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临近下班，张文海给妻子打电话：“晚上不做饭了，我们出去吃，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他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兴奋。
　　 “好消息？你中奖了？”妻子一惊一乍。
　　 一直以来，张文海每期买两注彩票，守同一组号，都守了三年了。妻子天天都盼着他中五百万，虽然还没中，但五百万的用途早已想好了，买一栋大房子，买一辆豪车，去马尔代夫，去欧洲……
　　 “没有。”张文海老实地答。
　　 “那就是你升官了？”
　　 “也没有。”张文海有点小小的失落。
　　 “一没中奖二没升官，干嘛要去外面吃？也不知道节约点，每个月房贷都还不起！”妻子在电话中不满地数落，搞得张文海一点儿兴致都没有了。末了，妻子说：“我多买两个卤菜回来，陪你喝点！”张文海才高兴起来。这个女人还是不错的，虽然俗了点，但确实是个过日子的人。
　　 张文海回到家里，饭菜早已摆上桌了，有他最爱啃的卤猪蹄和鸭头，还有两瓶冰镇啤酒。
　　 喝一大口啤酒，那个冰爽，让张文海浑身舒畅，他的兴奋劲又上来了，他说：“真的有好事，你信不信？”
　　 妻子瞟他一眼，说：“那你说给我听听，是什么好事？”
　　 “你知道你老公我一直是很有才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现在机会来了，今天一把手表扬了我，说我是单位里真正的笔杆子！”张文海边说边笑。
　　 妻子不解地说：“笔杆子又不是一天练成的，你以前写过那么多材料、报告、演讲稿、工作总结，怎么没人说你是笔杆子？”
　　 “哎呀，过去那些就别提了！你知道吗？韩愈的《马说》里就有，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你老公我就算是匹千里马，也要有识马的伯乐啊！”
　　 “还千里马呢？能写几篇文章就成千里马了？”妻子抢白他。
　　 “你懂个屁！还是跟你说明了吧，我给领导写的一篇论文发表在国家级刊物上，领导高兴得不得了。你说是不是好事？”张文海得意洋洋地说。
　　 “你写的？干嘛给领导呀？对了，国家级刊物应该有稿费呀，名字是他的就算了，稿费应该给你呀，给你没？”妻子追问道。
　　 张文海白了妻子一眼，鄙夷地说：“难怪人家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怎么就知道钱呢？”
　　 “知道钱怎么呢？没钱，你喝西北风去，还啃鸭头喝啤酒呢！”妻子反倒鄙夷起他来。
　　 “你这个人哪，虽然呆在城市里，可骨子里还是小农意识。你知道吗？现在这社会，是钱生钱的社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小钱，怎么可能赚得到大钱呢？”张文海盯着妻子说。
　　 妻子也盯他一眼，满脸不屑地说：“你这才一篇破文章，能值几个钱？人家领导都没眼睛看！”
　　 张文海“呵呵”笑起来，说：“没文化真可怕！现如今的领导哪个缺钱？不缺钱的人都想要什么？要名！而且是跟文化沾边的名。你没看新闻吗？学术交流会都有领导出席。你知道刊物上面的名誉主席都是些什么人吗？不是领导就是大老板！”
　　 妻子盯了他好几秒钟，才迟疑地说：“你的意思是说，这一篇文章就讨到领导欢心了？”
　　 “那是当然！我跟领导说，文章登出来了，他一看，很高兴，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真不错，是真正的笔杆子，好好干，有前途！”
　　 “真这样跟你说的吗？哎呀，那你升副主任就有希望了！”妻子比张文海还兴奋。
　　 “光这个还不够。你知道，那个副主任的位子好几个人盯着呢。老婆，我寻思着，趁热打铁，趁领导高兴，再给他下点猛药！”
　　 “下什么猛药？”妻子满脸疑问。
　　 “送礼啊！现在没有不送礼能办成的事，更何况是提拔的事！咱们亏就亏在这上头，一直以为自己有才华，上班好几年连领导家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结果，那些屁本事没有的人都升了，只有我原地踏步。”张文海说得有些伤感，还有隐隐的不服气。
　　 妻子赶紧安慰他：“送礼谁不会呀，只怪原来太穷了，再说也没有领导赏识你呀！”
　　 “你比我还傻啊，赏识都是有原因的，你送了礼，他自然会赏识你！说穷，也是借口，听说有人吃糠咽菜都要省钱送礼。如果早有人点拨我，我也不至于混到今天还没捞到一官半职！哎！”张文海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呀，现在也不晚嘛。没听人说，有好的开头，事情就成功了一半？现在领导器重你，你再给他送点礼，那副主任的位子不就是你的了！”
　　 这话，张文海真爱听。
　　 “那你说该送多少呢？”妻子又问。
　　 张文海沉吟了一会儿，说：“一万。”
　　 “一万？太多了吧！我们两个加起来得三个月挣！”
　　 “那怎么也得八千！”
　　 “八千？你说得轻巧，交房款才两个月，每个月还房贷加生活费，根本就剩不下什么钱，我到哪里弄八千块给你呀？”
　　 “那你说多少？少了怕没分量。”
　　 “不就是个副主任吗？又不是什么大官，也没有多少油水，人家也不会送蛮多，再说了，领导喜欢你，不会真在乎你送多少，就五千吧！”
　　 “五千是不是有点少呀？”
　　 “少什么少？就这五千，还要动用我的压箱底呢！”
　　 张文海知道，妻子说的压箱底，是一张银行卡。结婚的时候，岳父要了好几万的彩礼，妻子过门时，没买什么嫁妆，就带了一张银行卡，说是她爸给的压箱钱，叮嘱以后救急才能用。妻子把它收到了抽屉里，一直都没拿出来用，买房子都没动，说是现在紧点，装修再拿出来手上就不会太为难。现在为了送礼，决定动用卡里面的钱，让张文海很感动，妻子还真是明事理啊！
　　 第二天早上，妻子出门上班时又嘱咐了张文海，只能取五千块。吃过早餐，张文海看了一会儿报纸，才出门往银行走去。在路边，他还看了一会儿象棋，反正今天自己不用上班，送礼也要等到晚上。捏着口袋里的银行卡，他仿佛看到自己前面的道路开满鲜花，鲜花的尽头阳光灿烂。
　　 还没走到银行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领导。领导要他马上去单位，有急事。领导亲自召唤，张文海哪顾得上取钱，疾步如飞往单位赶去。反正不远，打的也浪费钱，走快点权当锻炼身体。
　　 见了面才知道，原来领导要去出席一个文化活动，要他陪同参加。张文海心里高兴得像喝了蜜一样，看来领导对自己是青眼相看呀。
　　 活动现场，来了不少文化名人，纷纷互赠名片。领导接过名片，递给身边的张文海暂时保管。
　　 活动结束后，大家一起用餐。张文海酒量本来就不大，加上帮领导代酒，喝得有点多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送领导到家，他转身要走，领导说：“小张，把今天的名片都给我。”他才意识到口袋里还有一叠名片，赶紧一把掏出来，像整理扑克牌一样理整齐，交到领导手中。
　　 走在回家的路上，张文海清醒些了，突然想到现在是个好机会，为什么不趁现在领导高兴，把钱送出去，何必等到晚上呢？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台自动柜员机，于是，就走了过去。等到把手伸进口袋里掏银行卡的时候，他立马如遭雷击，因为口袋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张文海蒙了，这卡怎么能掉呢？他努力回忆今天上午的情节，最后把思维定格在给领导的名片上。没错，一定是混在名片里了，肯定是。这怎么办呢？找领导要？肯定不合适。把密码悄悄发给领导？那可是好几万呢！至少应该有三万，当初自己家就给了三万块的彩礼，再怎么也不会低于三万。只多不少，说不定有五万呢！
　　 张文海一下子没了主意，赶紧给妻子打电话。妻子倒是比他镇静多了，说：“这有什么呀？我给我爸打个电话，让他把卡挂失不就完了。”
　　 “那挂失要一个星期呢？咱等着用钱怎么办？”张文海着急地说。
　　 “没事，反正挂失后钱在我爸那里，我让他先给我们打五千块钱过来救急。”
　　 张文海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可是，一直到吃晚饭，妻子都没有提钱的事。张文海有些着急，吃过饭自己就要出送礼了，钱到底打没打啊。他问妻子，妻子支支吾吾地说：“我爸说……手上没有……这么多现金……”
　　 张文海不相信岳父拿不出五千块，摆明了就是不想借，可这也不算借啊，一个星期后钱不就到他账上了吗？他不满地说了句：“你爸可真抠门！”
　　 妻子不接他的招，只是出主意说：“要不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老人家想想办法？”
　　 张文海不耐烦地说：“你还好意思给他打电话？结婚找他要钱，买房子找他要钱，一开口就是大几万，他到哪里给你弄钱？他不跟你爸一样，种点田，打点零工，你爸连五千都拿不出来，我爸已经拿了八万了，他还到哪里跟你弄钱？让他去抢银行？”
　　 “那要不找你姐吧？”
　　 “我姐？买房子才找她借了三万，这才几个月，你以为她是提款机呢！”
　　 “要不过两天吧，我找同事借借看，反正送礼也不急在一两天。”
　　 星期一早上，张文海一上班，领导就把他叫去办公室，递给他一张银行卡，说是在名片里发现的，估计是他的。张文海假装吃惊地说：“那天我带在身上准备去取钱的，后来发现没了，还以为放在什么地方忘记了呢！您看我这记性！”
　　 领导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这样马虎可不行，要稳重！”
　　 张文海连连称是，退出了领导的办公室。他怀着侥幸心理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银行，既然岳父不肯给他打五千块过来，说不定也没给他挂失，试试看。
　　 银行卡插进去，没有异常，张文海心里一阵激动，老天保佑，吉人自有天相！点了取款，输入密码，却显示余额不足。张文海一阵心慌，这不对吧，怎么可能连两千块都没有呢？谁取了上面的钱？不可能。这卡一直在妻子那里，根本没人动过。难道说……
　　 张文海拿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气冲冲地质问道：“卡里的钱呢？”
　　 “什么卡？”妻子明显很慌乱。
　　 “你说呢？是不是你弟弟结婚你偷偷给他了？”
　　 “你放屁？我要知道卡里没钱，我会给你去取钱吗？”
　　 “那为什么卡里没钱？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妻子沉默了一会儿，用歉疚的语气小声说：“卡里本来就没钱，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
　　 张文海知道，自己升副主任的事黄了。果然，几天以后，单位公布人事，张文海榜上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