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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戏法儿(散文)


作者:指尖 举人,4114.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09发表时间:2013-08-21 21:56:58

耍戏法儿的人挑担进村的那天,村庄上空隐隐弥漫着粮食的香味。明天就是供奉财神爷的日子了,今天每家每户都在拿黄米面捏面人,做好的面人躺在面案上,眉眼、神情、发丝、甚至手指脚趾都一丝不挂的齐全。在村里,这些面人只能成为大人和男娃们独享的食物,而女娃们通常只能吃到诸如蛇、羊、牛之类形状的食物。闺女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大人们说女娃要是吃了面人,不但会生出长长的胡须,还会把家里的人丁带走。但村里最忌讳的是面娃娃被偷,那样的话,人口一代会比一代少,甚而有绝户的危险。所以面人一般都是按家里的大人或男人的数量来捏的,不能多,也不能少。二月二作为春节以后最重要的一个日子,是充满神圣仪式感的日子。今天,所有人家的午饭都比平日里要迟上半个时辰。此刻——耍手艺的外乡人进村的此刻——五道庙里正坐满吃饭的人,他们习惯用延续着的安顿等待财神的眷顾。耍戏法的人,手里拽着一只左顾右盼的小猴子,还是吸引了吃饭的人们,很多人腾地站起来,欣喜的亮光在眼里一闪一闪的。他看到人多,便把担子撂下,跟一帮人沧桑地笑笑。然后从兜里抓一把豆子,一粒一粒地往空中抛,猴子便一粒一粒地用爪子接,然后塞到嘴里嚼。人们端着饭碗边吃边看,又笑又叫,猴子也边吃边看,又叫又跳。
   海海妈沿着猪圈边端了一碗水走出来,那个人弓着身子接下,并不喝,而是从担子里翻出个搪瓷缸,把水倒进去,又恭敬地将空碗还到海海妈枯瘦的手掌里。海海妈问,客人,用过饭了?那人一笑,脸上的皱纹一波一波地掀起来,说,不紧,不紧。
   吃完饭的人拿着空碗逗那只猴,猴瘦,骨节凸起,毛灰杂,连眼睫毛上都挂着一路走来的风尘,见有人逗它,甚是兴奋,褪毛的红屁股扭来扭去,吱吱地叫着,跳着,试图去抢人手里的空碗。这时候那个人变黑了脸,高声地训斥猴子。是侉话,声音敞亮,高,远,半个村子的人都听见了。
   这骂声,惊动了在家里吃饭的生产队队长福宝,他跺着八字步出来,看到这情形,便说,耍耍吧。
   很快,结巴三娃的声音出现在大喇叭里,挂在槐树上的喇叭嗡嗡地晃动,吓得雀鸟们都没声儿了。
   等我们几个小闺女跑到五道庙时,耍戏法儿的人已经到庙院里了。那些顽小子们早蹲成一圈,把会变戏法儿的那个人、那只猴围住了。黑色和红色的布,几个脏兮兮的盆子,一个颜色暧昧的木箱子,一个铁笼子,还有锤子、筷子、铁棒、铁丝等一大堆杂碎的东西,从那个看似轻飘的担子里解缠出来,这些突然出现的物件都无法令人惊讶。所有人认为,会变戏法儿的人,就像《白蛇传》,《劈山救母》这些戏里那些神仙们一样,能将房屋变为山峰,水滴变成大海,而王母娘娘一根银针就变成一条天河;也像天空变出四季,变出风霜雨雪;种子在地里变成庄稼;玉米变成面粉;粮食变成粪便;大人变出小孩;小孩变成大人。变戏法儿的人,略带神巫之气,无所不能,他们能教世上的人,真实地看到物体的出现和消失、黑白的变异、以及肉身的轻重大小,这些常人所无法企及的神奇是他的生计,同时又像他的使命,让人费解。
   在温河沿岸的村庄里,有许多的铁匠、石匠、木匠,也有会描画的工匠、有会接生的,会送葬的,会唱戏的,会讲古话的……唯独没有会变戏法儿的。这种灵巧神秘并带有某种诡谲的技艺,似乎是温河无法给予和存储的。当远方的人们,从陌生之地带来这种新鲜的技艺表演的时候,每每会引起村人的兴奋,甚至有小孩子在悄悄地偷取技艺,梦想有一日,他能是一个变来变去的人,或者将某物变来变去,成为村庄里最灵巧的人。但这种热情也仅仅开始于一个异乡人的到来,到他远走的那刻,一切终将归止。
   此时,猴子带了一顶帽子,提着个锣,绕着场地蹦跳着匡匡匡匡地敲,一些细细的黄土在他的蹄下腾起来,一时,尘烟笼罩,也分不清是春阳炽烈的缘故,还是猴子闹腾的缘故。
   乱纷纷兴奋的锣声敲得人分心,村里人手头的营生也做不下去。只有那些老婆婆、老爷爷们遵循着自己的习惯,放下碗,在阴凉的窑洞里,吃一袋烟,烟雾在他们的头顶徐徐升起,安静散去。
   那边,戏法儿已经开始了。先是猴子的技艺,拿着个红樱枪,舞来舞去,后来便去钻火圈,中间吃了好几回豆子,有一次吃了豆子却蹲到地上不起来,红缨枪握在胸前,看着众人。那人便又骂,拿了鞭子做出要抽它的样子,猴子也不躲,似乎专等鞭子落下。鞭子到底也没落下,人们才想起,猴子和变戏法的人都没吃饭。福宝便喊,好好耍,耍完黑财主管饭。这一说,猴子倒似听懂了,蹦起来又是一番演绎。
   耍戏法儿的人,矮,瘦,黑红的皮肤,看不出年纪,穿颜色模糊的夹褂子,黑宽腿裤,千层底鞋,说三十,四十,五十,六十都像。先是变鸡蛋。也没看到他有鸡蛋,反正空盆子里突然就出现两只鸡蛋,接着鸡蛋变成了鸽子,鸽子还扑闪着翅膀,后来鸽子又变成了一顶帽子。他戴到头上,敞开怀,拿红缨枪顶在胸口,要上来几个人扎他。这个是很吓人的,我双手捂着眼睛,却又在手指缝间去窥视。最吓人的是他用铁丝从左脸颊上穿过去,又从嘴里拽出来,他的脸鼓起来,又瘪下去。好象有血隐隐,又好似没有。后来,把一个大铁球鼓着眼给吞下去又吐出来了。村里人不会鼓掌,只一味地笑,哈哈地笑。那人也不像以往那些变戏法儿的,口齿伶俐,大爷大娘,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地喊,只是抱圈绕着场子走,猴子也抱拳跟在他后面,倒惹了一片哄笑。
   春天,天气还有几分清冷,他还把褂子脱掉,露出嶙峋的上身,蹲马步,伸臂,运气功,然后在头上拍砖头,他汗净净的脸上粘满灰沫,极像戏里的花脸。
   去黑财主家吃饭的路上,猴子已不是他唯一的跟班了,我们一群小孩成为他忠实的追随者。他的行止,都成为我们模仿和仰慕的目标。我们仔细观察着他怎样在黑财主家的洋盆里,用香胰子洗了脸和脖子,怎样变出一条毛巾,擦干自己,然后坐在院子的板凳上,不急不缓地吃了三大碗酸菜河捞。之后,他站起来,对着窑洞里纳鞋底的黑财主抱抱拳,喊,谢谢您的饭。便挑起担子,拉起猴。我们自动给他们预备出一条路,他微微笑笑。
   但他是怎么走的,直到现在我的记忆也无法提供一个可靠的结尾,因为我们突然被另外一件事给绊住了。
   我们跟着耍戏法儿的人刚走出黑财主家,就被哭声给吸引到二牛家门口去了。她妈正嚎得撼天动地的,花白头发披遮了半张黑脸。二牛媳妇站在街门口,对着外面骂,你个绝户,天杀的,千刀万刮了你!她也刚看完戏法儿回来,脸上的笑还没褪去,就被恨意笼罩。扭曲的表情使她看起来很可怕,脸颊也一鼓一瘪的,像正在变戏法儿的人。
   也就刚才在庙院里戏耍的功夫,二牛妈躺了一会的功夫,二牛家面板上丢了一个面人,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遍家家户户,角角落落。就像被变戏法儿的瞬间变走一样,明明好好的放在那里的面人,倏忽就消失了。又真又假,又想相信,又无法相信。是谁偷学了变戏法儿的手艺?还是随着变戏法儿的人的离去,村里一些原本存留的东西也会随之离去?有人说,变戏法儿的人走时根本没有路过二牛家。又有人说,会变戏法儿如果想变,不去二牛家也能把面人变没了。还有人说是不是宝富给他闺女偷的?她嫁出去三年了,还没一男半女。又有人说耍戏法儿时没见宝富。另外人又说他看见宝富鬼鬼祟祟回家了。宝富家跟二牛家的街门只隔着一个猪圈,众人的目光都朝着那个街门,宝富家静悄悄的,虽然开着门,但似乎家里并没有人。
   隔年夏天,又有新的耍戏法的人来村里了,照例是要挣一顿饭吃的,村里人也欢天喜地的。那天,宝富闺女生的孩子正好满月。宝富照例也没看耍戏法儿,他正忙着给全村的人都送炸油糕,憨憨地说:沾点喜气,沾点喜气。耍戏法儿的人也接过一碗油糕,咬了一口,宝富一个劲地问,好吃吗?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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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耍戏法儿的到来将整个村子的人都惊动了,兴奋的锣声,机灵的猴子,更有异乡人灵巧神秘并带有某种诡谲的技艺给村里人带来了诸多的兴奋。文章记叙了耍戏法儿的整个过程,生动鲜活地将这一民间艺术展示于读者眼前,并将这一带神秘色彩的技艺与古老的捏面人习俗融合一起,更增添了耍戏法儿的诡谲性。文章首尾照应,开篇对捏面人的诸多讲究,引出耍戏法儿的出场,戏法表演完毕,二牛家面板上丢了一个面人,二牛媳妇站在街门口怒骂,加之人们的议论,让人也对变戏法的人产生神秘心理,结尾追加的隔年夏天新的耍戏法的人的待遇——吃宝富闺女生的孩子满月油糕,揭开了丢面人的悬念。文章构架自然,民间艺术与古老传统交相融合,在带给人巨大的美感的同时也给人很强烈的神秘色彩。文章文笔优美,细节生动,悬念暗生,十分有吸引力。佳作,荐阅。【编辑:风逝】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0826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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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3-08-21 22:02:07
  指尖老师的文笔相当传神,耍戏法儿的表演描写得惟妙惟肖,让人如临其境。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8-26 15:50:31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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