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大早赵霞就被孙宝元骂得狗血喷头。
　　 想她六十岁的年纪，到老了竟受这等窝囊气，这种日子对她来说讨厌透顶但还要甘心情愿地接受。如果换成十年前他孙宝元别说骂她，就是白她一眼，赵霞都会像老虎一样朝他吼叫。可今非昔比，改朝换代了。
　　 每次挨骂，她都想着孙宝元残疾身体，想着他是个病人，不能和有病的人计较来安慰自己。
　　 也难怪被孙宝元骂。赵霞一起床，孙宝元就告诉她把夜壶倒了，免得她毛三火四地给踢了。她嘴上答应着却绕开夜壶进了洗手间，洗完脸进厨房烧开了水，沏一杯绿茶。孙宝元经常性的便秘，听说早起先喝温的茶水，再空腹吃个苹果对便秘效果好。她左手端茶右手拿着苹果进了卧室，没等走近床边，一脚踢翻了夜壶，刹那间臊气味如热浪扑面而来。孙宝元见状顿时破口大骂，赵霞慌忙放下杯子和苹果跑去拿抹布。晚了，尿液已渗进了地毯，像干枯的土壤得到了滋润，她拼命地把抹布恨不能按进地毯里，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经过一番努力赵霞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抬眼望着孙宝元，他的面部几乎扭曲到变形，小眼睛盛满愤怒。嘴角上白癜风斑像上下舞动的蝴蝶在黝黑的皮肤上更加鲜明，说来也怪他平时着急说话结结巴巴，但骂起人来却出奇得顺畅。
　　 赵霞坐在地毯上就犯了愁，现在是六月，天气开始热起来。臊味怎么能去除呢？这块地毯还是邻居想扔进垃圾箱被赵霞看见截下的，孙宝元一直说腿凉，她就惦记着想买块地毯，进了商场她看了好几圈，钱在她手里捻攥成了纸棍也没买上，她嫌太贵，最后买了几块儿童用的拼图泡沫。
　　 为了这块地毯还挨了孙宝元不好气地数落，说她能折腾，为了铺这块地毯好像搬了一次家。赵霞就是这么会过日子，地毯大她又舍不得剪去，索性铺到了床底下。如今消除臊气味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这张地毯扔掉，看着床下堆满的杂物，她就心烦，没有力气和心情再去弄了。
　　 赵霞起身端起那杯茶水嬉笑着：“别生气了，你骂它也洒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快润润嗓子。”赵霞脸上露着笑眼泪流进了肚子里，她背人的时候不知哭过多少次，想到这种难熬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她就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但是她死不起，她死了，孙宝元这个包袱就会甩给儿子，拖累儿子。为了儿子她要活着，要坚持。她叹息自己如此的命苦，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孙宝元，却仍旧招来他的毒骂，让她深深体会恶语伤人六月寒的滋味儿。她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二】
　　 在知青下乡的时候，赵霞认识孙宝元是在东北的连队里。那时候她刚刚20岁，而孙宝元已经24了。孙宝元是连队的红人，是队里学习的榜样，他能干，乐于助人，经常得到连长的夸奖。
　　 休息时大家围在一起讲故事，其中有一个淘小子一边掏兜一边对孙宝元说：“宝元，我这儿有瓜子儿，你学几声鸭子叫，我就给你吃。”孙宝元说：“我不学鸭子叫，我也能吃上你的瓜——瓜——瓜子儿。”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孙宝元和那个淘小子扭成麻花在地上打滚。
　　 孙宝元对赵霞特别关照，经常帮她扛锄头，说她年纪小。赵霞干活爱偷懒，干不完就找孙宝元帮她干，她想，谁让他是先进生产者呢，当先进就要帮人干活。没成想孙宝元内里却藏着花花肠子。有一次连长把赵霞招呼到办公室对她说，孙宝元看上她了，想和她搞对象，问她愿意不？赵霞嫌他长得丑，脸黝黑，眼睛又小，说话有时还结巴。但嘴上回绝人家也不能那样说呀，索性就编个理由说自己年纪还小，上边姐姐都还没有对象，先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知道了孙宝元的意图，赵霞掐着锄头不让他给扛了，干活的时候也躲着孙宝元。不过和她在一个宿舍的陈艳好像对孙宝元有那意思，经常在赵霞面前提他。赵霞对陈艳说：“他有什么好，长得那么难看。”陈艳说：“男人长得丑不算毛病，男人要具备两种品质，第一，聪明憨厚；第二，勤快正直。如果不聪明还不勤快，长得再好也是残次品。”赵霞品品陈艳说的话又和孙宝元对照一下，除了丑以外，这些优点孙宝元都具备。在陈艳眼里孙宝元是匹黑马。
　　 赵霞在陈艳面前多少有些自卑，如果自己是男人一定会选择陈艳。陈艳无论从家庭、长相、个头处处都高她一筹，而她只有一样比陈艳高，那就是胸脯。胸脯高在赵霞看来也是一大缺点，看见人家胸部平平的她就羡慕，每天她要比别人早起十分钟，用布把胸脯缠上几圈，希望把它勒得小一点，只有在晚上松开了布带胸脯才像不安分的小兔子蹦出来，每每陈艳晚上睡觉前都要看她几眼，说这样才算女人。陈艳这句话挽救了她那对傲人丰胸，从此不再缠布了。赵霞觉得陈艳书读得多看法也和别人不一样，她要向陈艳的思想靠拢。
　　 后来连队又调来新一任的连长，孙宝元依旧和连长打得火热，别看他其貌不扬却有三寸不烂之舌，每次开小组会连长都要再征求他的意见，而且他的意见都会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没过几天新连长又去了赵霞家，和她父亲说了孙宝元的很多好话，还说因为赵霞碍于姐姐还没对象，没办法和孙宝元相处。父亲一听，人家连长都亲自登门牵线搭桥有什么好回绝的，当即拍板同意。
　　 周末赵霞回家，姐姐苦口婆心劝赵霞，说孙宝元有什么好，长得那么难看，她还小着什么急处对象。赵霞说没和他处对象，姐姐说，连长都来家里说媒了，还说没想过处对象。弄得赵霞一头雾水。
　　 回到连队赵霞本想找孙宝元问个究竟，没见着孙宝元却看到了连长。连长就把她请进办公室，说她父亲同意这门亲事让她们先处着，又说孙宝元有德有才以后有提拔的机会。最后说今晚在连队不远处有片小树林子，7点钟孙宝元在那里等她。就这样赵霞像个小鸭子被稀里糊涂赶上了架。
　　 入春的天气，夜也格外来的早，七点钟天刚黑。远远的赵霞就看见孙宝元的身影了。
　　 “你——来了！”
　　 “和连长说话你怎么不结巴？”
　　 “看见你——紧张。”
　　 “你说，陈艳比我强多了，你咋就抓住我不放？”
　　 “我和陈艳的事，你知道？”
　　 其实赵霞不知道他和陈艳的事，就顺嘴说，“知道。”
　　 “陈艳是主动找了我，可我就相中你了。”
　　 听他这么一说，赵霞心里别提多美了，在孙宝元这里她找到了自信。女人嘛就喜欢这口，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要说到她心里就高兴。她还觉得，她战胜了陈艳，赢了一局。
　　 小树林不算大，不一会儿就走到头了，孙宝元送赵霞回宿舍的时候，刚巧碰上了陈艳，陈艳见了他们，身子一拧，眼睛一翻就进了屋子。
　　 如果当时没有陈艳，赵霞也不会和孙宝元好，她经常这么想。陈艳很快就调走了，人家父亲是老连长，女儿下连队就是锻炼。据说她去了卫生学校，出来就是国家干部，当白衣天使。
　　 和孙宝元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了有三个月，突然有一天他提出要结婚，说家里他是老大，虚岁24的年龄也算不小了，而且过了年就是本命年，老一辈人的说法是本命年结婚不好。可赵霞说自己还小，坚决反对结婚。她觉得结婚这个词对自己太陌生了，而且听起来可怕，甚至自己还没准备好是不是真要嫁给眼前这个人。
　　 看到赵霞激烈的情绪，孙宝元显得很无奈，他故伎重演，领着连长又一次登门和赵霞的父亲说起他们的婚事，父亲很爽快就同意了，而且显得特别理解和支持。赵霞质问家人为什么不征求自己的意见就同意这门婚事，自己不想结婚！
　　 “不想结婚为什么要和他搞对象？”父亲愤怒地审问她
　　 “那也不能挖进筐里就是菜，况且我还没想好呢。”赵霞小声嘀咕着。
　　 “人家除了丑点哪样配不上你？就凭领导对他的重视，对你们婚事费心，咱也不能辜负了领导的一片苦心！现在的婚事都是组织给安排。”
　　 姐姐也过来劝她说：“咱是正派的人家既然搞了对象别让外人笑话。”
　　 也不知道孙宝元给自己家人灌了什么迷混汤，全家人一致向着他说话，劝她结婚。赵霞那颗冰冷的心开始解冻。她安慰自己，说不定有一天孙宝元真就提干了，当了连长，自己不就成了干部家属么？再说了，他俩的事连队都知道，如果因为结婚告吹，别人会怎么想？她不变成玩弄感情的骗子么？和轻浮的女人有什么区别？陈艳还不知会怎样幸灾乐祸呢。在全家人的一再劝说下赵霞同意结婚了。
　　
　　 【三】
　　 孙宝元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家里只有两间正房和一间草房，一间正房倒出来给他们做新房，两个弟弟住进了单位的宿舍里。因为当时都流行旅行结婚，婚礼办得很简单，结婚那天只做了典礼，亲朋好友吃点喜糖嗑点瓜子就散了。
　　 晚上洞房，赵霞不让孙宝元碰她。原因很简单，和公婆挤在一起，虽说有间小屋，但四下透风。赵霞连衣服也没脱躺在炕上，孙宝元说那不行，结了婚不让动那叫啥结婚。赵霞就是不让，她蜷缩着身体给孙宝元一个脊梁，孙宝元毕竟大她好几岁，看硬的不行来软的，他把下颚搭到赵霞的肩膀头上，说不让碰摸摸也行，总不能衣服也不脱吧，从搞对象到结婚就在典礼上拉下赵霞的手，什么也还没捞着。
　　 赵霞想想对人也不能太苛刻了，就让一步说：“摸哪?”孙宝元说：“摸摸奶子亲亲嘴儿就行。”一听要摸奶子，赵霞紧紧抱住自己的奶子说：“我妈说女人的这玩意不能让男人随便摸。”孙宝元一听就点急，说：“我是你男人我不摸谁摸？别人摸了你干，我还不干呢。当初就因为你的这对奶子我才相中你的。”赵霞回过头看他说：“真的？”孙宝元说：“那还有假？你不知道，你一跑起来像两个水球在衣服里晃，馋得我直流口水。”说完喉结也跟着动，咽了一口。在孙宝元再三央求并答应不碰的情况下，赵霞起身忸怩地先脱了裤子后又脱掉了外衣，还没等赵霞说开始，孙宝元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掀开她的背心，上去一口叼住了奶头，任凭赵霞怎样捶他的后背，就是不松口。赵霞僵硬的身体开始变得柔软起来，孙宝元又从脖子一直亲到她的额头，弄得她满脸的唾沫。看到了时机孙宝元把她按倒压在身下，赵霞反抗，骂孙宝元说话不算数，而且声音越来越高。
　　 忽然门“当当当”敲响。他俩的撕扯都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大哥，刚结婚别惹大嫂生气。”是小妹妹的声音。孙宝元不满地朝门口狠狠地瞪了一眼，从赵霞身上滑下来。赵霞一阵窃喜，孙宝元仍不罢休，前胸贴着赵霞的后背，下身开始有了动作。赵霞只觉得硬邦邦的东西顶在屁股上，一股热流湿了她的裤衩。伸手一摸，黏黏的，她一阵作呕。挣脱孙宝元的手臂翻身下地，从陪嫁的箱子里抽出一条新的换上。
　　 旅行第二天就开始了。孙宝元的老家在山东，坐火车也要三天三夜，他们就商量去赵霞的老姨家，坐火车七、八个小时就到了。
　　 早晨五点，他们登上了火车，因为不是起始站，人很多，没有座位。孙宝元把行包掖进行李架上，说自己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要下车的，好蹭个座位。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也不见孙宝元回来，赵霞站得有些腰酸，此时她有些口渴，但铁缸子都在行包里，她又够不着行李架，她开始生气，生气孙宝元找不到座位就回来，为啥还东一个西一个的？害得她连水都喝不上。她又坚持熬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实在熬不住了，就让身边一位大姐帮助自己照看行包，一点点挤过人群走了两节车厢。突然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定睛一看，原来是孙宝元。他背对着自己坐着，看见孙宝元逍遥地坐着，自己站得腰都快折了，赵霞的火腾就上来了，还没等她说话孙宝元就抢在前头说话了。
　　 “咋——那么傻呢？我这么长时间没回去，你——也不出来找我？”
　　 “我哪知道你有座？那你咋不去找我呢？”
　　 “我找你，这座——不就又没了？”
　　 “我走了，包谁看？我又够不着。”
　　 “你现在来——也没见你拿包啊？”
　　 赵霞说不过他，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满肚子的委屈没发出来，还挨了一顿狗屁呲。邻座的乘客把焦点都聚集在他俩身上，赵霞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训斥，顿觉没面子，她捂住脸哭了起来。孙宝元去把行包取过来放在了行李架上。
　　 下了车到老姨家还有两公里的路程，孙宝元走在前面，赵霞还在为车上的事生气，一直没有理他。前面有条小路，孙宝元说还是走大路，人多还能看点风景。赵霞偏不，她不出声进了小路，孙宝元在身后喊她让她回来，她也不回头闷着劲儿一直往前走。又听见孙宝元在赵霞背后喊，说，坐在那等她回去，赵霞不回他就不起来。赵霞心想，还威胁上了，就不回去！你就坐着等吧，她不回头不搭话，就是往前走。不一会儿孙宝元气喘吁吁“噌噌噌”从赵霞身后撵上，嘴上骂着赵霞是个犟种，拽过她的衣领，啪啪就是两个嘴巴。赵霞没想到他会动手，两个耳朵嗡嗡作响，半天才缓过神儿来，她歇斯底里嚎了起来，跳起来朝着孙宝元不管是脸还是脖子上去就开抓。然后躺在路上打滚不起来，指着孙宝元的鼻子祖宗三代开始一顿大骂。自知理亏的孙宝元，好说歹劝，磕头作揖，算是把她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