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废人
　　 花谢花还，月缺月圆，云舒云卷，满清茶一盏，闲庭外笑看。
　　 有这笑看的资格的，除了那些把世界踩在脚下的强者之外，还有那些心如死灰的人，只有他们才能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去静静的欣赏，静静的品味。
　　 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不论心中苦乐，至少，是一样的闲适。
　　 黄易仁看着坐在庭院里和满园花朵痴痴对话的儿子，心里竟然有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他知道这种想法很不应该——黄小天自幼丧母，自己后来的老婆对他也并不好，自己又一直忙于事业，许是缺乏照料，黄小天的身体一直不好，老是病恹恹的，年前的一次体检竟然发现他已经患上了癌症，而且是晚期。
　　 黄易仁一直觉得有点愧疚，对于这个孩子，自己给予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和现在的老婆有了新的孩子之后，自己除了事业，倒是哦把大部分的经历花在了他的身上，习惯性的就把黄小天给忽略了。
　　 “唉，反正小天也没多少日子了，我最近一定要抽时间来多陪陪他，也算对的起他死去的母亲了。嗯，明天就陪他去黄山转转，让他散散心！”黄易仁咳嗽了两声，揉了揉胸口，喃喃自语着。正在这时，怀里一阵震动传来，他急忙掏出手机，走了开去。“哦，小海啊，什么事儿？嗯？放假了？那好啊，你有什么打算？哦，明天到啊，好，明天群我去机场接你，嗯，和你妈一块儿去。哈哈，你这小子，好，咱爷俩明天见！”
　　 黄易仁歉意地看了一眼依旧坐在那里的黄小天，微微叹了口气，“孩子，明天看来我是没有时间陪你了，你弟弟明天回来，我得去接他。以后吧，以后一定会抽时间好好陪陪你的。”合上手机，黄易仁感觉胸口有些闷，咳嗽了一下，这才觉得舒服些，然后兴冲冲地往外走去。黄如海是他和现在的老婆生的儿子，一直再外地上学，半年才回来一次，倒也真是想得慌了，得和老婆好好准备一下去。
　　 日升日衰，花开花败，雪落雪残。生命从来都是如此脆弱易逝，不论长短，都是一生。斟一盏茶，酌月，铺两卷书，吟风，闲来花间醉卧，夜赏游蝉高歌。没有欢笑，有的只是无奈的惬意和痛苦的闲适。
　　 黄小天默默地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一阵苦笑，“父亲啊父亲，难道你连陪我说句话都不肯了吗？这一年你一共跟我说了一百零三句话，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有三天零四个小时三十六分钟。”黄小天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仔仔细细地算着，“唉，比上一年又少了一天，少了五十四句话。”缓缓合上本子，仔细放好，黄小天看着面前的一株茉莉，眼角有些湿润。
　　 “少爷，您该喝药了！”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黄小天转过头来，看到一张怜悯而恭敬的脸，但那眼神里却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黄小天心中一痛，自己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连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何叔都已经厌烦了吗？
　　 “好，麻烦何叔了，我自己来。”黄小天站了起来，恭敬地接过何叔手中的药碗，一气喝完。药很苦，可是现在他已经觉察不到苦味了。有时候，习惯了，苦反而很甜，至少现在，他觉得嘴里苦一苦，心里就舒服许多。
　　 “何叔，以后您不用太麻烦的了，药直接放到屋子里，我自己会喝的。对了，摆脱你多买一些速食品，以后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不用老是想着给我做什么吃的。”
　　 “那怎么行？要是让黄总知道了，我会挨骂的！”何叔想了想，接着道，“再说，你身体不好，怎么好让你自己来做这些事情的？”
　　 “没事的，就当作是锻炼身体了吧。越是不活动身体就越差，再说，我又不是不能动，怎么好老是麻烦你呢？放心，黄总忙得很，我不说的话他是不会知道的。”
　　 “哦，那倒也是。”何叔的小眼睛转了转，“你也是喜欢清净的人，我也觉得老是来打扰你很不应该。既然这样，那以后你需要什么东西直接跟我说就行了，我会为你准备好的。平时我就不来打扰你了。”何叔躬了躬身，转身离开，没走多远又回过了头，“对了，今天的饭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桌子上。”
　　 “谢了，何叔。”黄小天微笑着答应了一声，目送何叔离开，这才走进自己的房间。
　　 黄家的这处别墅很大，从几年前开始黄小天就单独住在这花园里，既是这里的园丁也是这里的主人。除了何叔每天都要过来送药做饭之外，一般时候是没有外人来的。现在，连何叔也不必每天过来了，可以说是真的清净了。一个人，一壶茶，一间屋，一园花。
　　 “父亲很少来了，何叔也很少来了，以后，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不过那又有什么呢？还有你们在陪着我，我并不孤单，不是吗？”黄小天站在花丛里，望着那一株株亭亭玉立的茉莉，喃喃自语。
　　 月光如水，洒下一片清辉，风轻扬，百花摇曳，簌簌声响中似乎在回应着黄小天的话。
　　 “对于家人来说，我已经是一个累赘。母亲走了，父亲已经有了自己的新家庭，有了阿姨，有了弟弟。我的存在似乎就是一个多余。就连何叔都已经厌烦了我了。是的，他拿父亲的钱，父亲厌烦我，所以他才会厌烦我。我也想过离开，可是你们呢？你们和我一样孤单，一样无助，我一旦离开，他们会把这里变成什么样子？车库？还是房屋？”黄小天喃喃低语着，目光里有着深深的不舍。
　　 茉莉花开，没有绚丽多姿，有的只是淡淡的，不起眼的黄，和拿轻柔的香气。茉莉不是那种很娇贵的花朵，高雅比不上牡丹，妖冶不如玫瑰，清幽不如百合，也没有菊花独对秋风的傲骨。它只有那一点点大的花朵和清净的香气，它弱不禁风，一阵狂风或者暴雨都能让它迅速凋零。但是这几年来，正是这柔弱的茉莉陪伴着、安慰着一样弱不禁风的黄小天。
　　 “知道父亲怎么说我么？他说我是花痴。呵呵，真的很感激他，没说我是一个疯子。我成天跟你们说话，是不是真的很傻？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我如果不跟你们说话，又可以跟谁说话呢？除了你们，谁又会来陪我说话？”
　　 黄小天轻轻地抚着面前的一株茉莉，突然觉得喉咙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胃部再一次剧烈地收缩，冷汗，瞬时浸透了衣服。
　　 “难道，真的是快不行了吗？这才三天，竟然又发作了？而且，比上一次好像严重了许多。”
　　 黄小天蹲在地上，一只手紧紧地按着胃部，脸色青白，嘴唇发乌，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对不起，弄脏了你们。唉，多想再看一次茉莉花盛开啊！”黄小天喃喃低语着，眼前一黑，已经晕了过去。
　　 “小天，小天，醒醒，醒醒啊，你看，茉莉开花了呢！多好看啊，你快点醒醒，你不是要看茉莉开花么？现在茉莉就开花了，好漂亮的花朵，你再不醒就看不到了。”
　　 黄小天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远处似乎有一道光明，那里站着自己的母亲，正在微笑着向自己招手。“妈妈，你来接我了么？”黄小天觉得身子飘飘的，脚下似乎没有跟一样，缠绕自己多年的疼痛也不再传来，这是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啊！他晃晃悠悠地就想往前走。那里是光明啊，是母亲啊，记忆中，小时候母亲是很疼爱自己的，自己心里的委屈和伤痛，也只有在母亲的怀里才可以得到抚慰吧？
　　 “小天，小天，醒醒，醒醒啊，你看，茉莉开花了呢！多好看啊，你快点醒醒，你不是要看茉莉开花么？现在茉莉就开花了，好漂亮的花朵，你再不醒就看不到了。”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黄小天看着似乎就在不远处的母亲，脚下有些迟疑。“茉莉开花了，真的吗？”黄小天回头看了看满是黑暗的身后，再看了看站在光明中向自己招手的母亲，心里有点矛盾。“现在哪里会是茉莉开花的季节呢？一定是我的错觉了。”黄小天一阵苦笑，再次向着远处的光明迈开了脚步。
　　 一丝清幽的香味传来，黄小天的身子一震，“茉莉花香？真的是茉莉花的香味儿！茉莉真的开花了？！”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母亲，“妈，您晚点再来接小天吧，等我看看茉莉开花的样子，然后再来找你。”黄小天转过身，向着那一片黑暗大步走了过去……
　　
　　 第二章、茉莉
　　 月悬九天，繁星万点，蒙蒙的光辉中，天，依然是黑的。
　　 “原来还是夜里。我真是傻了，竟然以为茉莉开花了呢。”黄小天苦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转身就想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天，这是……”
　　 黄小天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周围——满园茉莉，竟然已经全部盛开。
　　 “真的开花了，真的开花了！”黄小天喜极而泣，跪在地上抚摸着那一株株盛开的茉莉，用力的嗅着那茉莉特有的香气。
　　 “怎么会是红色的？这……”
　　 黄小天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盛开的茉莉，没错，茉莉是开花了，而且花朵格外地大，虽然只有蚕豆大小，但是比起往年，比起正常的茉莉花来说，这次茉莉开的花朵已经很大了。而且，茉莉花本来是淡黄色的，但是面前的茉莉花却是红色的，红得鲜艳欲滴，看起来就像是——鲜血！
　　 黄小天觉得脊背一阵发冷，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艰难地转过身子又向周围看去，一片花海，红色的花海！
　　 “为什么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黄小天颓然坐倒在地，“我希望再看一看你们开花，可是，我不要这样！茉莉泣血，难道你们也和我一样，也活不久了吗？”黄小天抬头望天，“老天啊，为什么会这样啊？要死的话，让我一个人去死就好了，又何必拉着这些无辜的茉莉来为我陪葬啊？”
　　 “谁说你要死了？你不会死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黄小天的背后响起，很柔和，似乎是怕惊吓着他一样。但是黄小天依然吓了一跳。
　　 “你是谁？”黄小天回过头来，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又换上了一副淡然的面孔。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子，一袭鹅黄的裙子，上面点缀着红色的花纹。“我是花妖，你怕么？”
　　 “花妖？”黄小天看着面前的女孩儿，蓦然笑了起来，“我不怕这样地活着，也不怕这样地死去，怕你做什么？难得见一回妖怪，外面凉，你进屋坐，我去沏壶茶，咱们好好聊聊！”说着竟然笑呵呵地推开房门，把女孩儿让了进来。
　　 “你就住这里？”女孩儿奇怪地盯着屋子四处打量，“你可是黄家的大少爷，令尊的身价可是过亿的，你就住这种地方？”
　　 “我一个人，又什么也不做，能有地方住就已经很感激了，又何必挑三拣四？”黄小天把茶端了过来，又泡了一碗面，“花妖小姐，尝尝人间的泡面，味道可是很不错的！”说着拉过一张椅子，在桌子多面坐了下来。
　　 “我是花妖，但花妖可不是只有我一个，所以请不要叫我花妖小姐，我叫茉莉。”
　　 “茉莉？”黄小天透过未掩的房门看了看花园，又看了看对面的女孩儿，“哦，明白，就像白马非马一样，你是茉莉花妖，但是并不能以花妖来简单地称呼你，我明白！就像不能以‘人’来称呼我黄小天一样。不过，茉莉花妖也不止会有你一个吧？”
　　 “我姓黄，小名雪儿。”茉莉叹了口气，“你的话真多。”
　　 “没辙，难得有人来陪我说话，难得遇到一次妖怪。”黄小天苦笑，“对了，泡面赶紧吃，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你堂堂的黄家大少爷，每天就吃这种泡面？住这种单间？”茉莉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用叉子挑起一根泡面放到嘴里，轻轻咀嚼着，“没有营养，而且很伤胃。”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我一天三顿里有两顿都是吃泡面的。”黄小天叹了口气，有些伤感，“由于身体原因，我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自考弄了个大学文凭，本来还打算做点事情的，可是去年体检的时候竟然已经是癌症晚期了，也就断了念头。”
　　 “那如果你的病治好了呢？你打算做什么？”
　　 “治好？开玩笑！我是癌症，而且晚期，怎么可能治得好？”黄小天看着对面的茉莉，蓦然惊觉她不是人类，这才笑了笑，“如果治好了，那我就去帮父亲做事。不！我要去找一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茉莉仔细打量着黄小天，半晌，“没志气！黄家的产业是你母亲和你父亲一起打拼下来的，你就这么拱手让人？”
　　 “怎么说拱手让人？小海也是父亲的孩子啊！而且，对于黄家的家产我没有任何兴趣。”
　　 “好，就算你对家产没兴趣，那你就不想为自己报仇？不想为你母亲报仇？”
　　 “报仇？”黄小天一下子愣了，“有什么仇好报的？难道要去找老天算账么？”
　　 “傻子！你也不想想，你母亲本来好好的，为什么就突然去世了？你小时候身体就不好，可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会得上癌症晚期了？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子的，我要怀疑什么？埋怨老天不公么？”
　　 茉莉长长叹了口气，看着黄小天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些生气，“现在我告诉你，你的病已经治好了。至于怀疑什么，明天你把你喝的所有药物拿去化验一下自然就知道了。然后你再想想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茉莉站了起来径自往门外走去，“真是懒得理你！”
　　 “哎，雪儿，把话说明白点儿！”黄小天急急追了出来，院子里除了一片血红的茉莉花，哪里有半点人影？“这一切难道是幻觉？”黄小天喃喃自语着，但是心里却有一个阴影挥之不去……
　　 “喂，哪位？哦，刘医生啊，对，我是黄小天。检查结果出来了？怎么样？健康？真的？你确定我真的没病？我没有癌症？哦，没有没有，我哪里会怀疑您的判断呢！呵呵，谢谢啊！”黄小天放下手中的电话，心里一阵激动，自己的病竟然真的好了，这么说来，那天晚上的花妖茉莉也许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如果那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黄小天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着拨出一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