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内疚，亲历时并无感觉，只有在事后回眸时，才会大彻大悟，隐隐作痛。
　　 ——题记
　　 每每踏上故乡那方热土，总希望能碰到全全，路上、河沿、或者老妈家里。但总也没能如愿，心里不免有些遗憾与隐痛。
　　 全全是我稚嫩生命里一颗青涩的果实，也是刻在我花蕾未放岁月里的一道伤疤，更是我一生的惋惜与内疚。
　　 全全是我小学的同学，和我一起在校园度过六个春夏秋冬的时光轮回。全全天生一个小帅哥，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苹果似的小脸蛋，微笑时总会跳出两个调皮的小酒窝。更有趣的是，全全还长有一对小虎牙，尖尖的。大人们都说这对小虎牙把全全装饰得更讨人喜欢了，不过那虎牙也有不祥之兆，有克亲之邪。大人的话不无道理，刚刚读三年级的全全，母亲就病蔫蔫的整天住医院。这可把全全急坏了，十来岁的孩子没有了母亲的呵护，全全就像田里久旱的禾苗，没有了那份天真烂漫，没有了那分活蹦乱跳，本来就不太出色的学习成绩，也开始日渐滑坡。
　　 老师对全全的遭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那次组织“三好”学生到市区参观书画展览，我也去了。借着顺便老师亲自到医院探望了全全的母亲。记得那是个春日的中午，跟着老师进得医院的病房，全全的母亲原来胖胖的身子，消瘦得如同冬天的枯树，黄黄的面容，黄黄的眼睛，说话少气无力，再加上那一头蓬乱的银发，让我想到了邻居王哥常给我讲起的“鬼”。我害怕极了，和两个同来的同学立在病房的墙角一动不动，等着老师和全全的母亲说话。老师说了些什么，全全的母亲说了些什么，现在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道别时，老师一手握着那双白得像墙皮一样的手，一手不停地为全全的母亲擦着眼泪，全全的母亲呜呜咽咽地说：“我实在丢不下那还没成人的全全呀！”
　　 事后没几天，全全的母亲果然过世了。出殡那天，大人们说全全还不过十二岁，上不得坟，看把全全急得，爬在棂棺上哭着喊着就是不让人抬走，围观的人都跟着抹眼泪。
　　 没有了母亲的全全，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四处漂泊。那个星期天，我到王奶奶家玩，正好全全也在，他睡了，睡得好香，只是眼角边还挂着白白的泪痕。王奶奶急着用极低微的声音说：“轻点声，这孩子太可怜了，一大早就跑来说他想妈妈，还说了那么多妈妈对他的好，说着哭着就睡着了，这孩子命苦，谁让他带一对虎牙转世？把亲人吃掉了吧！”
　　 听着王奶奶的唠叨，我看看熟睡中的全全，我讨厌全全那对可爱的小虎牙，也庆幸自己没有长那样一对小虎牙。
　　 星期一早上回到学校，全全穿一双白秋鞋到校了。从那核桃般大小的眼睛，就知道他又在想妈妈了。男同学纷纷围了上去问长道短，女同学在一边愣愣地看着（那时，男女同学之间不敢搞话的）。这时，老师走了过来，目光落在了我和全全的脸上，然后严肃地说：“全全这一段功课落了不少，芳芳要尽力帮全全赶上来。全全也要主动些，有不懂不会的，就让芳芳讲给自己。”
　　 从那以后，班里男女同学敢来往的，只有我和全全，不过那是极简单的交流。全全除了作文无从下笔、不知从何写起以外，其他功课可以自己完成。每每作文时，我总是第一个写起，然后就去指导全全，该如何选材，如何安排材料。说来也怪，全全对作文真的是一片空白，尽管我煞费苦心，他还是老鼠的尾巴，总也不见长进。全全也急，便央求我代他写算了。那也好，省得交往频繁让同学们在课余起哄——芳芳全全小两口。就这样，每当老师布置作文，我先写起自己的就去代全全写，而且还把握着作文的质量，必须与全全的作文水平相吻合，否则，被老师发现，谁也逃不脱挨训。
　　 是老师睁一眼闭一眼，还是我对作文的度把握得恰到好处，几年时光，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而且老师还一再表扬我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孩子，全全是个学习努力的好学生。老师的表扬，总让我和全全的脸不约而同地红到耳根，对视一笑，为我们隐蔽得巧妙而暗暗庆幸。
　　 在老师的导演下，我和全全饰演着一幕只有我俩知道的小闹剧，全全再也没有因为作文不过关而被留校受罚，还多次荣获学习有进步的奖誉。对此，全全总觉得欠我的太多，为了感恩，他隔三叉五带水果在神不知鬼不觉的课上装在我的衣袋里（当时，老师特意把我俩安排为同桌），为了不让同学们发现，我只得写纸条于他，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可他也许是抓住了我不敢明言的巴柄，一如既往地复制着他的举动。久而久之，我也由受之有愧变为心安理得，有时还期待着全全的水果在我不知不觉中飞入衣袋呢！
　　 伴着水果的芳香，小学生活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初中招生时，全全总归因为成绩偏差，父亲不再同意他继续就读，理由是基础不行，与其听不懂白耗着，不如回家学一样本事，书读得再多，也不过是为了挣钱。尽管全全心中有一百个不乐意，可白纸黑字，铁证如山，数学成绩虽然在七十多分，可四十分的语文成绩，对他足以是个压力和耻辱，他只得依从父亲放弃学业回家去学司机了。
　　 父亲的羁绊没能踏进初中大门的全全不知是否反思到了自己语文成绩偏差的原因在于作文部分的丢分，作为代他写作的我，深深感到一种内疚，如果自己不要一包到底，如果全全不会有依赖，在写作上下点功夫，他的成绩说什么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当我初中三年结束时，全全已成为一个技术老练的农用车司机了，为父亲也挣了不少的钱。但挣钱当司机并不是全全理想中设定的人生目标。那个冬天征兵时，他报了名，又因没有初中文凭，被打了下来，命运再次告诉他荒废学业就等于荒废了前途，荒废了他心中所有的梦想。
　　 为了弥补童年时的过失，全全横下心来要找一个文化素养厚重的女孩为妻，目的是把自己没有实现的愿望寄托在子女身上。老天真的是有眼，全全凭着自己相貌出众的优越条件，与一个长他三岁的小学教师结为百年之好。虽然从外表上看去瘦弱的全全与五大三粗的妻极不匹配，但全全乐意，毕竟在他心中燃起一盏希望之灯。
　　 那个风和日历的星期天，我从市区商厦出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打车回家，忽然听到马路对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原来是全全，他速速跑过来：“哈哈，真没想到这里遇到你，这么多行李呀，我的车在那边，顺路捎你一程吧！”
　　 全全帮我把包带到车上，极老练地出发了。
　　 穿梭在水泥如林的街道上，童年时的故事一幕接一幕地在眼前浮现……
　　 “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吃水果的事吗？”全全微笑着问我。
　　 “记着记着，那桃，那苹果，那梨，还有那核桃，那是我一生中的甜润啊！”我颇富感激也颇富内疚地说。
　　 “谢谢！我还以为你早忘记了呢！”
　　 我没有勇气再去接全全的话，只有那遥远的内疚在心中隐隐作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