟我爸爸离婚的？
　　 强子说：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妈妈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你妈妈爱上了一个大款，把你爸爸一脚蹬了。
　　 秀子说：那是我恨我妈妈的时候才这么说的。其实不恨的时候，我很爱我的妈妈。我妈妈跟我爸爸离婚，就是因为觉得我爸爸太少了那种刚毅男人的气派，这个你强子知道吗？
　　 强子说：我不知道。
　　 秀子又说：实际上，我妈妈也不那种心恨的人。后来我妈妈都心软了，打算不跟我爸爸离婚了。但是，我妈妈和我爸爸的重新试验没有成功，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找不到那种感觉。
　　 强子说：找什么感觉？
　　 秀子说：你不懂！
　　 强子说：秀子，我看你的性格很像你妈妈。
　　 秀子说：你别罗嗦了！快收拾东西吧！
　　 强子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强子的嘀咕的意思是：秀子，你太霸道了！……
　　
　　 【五】
　　 那个女人躺在摇椅上的时候，看见眼皮上有两个太阳。女人看见两个红太阳像两个红桔子，老是停留在眼皮上。
　　 女人是在闭目养神。但女人无法把思绪静下来。
　　 女人觉得很累。刚才已经公开和他提出分手了，告诉他没有和好的余地。女人对他说这种话的时候，表情是很严肃的，怕不严肃，会叫他觉得还有一线希望。
　　 他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怎么想离婚就离婚？我哪个地方不好呢？
　　 女人口气很淡地说：你没有不好的地方，但我就是和你过不到一起。我们这样生活俩人都很痛苦，没有感情是不能结合的。
　　 他就：你的思想总是太浪漫了。
　　 女人说：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的决心已经定了。
　　 女人和他争执了一番后，就离开了家。
　　 女人一口气跑到了这个地方。这是那个男人的别墅。男人给了她一套钥匙。她过去和那个男人野欢就是在这个地方，这里非常的寂静。
　　 女人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心情比从家里跑出来时好多了。
　　 阳台下是一片绿草坪。再朝远处望去，就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亚热带丛林。一座座的山峰非常陡峭，像一把把利箭直插云霄。天空蔚蓝，没有一丝杂云，纯净如水。
　　 女人这时候看见有一只大鸟在天空上盘旋。
　　 那只大鸟突然俯冲下来，从地上抓住了一只小鸡。大鸟叼着小鸡又飞快地冲上了高高的天空。
　　 女人觉得那只大鸟很神圣，在鸟类之中，就这种鸟儿最伟大了。
　　 大鸟飞走以后，女人又闭上了眼睛。
　　 女人开始想一些问题。她想，和那个男人主要的茅盾焦点在哪里？实际上，有时候有些茅盾是说不清楚的。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和男人很少有过争执，不像有些家庭的夫妻天天打打闹闹的。她不喜欢打闹，她最多对看不惯的地方简单地朝男人说一两句，男人生气的时候，她就躲开了。如果说她没有碰上那个男人的时候，她的心态还是平衡的。而那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身边之后，她发现她感到了寡淡无味，感到了一种感情的危机。
　　 在她与他要离婚的时候，女人的爸爸是坚决不同意她离婚的。女人的爸爸说：我看你们过得不是好好的吗？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我看关键的问题就是出在你的身上，你应该立刻和那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分开，都是他教坏了你！他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呢？爱情不是用金钱能买来的啊！女人的爸爸还说：你还应该想想秀子呀，秀子还没满周岁呢？
　　 女人说：爸爸，有些事你们不明白。
　　 爸爸说：什么事我不明白？见异思迁的事我不明白，你知道你这么做是见异思迁吗？
　　 女人说：你们不要再说了，好吗？
　　 爸爸说：我就得说！
　　 女人说：我一见他就烦了！
　　
　　 【六】
　　 秀子和强子收拾好行装，俩人就上街去找酒吧。
　　 俩人想好了，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在离开之前，这个晚上要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宿，必须玩得精疲力竭，才感到过瘾。
　　 这条街上有好几家酒吧。
　　 在这些酒吧之间，秀子停下了。
　　 秀子说：我要用硬币来决定上哪一家酒吧？
　　 秀子往强子要了一块硬币，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抛向了天空。硬币在天空上划了一个很优美的弧，掉下来的时候，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然后滚到了强子的脚边停住了。
　　 秀子激动地说：强子，快看看，是哪边朝上呢？
　　 强子说：是国徽朝上。
　　 秀子就把手一挥说：就去对面这家酒吧！
　　 秀子和强子进了这家酒吧，找到靠最里边的一个空地方坐下。
　　 秀子叫强子去点单。秀子还叮嘱了一句：强子，看看有没有黑力士啤酒？如果没有黑力士啤酒，就要一瓶泸州特曲。
　　 强子说：泸州特曲劲太大了，还是要瓶竹叶青吧？
　　 秀子生气地说：强子，叫你要什么就要什么！为什么总跟我反别呢？
　　 强子也很生气。
　　 强子想：秀子，你这个人总是无理霸道！这样下去，我们能过到一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