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梅花(散文)
接连几天,雨不停地下,秋是更深了;风瑟瑟地夹着不少寒凉,从翠头坑的坑口一阵阵袭来,吹落一些尚未完全枯黄的落叶。给岑寂的山峦,古老的山村,又重新披上了秋的戎装;鸟瞰群山,显得有些萧瑟,朦胧中隐隐透着斑斑萎黄。
龙水河的河床似乎高出了许多,辽阔的田野已经尽是抽穗的晚稻,闪耀着无数的银色的花,在龙河两岸铺展开来。近看似银簪,远看如玉盘,晨曦里蕴涵几分淡淡的雅,晚霞中透出几许盈盈的香。芦苇滩曾经茂密而青涩的蒹葭,如醉汉一样东倒西歪,整个河滩深处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妇,形容憔悴、披头散发。昏昏欲睡的蓍草,正与水塘里的睡莲述说着秋的寂寥,大堤上的杨柳也似向翠竹倾述秋风给它带来的袭扰。晚秋时它们似有各自的怅然,秋风里也有自己的无奈和感伤。
一
重阳节刚刚过去,天湖庙小学在早晚时分有些微寒。这些天不再有赤脚走在田埂上往来匆匆的孩子,而是穿着轻巧的木屐,从对面那条古老的卵石路上叮叮铛铛的走来。这种木屐是900里武夷,客家人所独有,既能在冬春御寒保暖、防水防滑也能在夏秋两季垫脚除湿,休闲纳凉;木屐不分男女老少、大人小孩皆能适应,即便是先生老总,才子佳人也对它爱不释手、情有独钟。下午的课程尚未结束,下课铃声还没有响起,云居山山顶就已霞光辉映,一道道长长的彩练透过没有一丝纤尘的天空,其中有一道橙红色的光搭在了教室的天花板上,随着窗外树枝的摇曳,时明时暗,五彩斑斓。幻觉中宛如一幅美丽的名家水彩,静美恬淡,朴实自然。
下课的铃声终于敲响,同学们纷纷涌出校门,宛似一群归巢的小鸟,有的踏上小道,有的操近路走上了纵横交错的田埂,在曲曲弯弯中也能行色匆匆。老师们夹着教案,披着粉笔灰染就的白色,手里腋下夹着教案,手里端着教具相继走出了教室,他们顾不得喝上一杯水便扬长而去。因为他们多数还是民办教师,为了弥补生活支出,不得不又从教室走下了田坎,耕耘在自家的地头、猪圈或者是果园……
孙梅花是唯一一个留在校园的老师,屈指算来她在天湖庙小学执教整整度过了二十个春秋。在当地百姓心里她是一只不知疲倦的雨燕,不懂忧愁的雉鹮。从上个世纪末的九十年代迄今,这个人口不足两万人的新源镇,外出打工的人数呈凸字形发展,尤其是1999——2007这八年间占乡村人口百分之七八十的中年夫妇都双双外出,将两个三个孩子撇给了老人,有的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时间长的两三年、三四年也不曾踏进家门。
一个时期以来这些被“遗弃”的孩子就成了爷爷奶奶甚至是当地党政的一块心病。为了让更多的孩子能享有接受教育的权利,不再因为被父母“遗弃”而产生更多的“后遗症”,进入二十一世纪初,地市两级政府似乎不堪舆论的压力,纷纷颁发文件,要求以村为单位,迅即将留守儿童问题纳入议事日程。为此,各个乡镇将这项“政治任务”层层分解,就连各个小学也赋予了特殊职能,调动全社会的力量来关心爱护这些新世纪、新时期所独有的名词——留守儿童。从那时起,梅花她主动承担了附近两个村每年所产生的留守儿童的教育和照看。二十年来,从这里走出去的留守儿童宛如云居山中的竹笋,成竹一拨又破土一拨,初略估算从梅花手上照看和教育过的儿童已又两百多人。这些孩子好多已经都已长大成人,带着老师的深情走上了社会,也有不少还在上高中、大学,他(她)们和梅花老师那样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岗位辛勤的耕耘。又是一拨留守儿童要毕业,从此要离开他们所珍爱的小学和老师,走向四面八方,奔向海角天涯。梅花老师却丝毫也没有懈怠,眼下还有十几个孩子仍然不能离开她,时间久了这些孩子们跟那些已经毕业走出了天湖庙小学的孩子们一样,课堂上称呼梅花为孙老师,而一旦下课了都异口同声的称呼她为妈妈,自然而然地成了孩子们的编外母亲。
二十多年来,她经历着堪称甜蜜的爱情,美满的婚姻,普通又幸福的家庭生活。相夫教女,淡泊宁静,此前的风言蜚语逐渐消退,此后的风生水起、家庭骤变尚未登场,是她人生之春夏时节最芬芳的岁月。又迎来了新的一天。晨曦尚未露脸,梅花老师便来到操场的东边,小心翼翼地打扫着国旗的坐基和旗杆,擦抹着《学习园地》那一块块靓丽的玻璃,然后从左至右依照惯例对每一间教室都重新检查一遍,才放心地走出校园踏进了她进了溪边的菜园。和往日一样,从灰寮取来一担粪桶,在围墙的一角的尿池子里舀来几勺尿,挑到溪边按照1:2的比率将尿液冲淡,百十来斤的粪桶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搭,轻盈的身姿宛如风春风杨柳一般,摆动着朝菜园而去。在这块菜园里她整整经营了十五年,这方圆不到三分地菜地就比她的十个指头还熟悉。她首先察看了每一畦蔬菜的长势,顺手捉去赖在菜叶上尽享美餐的虫豸,轻巧而熟练的摘了两把生菜,拔了几颗大葱,再将一担尿水均匀地浇灌在菜畦上,将粪桶和蔬菜在溪水中逐一的冲洗干净。然后站起身看了看天空,自言自语地说:“又是一个艳阳天,真是金秋送爽,乡亲们又可以尽情地收割晚稻,保准能颗粒归仓。”梅花和往常一样看上去脸上还有几分喜色,而神情上却隐隐透出些难以掩盖的憔悴。齐腮的短发微微翻卷,发根处隐约可见屡屡白斑。两道弯弯的柳眉宛似大师笔下的彩绘,一对汪汪的眸子噙满了沧桑岁月留给她的泪水。不敢说梅花是绝代美女,可在当地青壮年的眼里她也算得上是唯一的倾城黛色。梅花抓着两把水灵灵的青菜从后门走进厨房,熟练地启开灶膛点燃薪柴,将一桶井水倒在锅里,随着灶膛熊熊火光的燃起,冰凉的铁锅渐渐升腾起袅袅白烟,在天花板上凝成浓雾一般的水汽。沙沙作响的铁锅宛似悠扬的管乐,热腾的蒸汽穿透厨房的浩窗,穿过一根根瓦梁,从一片片瓦缝飞出,萦绕在每一个山头,浸润着校园里师生们的心房。 和往日一样,梅花将那只保温桶灌满开水,然后取来几扎粉丝放在灶头,将锅烧的呈暗红色,浇上两汤匙茶油,将剁碎的蒜茸和辣椒同时放入,尽管没有新鲜的鸡蛋做伴儿,可这茶油和蒜茸发出的浓浓香气随着油烟的升腾而弥漫,闻之沁人心脾,看之令人馋涎三尺;当这鲜嫩滴翠的菜叶和青蒓墨绿的葱花,抛撒在粉丝之上时,看之一清二白,食之甜美香辣,总让你食欲大振,久久不愿放下碗筷。
从这小小厨艺足以看出,这就是上得了课堂,下得了厨房的梅花,即便是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她也透出诱人的花香。等黄小春、刘颖、杜冰儿、王春花等几个家里因为爷爷奶奶难以料理的孩子到齐后,师生凑合在一起又是一顿鲜美可口的早餐。七八个孩子如饕餮盛宴般的大口大口地吃着。梅花不得不多次提醒:“慢慢吃哈,小心别噎着。”“梅花妈妈真能干,每次煮粉丝都这样的好吃,我爸爸妈妈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吃过这样鲜美可口的早餐呢。”王春花小女孩一边吃一边将身边的梅花来赞夸。早餐还在嘴边,刚刚清洗好碗筷,上学的孩子们就已经踏进了校门,热闹的校园启开了新的一天。梅花匆匆忙忙地来到教研室,她再一次检查过昨夜的备课,就等上课铃声响起,她要去二(3)班授课了。“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大家来看呀,林灵志的屁股都露出来咯,多不文明呀……”梅花远远地听到教室里传来的嬉闹声。她立即循声而去,走进教室只见上菱村来的林灵志同学裤裆的线缝完全被撕开,不但屁股已经露了出来,如果再往下蹬,小鸡鸡总会跑出来撒野。梅花赶紧拉着小林往自己教研室跑,随即拿出一个大大的方盒,这就是被同学们誉为“爱的链接”的刘梅花老师的针线盒。只见梅花非常熟练地挑来与裤子颜色相当的缝纫线,从针盒里拔出钢针,黏上一点点口水,用食指在拇指间轻轻挪了挪,对准针眼一穿而过,迅即反手将线头拉出,理好长度,在牙齿间轻轻一磕,随即打了个线头,用针尖在头皮上划了划,用一条花围巾替林灵志同学把裤子换下来,在膝盖上展了展便密密缝,细细衲,一条长长的裤缝随即被关闭,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五分钟。对于梅花来说这样的小事情宛如家常便饭,从她手里缝缝补补过的学生不下于一两百人。常常不是“老师我的一粒纽扣掉了、老师我手肘的部位烂了,就是我的屁股破了……”
这在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可谓司空见惯呢。在长达二十年的岁月中,梅花不仅仅是一个称职的小学教师,更是一位称职的心里充满着爱的义务妈妈。很多同学因为亲历了老师的言传身教,耳闻目染了老师的美举善行以后就开始暗暗地模仿,不但能认真地在课堂上听讲,还能在课余时间用心的消化,她班上的学生几乎没有一个学生为贪玩把作业落下。她用爱倾注了自己的全部,让很多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不但成绩优异,日常生活的自理能力都很强,据当地相关部门统计,大凡从天湖庙小学走出去的学生都是讲礼貌、守规矩,成为有益于社会的公民。
“老师我的纽扣不知道何时掉了两个,在奶奶家里找不着针线,请梅花妈妈帮我钉一下。”说这话的是一位三年级的女生陈小俊。她姐妹仨都是典型的“留守儿童”。她的两个姐姐在这里毕业后就没有条件再升初中,还不到十三岁就成了家庭里里外外一把手的全劳动力。
“好,你稍等,等小林的缝补好了就为你钉扣子哈。”
“老师你很忙,马上就要上课了。这点小事就不必劳你了。你教了我两次了,我自己能行的。”说话间,陈小俊已经熟练地将针线连好,在对齐扣位后便一针一线的钉起来,整齐美观且手势非常的快,谁能看出这手艺竟然出自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好好好,生活小事能够学会了自己料理很不错哦,还得继续努力哈。”说话间梅花跟孩子来到教室。上课铃响了,孩子们早已经在教室坐定,一个个将书包里的课本抽出来摆在课桌的右上角,然后瞪着大大眼睛等待老师的到来。
“起立!”只听见“霍”的一个声音。
“同学们好。”“老师好!”声音稚嫩而甜绵,圆润且饱满。
“坐下!”随着班长一声口令,“啪”同学们几乎是一个声音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此时的教室就像录音棚即将开始录音时的寂静,只有老师在黑板上粉笔书写文字的唰唰声。担任这堂语文课的老师正是梅花,她在黑板上《雷锋叔叔,你在哪里》一行工整隽永的板书。
“同学们,你们都听过雷锋的名字吗?”老师先提问道。
“听过!”同学们齐声回答。
“好。今天我就给同学们讲解雷锋的故事。”梅花一边带着学生朗读一边讲解,将课文的核心内容如涓涓清泉般的渗入同学们的心中,为学生们能真正弄懂雷锋,她备课时费心费事;为了孩子们将来做一个有文化、有理想、懂文明的好学生她不厌其烦,尽最大可能让孩子们一听就懂。
“……顺着弯弯的小路,寻找雷锋的足迹。雷锋叔叔,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小路说:昨天,他曾路过这里,背着年迈的大娘,踏着路上的荆棘。瞧,那花瓣上晶莹的露珠,就是他洒下的汗滴。乘着温暖的春风,他忘了走过了多少路程……”
梅花语气柔美,声情并茂,绘声绘色,情景交融,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如高级播音员朗读散文一般,紧扣主题,拨动着每一个学生的心弦。按照课程的安排,剩下十分钟将要进行课文中心内容的提问。
“雷锋叔叔是那个年代的人,家住在哪里呀?他有爸爸妈妈不?雷锋叔叔是工人、农民还是军人?他做好事为啥总是不留名?”梅花在课堂上采取举手自告奋勇的方式让学生来回答问题。虽然只有十分钟,但踊跃发言的同学还真的不少。
“雷锋叔叔是湖南人,1940年12月18日出生在湖南省望城县安庆乡的一个贫雇农家庭。”杜晓凡同学抢先回答了老师的提问。
“同学们,我们的杜晓凡同学回答的正确吗?”
“正确!”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答。“雷锋叔叔是一名军人,是开汽车的解放军。”陈晓灵同学果敢地回答道。
“陈晓灵同学回答也非常正确。大家说对不对呀?”梅花用轻缓的语气询问式的请学生回答。
“对。正确!”“他是一名解放军战士,解放军为人服务做好事总是不留名的。”王春花同学非常肯定的回答道。……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纷纷踏出校门,百十来个学生如一群离巢的雏燕,在校园的中心操场上掀起一阵阵欢悦的躁闹。
二
天湖庙小学是从清末民初的私塾演变而来,迄今少说也有三四百年历史了。它坐落在云居山天作塘以北的大山深处,自从无数的客家陆续从中原迁徙而来,在这里落地生根的就占全县当时世居人数的一半还多。当时的茶亭坳是从中原通往闽南各省的唯一通道,靠古驿道左侧三里地的一处山塘下边便是一座荒废了的小庙,客家人在此落地生根繁衍生息时,就选在这座破庙作为后代子孙学文习武、传经诵典的唯一场所。 “天作塘”是岭南山脉延伸的一绝。此山塘位于海拔八百多米云居山的半山腰,峰峦起伏的山坳里,有一条从南山深处飘来的一条小溪穿林而来,溪水潺潺终年不断,无论春秋冬夏,水涨水落皆被这口宽阔成琵琶状的山塘阻断。深蓝色的山塘只见入口看不到出口,山塘四周古树参天,浓密的枝叶将山塘遮盖得严严实实,阴森诡秘深蓝色的塘水令人望而却步。
问好各位老师,顺祝工作顺利!
有人说,教师是天下最神圣的职业,普通老师孙梅花的敬业精神,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问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