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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细雨蒙蒙(短篇小说)


作者:李世英 秀才,1539.5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89发表时间:2013-08-19 10:05:17

望着窗外蒙蒙细雨……他滞停了几天的灵感,又像小草儿萌萌欲动……
   居高临下,悠长的雨巷。雨披、伞,仿佛每一个流过眼前的景物,都能化作一首小诗。
   他本来不想透过这雨帘去寻觅那潮湿的诗意。那青翠嫩绿的长青藤缠绕着爬上小木楼,几朵粉红色的小花在雨中显得妖娇、妩媚。但这一切景物此刻却由不得他,创作的欲望竟如此强烈。……
   他离她很远。
   他和她很陌生。
   他展开她的信。她还是她,却又不是原先的那个她了。正如自己还是自己,却又不是原先那个自己了。
   他曾经那么热爱裴多菲的诗,现在也还是那么热爱。但是裴多菲的诗多么明朗,而他现在却以“朦胧诗人”的姿态步入文坛了。
   他有时怀疑:真的是那些浪纹般的线条美丽吗?……
   他对美学的兴趣一直很浓。但他一直想不明白他的诗为何会得到同代人的喜爱。他也曾经喜爱过顾城、舒婷的诗。但仅因为朦胧吗?他并没有意追求朦胧。象郭小川、贺敬之的那些高亢激昂的政治抒情诗也曾深深震撼过他的心。但觉得自己怎么也敞不开宽阔的喉咙。是两代人之间有一条鸿沟?是两代人所经历的不同?还是诗歌发展的自然规律?他承认在某些方面人们已对过去那种形式有所不满了。但如果把朦胧诗看成是对当前诗歌的不满而进行的一场符合时代要求的改革,他认为这个结论下得太片面。可是,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喜爱朦胧诗呢?
   他无法做出这个解释。
   当然,他不认为单单朦胧便是美。任何一种美都有自己的方式。那飘浮在湖面上的薄薄轻纱也很美,轻纱飘散,透出的清湛的湖水更迷人。而自己为什么会抛弃明朗的笔调,却在笔尖上抹上朦胧的色彩?有些人赞美他的诗:如流霞、彩虹。有些人认为他是迷惘地追求缥缈的幻想。他有时真想苦笑:谁又能理解这颗心呢?
   这是一颗在大海里泅渡的心,尝过苦涩的海水的心,被海浪击伤又愈合的心。也许。大海永远是苍苍茫茫的……
   二
   远方来信。
   这封信的确飘过很远很远的路程。信飘到他手上已不知经过了多少邮递员的手。他无须拆开信,信瓤便悄然滑落出来。
   他匆匆地看了一眼便把信放进抽屉。他接到的类似的信太多了。称呼总是“老师”,觉得很习惯;内容也无非赞美、求教。署名当然都不同,这一个则是“蓝晶”。名字怪好听,却难辨性别。但分辨性别在回信时又有什么必要呢?信是迟早回的,这是礼貌,他不愿让对方失望。他也曾有笔者一类的经历,他那里也大着胆子给一些大诗人去求教信,结果那些大诗人连手指宽的纸条上也不肯写一张。他们为什么要摆那么大的架子?他们当初不也象孩子般的在纸上涂鸦吗?他的那些信如泥牛入海,他也着实伤心得不得了。他也发誓从此不再寄望于那些大诗人了。
   他逐渐认识到追求是建立在痛苦之上的。
   只有痛苦辗过这颗渴望的心,追求才更加执著,坚定。
   他也常常觉很奇怪:是自己变得成熟了?还是自己变得世故了?童年的天真、幼稚、可爱,以及人与事物的那些明朗的看法怎么都消失了?他想说又说不清楚……
   三
   无意中又翻出了那封信……
   他惊愕了!当时,怎么没注意信封上的地址?他恍惚象看见了那条小河,那悬挂在半山腰的小村庄。
   他下乡的地方———红山寨。
   他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象一阵阵柔柔的浪在扑打。
   他甚至后悔:完全是粗心造成的。他暗暗感到又欠红山寨一笔债了。然而,他怎么竟把它忘却了?是啊,红山寨……
   他的眼睛朦胧了。
   钟摆声啼哒哒地有节奏地响。而生活也是这样有节奏地响着吗?他嘲笑自己咋会提出这么个奇怪的问题。难道生活会凝固?会停止?生活总是和时间分不开的。时间在流动,生活也一页一页地揭开。
   红山寨的小路上就曾纷纷扬扬地落下他生活的史页……
   那并不是秋分,也并不是纷纷飘落下的秋叶。小路是泥泞的,曲折的;但路旁盛开着那种当地人叫的“思思花”。其实它不是花,它长着四五片褐红的叶子,远看像花。据说思思花是一个善良、美丽的仙女变的。她热爱人间的生活,就偷偷下了凡,嫁给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他是个樵夫。他们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但有一天,山上出了一个妖怪,长得象毒蛇,长长的身子缠住了整个大山,日夜口喷毒火,庄稼都烧死了,许多强悍的男人都在和它博斗时牺牲了。到了第七天,仙女告别了丈夫和乡亲们。她去了,和妖怪整整搏斗了九天九夜。第十天黎明,大火熄灭了,人们高兴得跑上山去,妖怪被剁成了一百节,但怎么也找不到仙女了。他们只看见石板上开着一朵褐红色的花。人们给它起名叫思思花。这花名给人一种思念、忧伤的感觉。
   “思思……”
   他的灵魂象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四
   老水牛是没有忧虑的。
   它自由自在地浸泡在水里,露出巨大的头和两只粗壮、弯曲、尖利的角。它忘记了身上的鞭痕是在劳作中被它的主人狠狠地抽打造成的,它卸下负荷便把一切都忘却了。
   弯弯的小河却默默流淌,清湛的河水象明镜,映着河岸翠绿的槐树林。
   密林的鸟儿啾啾地叫……
   “瞧你,都迷进诗里了,美吗?”
   他抬头,透过稠密的叶子,凝视着思思天真的脸庞。他把思思当作孩子,一个还不懂事的女孩子。他最爱看思思的笑,有一对深深的小酒窝。
   思思跳出丛林,紧挨着他坐下。毫无准备的他如惊弓之鸟。但思思脸上泰然自如,浑身透出野少女的灵气。她瞧着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竟憋不住哧哧地笑起来。
   “干嘛你那么害怕,我是老虎吗?”
   “你靠得太近了。那边有人……”
   “我愿意。怕有人,你捂上眼睛。”
   他羞羞怯怯地挨着思思,心想:思思的爸爸妈妈待他好。他住住思思思家里。大婶一天做两顿饭,从没亏待他。怕他在城里吃三顿饭吃惯了,两顿饭不经饿,中午下田,还特意烙两张油饼悄悄掖进他口袋里。山那边也有知青,情景就一样了,象没人问的孤儿,苦着呢。
   他不敢得罪思思。
   思思挺鬼的,早看穿他心里的秘密。思思想揭穿他,不过心里着实爱他。
   当思思对着镜子,看见了那长成姑娘的脸庞,看见了一天比一天隆起的乳房,她愈发觉得心里那个“爱”字在长大,在成熟了。可她恨这个傻呆呆的“书生”,就知道诗呀诗呀的。她有时想:难道那个“诗”也是一个人吗?在夺她思思的位置吗?唉,思思有啥办法把那个位置夺回来,使它永远属于思思呢?
   思思问他:“你真的想读大学吗?我给爸爸说一声,大队就会推荐你去的。”
   他心里热起来,象有一只小蚂蚱在跳,翅膀扇起一阵阵热风。
   五月的红山寨,好看极了。山绿,水青,天蓝。大风车缓缓地旋转着,青山羊咩咩地叫,水田绿油油的……他知道,只要思思肯叫他去,他就定能去成。他脚下这片土地都属思思的爸爸管。他爸爸是公社书记,上个大学有什么困难呢?
   “思思……”
   “嗯?”
   “你肯帮忙吗?”
   “可是有一个条件。你能回答我,你爱红山寨吗?”思思脸红了。他太傻了,思思那意思他都没听出来,思思不好明说。
   “有时爱。有时又不爱。”他说。
   他挺认真的,象回答老师的提问似的。望着隐藏在密林里的红山寨,他有许多感慨。当个泥巴佬没有什么不好,一种田园生活,苦点累点,却挺自在。乡亲们待他也好。他们都很质朴、憨厚、诚实,谁也不踩谁的篱笆、挖谁的墙角,下地时门儿从不上锁。可也有不好,走几百里也走出这片大山,交通太不方便了,写信要走半个多月,报纸都是别人看够了才送进来。林彪事件发生那么久了,还有人祝他永远健康哩。都什么年代了,大山里还没有电灯、拖拉机,耕作仍那么原始。连姑娘带乳罩都会看成一件特大新闻。他想到这些,心又有些黯淡了。
   思思的大眼睛眨了好几下。
   他没看出,思思有些不高兴了。
   “爱就爱!不爱就不爱!谁又稀奇你又爱又不爱呢?!”思思从小喝惯了山里的水,养成了山里人爽快的性格,说话便也直来直去,脆脆生生。她对他吞吞吐吐又气又恨,于是口气很大,象要和他吵架。
   他惊愕地抬起头,心有些慌。没想到思思会发这么大的火,自己哪里不好,会得罪她了呢?
   “我七分爱,三分不爱,总行吧?”
   他让了一步,乞求地望着思思。
   “又不是叫你评价一个人,还要三七开。不行!只准有一个爱!”
   思思的语气也明显地变低了。她心里忽地想笑。不能笑,这么重要的事情,要严肃点,不是闹着玩的。
   他觉得心里挺酸。为什么不让他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呢?
   唉!思思……
   五
   是的,他的确有很多话想对思思说。
   他想当诗人。当然,他最最重要的理想,是在红山寨办一座小学校。那么多天真的孩子却整天只知道拿根放牛鞭,挎个小粪篮,跟在老牛的屁股后面,漫山遍野地跑。
   红山寨没有学校。思思是因为她爸爸当公社书记。才在公社的小学校读了两年书。
   红山寨的乡亲们对读书看得不重。大队里没有会计。因为没有识字断文的人,每年分口粮大队长掰掰脚丫子就算出来了。大伙们也信他。所以老辈人也总是说:“咱山里人要么子文化呢?”好象文化对山里人来说反而是一个累赘。可是,山里人没有文化,将来要实现“电气化”怎么办呢?
   他决心要改变红山寨的落后面貌。他有崇高的理想。他和每一个下乡的知青一样,都想在这“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他还是上小学的时候,读了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被书中主人公的高尚情操感动得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本书在学生中流传着,在一颗颗弱小的心灵里点燃了革命的火花,感动了多少有志的青年奔向了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他时常回忆起这本书。他恨自己做的工作太少了。自己怎样能将那伟大的抱负献给这一小片山野呢?
   是啊,他的确有很多心里话想对思思说。
   他也想对红山寨说……
   六
   春花开了,满山都香透了。
   蜿蜒的小路上,滚来一辆老牛车。车上拉满了蜂箱,嗡嗡叫的蜜蜂儿围着蜂箱转……
   啪!——空中一声响鞭,在绿绿的山谷里回荡。老牛车摇摇晃晃地滚上小桥,隐进了密密的槐花林里。
   小路上辗过两条深深的车辙……
   思思还要往前送,他站下了,紧了紧背包带,回过头望着思思。
   “莫送了。”他说,“村庄都看不见了,你转身吧。”
   “你还回来吗?”思思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她昨天晚上也这样问他,怎么老问这句话呢?
   “哪里来,哪里去……”他说,“毕业了,当然还回红山寨喽!”他觉得奇怪,思思为什么老问这句话呢?思思有些不高兴,脸上不好看,亮亮的眼睛忽然失去了光泽,目光忧郁地望着他。
   “真的?”
   “是真的。”他看见思思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
   “你回来还要办学校?”
   “嗯。让孩子们都学文化。”
   “那我不送了。祝你一路顺风。”思思低下头,咬着辫梢,她真想把辫梢咬磁碎
   沉默。
   黛青的山岗。霞光静静地流泻。
   一簇簇思思花开得火红——
   他忽然也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味儿是涩还是酸呢?
   他的手不由得伸进书包里,他想到要把这本诗集送给她。《裴多菲诗集》——他心爱的宝贝。书店里绝对买不到的。书店里空空的,只有一种“红宝书”。他的生命连接着这本诗集。但他此时一点也不遗憾和惋惜。因为思思最爱这本书,虽然她常把“裴”字读作“悲”。
   他挺庄严地—双手捧着,递到了思思的面前。
   “做个纪念吧。”他说。
   思思眼圈一热,就顾不得那亮亮的小东西一颗一颗跳到诗集上。
   她哭了。
   他心慌了……
   七
   啊,他没想到会再没回红山寨。
   他竟会出名了。
   他读大学时就发表了一首“一鸣惊人”的诗。很快引起诗界的注意,也引起评论界的关注。作品引起了很热烈的争论。他的名字便和作品一样响亮地回荡在读者的心里。
   他开始出版第一部诗集,第二部诗集……
   许多编辑部抢着要他和他的作品。
   他一毕业就迈进了编辑部。他忘了对思思说的那句话:“哪里来,哪里去……当然要回红山寨喽!”他怎么可能再回那遥远的山村呢?那儿会有舒适优越的创作条件吗?他迫切渴望在艺术上有所造就。可是,他也似乎总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他没能回红山寨去实现他的愿望。但他毕竟晓得那是一个崇高的愿望,为那崇高的愿望献出一切是值得的。可他后来犹豫了。为什么犹豫了呢?
   他能说出那个犹豫的理由,却每当他想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时,心里反而更加不安和烦恼。他常想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想起过去那豪迈的誓言和热血激昂的热情。
   难道他过去只是追求虚无的幻想吗?而此时的追求才是真正的脚踏实地吗?
   他的感情,他的理想,他对一切事物的认识,竟然变得朦朦胧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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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细雨蒙蒙,这个题目营造了一个朦胧的氛围,而小说,正是在这样一种朦朦胧胧的情境下展开,表达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情感。那种朦胧的感觉,真的是很美好。他是一个诗人,一个以写朦胧诗而出名的诗人,可是,他却对这种诗风产生了怀疑。这时,一种署名蓝晶的来自红山寨的信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那里,有一个叫思思的姑娘,他和思思之间有一段美好的过往。在思思父亲的帮助下,他走入了大学的校门,他却没料到自己一举成名再也无法履行自己的诺言——回红山寨教那群孩子。这封信撩起了他的情思,但此时的他只能把这爱的情感深埋心底。信是思思写来的,思思已接替他的梦想在红山寨当了老师。原来,生活本是明朗的,朦胧是一种美,但明朗更真实。小说大量运用了心理描写,采用回忆的方式展开情节,很好地抒发了情感,也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动形象,开头结尾的互相照应使文章的主题更加鲜明,诗意而凝炼的语言给人留下思索与回味的空间。佳作,荐阅。【编辑:素心如玉】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082100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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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素心如玉        2013-08-19 10:07:52
  感谢赐稿流年,问好作者,祝创作愉快。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8-21 18:47:3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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