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农历六月初六，一样的民间节日，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这天，湛蓝的天空中悬挂着火球似的太阳；那平时徜徉在蔚蓝色天空中的云朵好似经不起太阳熊熊燃烧着的激情，已经羞涩地离开，不知道躲匿到哪里去了。北门桥下的河水一下低了几寸，河床热得半裸着身躯；那些浮出水面的，被晒得龟裂的河床，正有气无力地张着一张张嘴巴，酷似那些缺氧的鱼儿。鸟儿们也不知道潜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看楼下那沿河路旁的草木，都垂头丧气的，像是失去了追随凉爽和甘霖的信心；只有那在每家每户的门前或庭院中，装在盛着米的碗中的写着名字的鸡蛋，却在“六月六”的节日氛围里，满怀希望地尽情沐浴在骄阳之中。
　　 “六月六”是民间传统节日，各地的“六月六”各有不同，称呼也不同，有多种称呼和风俗：洗晒节、洗象日、晾经节、虫王节、回娘家节、天贶节、半年节、禾苗节等。家乡的“六月六”奇特而有趣：首先，分别在每一个生鸡蛋上写上每一个家人的名字；其次，让家人把写着自己名字的鸡蛋哈上一口气；接着，把写有所有家人名字的生鸡蛋都装到盛着米的碗里；然后，就小心谨慎甚至恭敬慎重地把它们连着碗一起抬到庭院里晒。要知道，那写着名字和哈了气的生鸡蛋，就是记性和运气！晚上，用水煮熟了所有写着名字的鸡蛋，再按鸡蛋上写的名字把鸡蛋分发到每个家人的手中。你若拿着写着名字的鸡蛋，小心翼翼地剥开，你就有可能切身体会到如下两种情况及其颇有意思的说法：倘若见到光亮的蛋白和蛋黄，则下半年的运气会更好；反之，则下半年的运气就要差点。
　　 小时候，如果出现前一种情况，父母就会非常高兴，吩咐我们赶快把鸡蛋吃下，说吃了那个象征着好运气和好记性的鸡蛋，记性和运气都会更好，因为吃下去的就是好运气和好记性。然而，如果出现后一种情况，父母则开始紧张，并忙碌起来：先给我们“叫魂”——说是用这样的方法，好运气和好记性就会被叫回来；之后，还是让我们把那个意味着坏运气和坏记性的鸡蛋吃掉，说是吃掉了“霉运”，坏记性和坏运气就会变好。
　　 这都是小时候的“六月六”。现在，我们这儿的“六月六”已经不被人们重视了，但是，回想起小时候的“六月六”，不仅蛮有意思，而且意蕴深沉。它让我又拾起了父母那质朴苍劲的舔犊之情，并撕开了尘封的记忆。而“六月六”的来历，却有一段如今已经鲜为人知的传说。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赵彦的人，每天靠上山打柴为生，与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虽然很辛苦，但是也算衣食无忧。
　　 在他十八岁的那一年，突然有一天，他病得非常厉害，找了很多有名的郎中看都治不好。在失望之余，赵彦专门找到了当地一位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为他卜问生死。算命先生告诉他，他的寿命只有一十八岁。也就是说，那一年刚好十八岁的他，病不但治不好，而且不久将离开人世。赵彦听了非常伤心——他伤心的不是自己的病治不好，而是如果自己果真离开了人世，风烛残年的母亲谁来赡养？
　　 在百般无奈之际，再一次找到了那位算命先生求助，说明了原委，请教他还有什么办法。算命先生被他的孝心所感动，叹了口气告诉他：就在距离乌蒙山区有几千里的昆仑上住着两位仙翁——南斗六星和北斗七星，他们目前掌管昆仑山和乌蒙山区一带凡人的生死，去求求这两位仙翁，或许有办法。但是，必须在六月初六三更天的时辰去，才有可能遇见这两位仙翁。算命先生还告诉他，这两位仙翁，除了酷爱下棋和喝酒，没有其他爱好。不过，假如赵彦找到了这两位仙翁，仙翁就会从此离开昆仑山甚至凡间，让以后的凡人再也找不到。
　　 听了算命先生的指点，赵彦磕头感谢离开。当晚，把老母亲托付给邻居后，赵彦带着他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在自家茅屋后的地窖里埋藏了几十年的米酒，从乌蒙山区出发，步履蹒跚地拖着患重病的身躯，跋山涉水，经过七七四十九日，绕过了漫山遍野生长着持续燃烧却永不熄灭的神树的炎火山后，就在六月六的深夜三更，费尽千辛万苦，总算爬上了其下不能浮起羽毛的弱水的昆仑山顶——巍峨而神秘的昆仑山，并找到了算命先生指点的那个云气氤氲着的山洞。只见那昆仑山顶的洞口边：有倏忽而来而又倏忽而去的云，扑朔迷离的雾，绮丽多彩的霞光，雪浪滚滚的云海。有两位鹤发童颜的老翁正在一边饮酒，一边下棋，然而，他们酒壶里的酒已经喝干了。这两位仙翁，就是南斗六星和北斗七星。大汗淋漓、精疲力竭的赵彦，任凭汗水流淌到昆仑山顶上；他没有急于打扰两位仙翁，而是静悄悄地在一旁为两位仙翁斟酒。而两位仙翁呢，只顾专心致志地一边下棋，一边饮酒……就这样，让赵彦等了好久才好不容易下完棋的两位仙翁，方才注意到为他们斟酒的赵彦。
　　 于是，两位仙翁就问赵彦找他们是为了何事。赵彦把自己的情况告知了两位仙翁，并且告诉他们：其实，自己担忧的不是自己将要离开人世，而是担忧如果真的一旦离开人世，那么风烛残年的母亲谁来赡养？两位仙翁听了赵彦的诉说，立即翻开生死簿，只见，赵彦的寿命确实只有一十八岁。这就让两位仙翁为难了：生死簿不能随便改，否则就是触犯天条，要遭受玉帝责罚的；然而，又由于他们被赵彦的孝心所打动，不救他一命，又于心不忍，更何况还喝了他不少的陈年米酒呢！——两位仙翁深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处世之道。这该怎么办呢？和两位仙翁在一起的赵彦，看着那只有“一十八”岁的生死簿，看着两位仙翁都束手无策的表情，想着不久将形影相吊、孤苦伶仃的老母亲，赵彦既万念俱灰，又悲痛欲绝：几滴泪，掉了下来，刚好落在了“赵彦”和“一十八”这几个字上。浸湿的这几个字顿时模糊不清，赵彦看了有点过意不去，唯恐因为浸湿生死簿上的字而让两位仙翁遭受玉帝的责罚，于是，就对着自己的名字哈了几个气，试图把生死簿上的泪水哈干。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奇迹出现了，那个“一十八”的“八”和“一”居然交换了位置，而变成了“八十一”！在一旁的两位仙翁又惊又喜，立即恭喜赵彦：他们认为可能是赵彦的孝心感动了上天，因此他生死簿上的“一十八”变成了“八十一”——赵彦延寿了！赵彦下山后，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竟然奇迹般地不治而愈了。并且，好事成双：邻村的一位貌美且贤淑的姑娘，听说了赵彦的事迹后，被他的善良和孝心所打动。也就在那一年，嫁给了赵彦，成了赵彦的媳妇。受赵彦的影响，婚后，赵彦的媳妇对婆婆的孝顺有口皆碑，不断被人们传颂……
　　 就这样，赵彦不畏艰辛爬上巍峨而神秘的昆仑山，并用孝心的泪水感动了上天而哈气改变了生死簿上的字，因此延寿的故事逐渐被人们所知。后来，有很多人来到昆仑山下，想爬到昆仑山顶一睹两位仙翁的风采并祈求平安，消灾免难。可是正如那位算命先生所预测的，不是由于绕不过炎火山因而不能爬上昆仑山顶，就是爬上了昆仑山顶，也找不到两位仙翁——两位仙翁已经不在昆仑山上了。或许两位仙翁果真回天上去了，再也不回来了。于是，在民间流传了如上的风俗:“六月六”那天，用碗中的米代替米酒，在象征着自己的生死簿或命运的鸡蛋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再哈气，已经成为人们祈求平安，消灾免难的风俗。这也体现了善良的人们对平安的渴望，对幸福的追求！
　　 源于对美好的向往，也源于“六月六”这一民间节日的由来，以及节日本身所承载着的美好愿望，人们逐渐喜欢了数字“六”，尤其是“六六”。人们都渐渐认为数字“六”与“顺”字难以割舍，甚至同出一辙；而“六六”无疑就意味着六六大顺，万事顺心。也许是出于巧合，抑或是上天对人类的怜悯和厚爱，人世间，竟然会有与“六六”有关的自然景观。
　　 在地处乌江源流之一的六冲河南岸的乌蒙山区，有一个长六点六公里的高位旱溶洞——织金洞。
　　 驰名中外的织金洞，原名“打鸡洞”，已经开放了的洞道刚好六点六公里，是中国最美的溶洞，又被人们美其名曰“溶洞之王”。夏日里似火的骄阳，既没有让我的心灵之水被晒干而枯竭，也没有让我丧失追随凉爽和甘霖的信心。在今年农历六月六的中午，我已经跟随导游徜徉在空气清新而凉爽的织金洞中。在已经开放了的六点六公里的织金洞中，你根本感觉不到夏日的炎热。最多的，是让你感觉到仿佛陡然置身于梦境里的超然，和凉爽带来的惬意。在织金洞中游，琳琅满目的钟乳石景物随处可见。在纵横交错，地下湖错置其间的洞道中，时常会让人感到宛如在星光朦胧、漫无边际的夜空下，一个人置身于崇山峻岭深处，万丈巉巗之中，静态里透出浩瀚，探寻中弥漫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在那美丽的梦境中，或身临其境步入神话中的奇幻世界，或穿越时空回到深邃莫测的远古。在地下烟河烟雾飘渺的氛围里，一幅幅奇妙的风景画和动人的故事会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你会相遇“群山”的寂静，亦会尽享“摩天岭”和“凌霄殿”的壮美；你会欣赏到“雪压青松”的高洁，亦会体会到“双鱼赴广寒”和“珍珠田”的玲珑剔透；你会赏识到高十七米亭亭玉立于盘中的“银雨树”的挺拔秀丽，亦会惊讶“掌上明珠”的神奇；更会追溯到两千多年前，楚汉相争时，“霸王盔”的主人曾经 “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辉煌，以及在乌江边自刎时 ——后来王安石为他抒写的“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为君王卷土来？”的霸王绝唱。除此之外，在这滴水不断的凉爽的溶洞中，你还会忘却外面的酷暑和干旱。
　　 这个夏天，干旱席卷了中国的许多城市和农村。当然，孕育织金洞的乌蒙山区也毫无例外。倘若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时逢久不下雨的日子，农历六月六的前后时日，在织金洞附近的一些农民，就会组织一、二十个人，或上龙王庙或耍水龙求雨。耍水龙的和围观的人情绪高昂，场面很热闹，但是依旧秩序井然。曾记得，三十多年前的夏日，在那些干旱的日子里，我们长年累月饮用的那口水井——四方井干涸了，由于父亲当时不在家里，三奶（父亲的三婶，无儿无女）、外公、外婆年迈，两个弟弟年幼，母亲身躯瘦弱，因此，抬水的任务就交给了十二岁的哥哥和十岁的我。还在读小学的我们，下午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和仅仅大我两岁的哥哥，抬着一只大木桶，到距家大约一点五公里的“阿弥陀佛”小水井去抬水。在那逝去的日子里，虽然艰辛，却也时常会在艰辛中找到乐趣。最有趣且让我至今都还难以忘怀的，莫过于耍水龙求雨的日子了。还依稀记得，刚好就在那年“六月六”的中午，暑假中的我正在家里淘米做饭，突然听到我们小街上闹哄哄地传来一阵阵吆喝声：“耍水龙了，耍水龙了！各家各户赶快出来倒水泼“水龙”求雨了，求雨了！”爱看热闹的我，兴匆匆地抬着正准备要倒出去的淘米水跑到了家门口。只见：在一群人的簇拥中，有一条由几个人抬着的，用柳条编成的“水龙”——你别说，虽然仅仅是用柳条编制的，却还挺像龙。邻居们正乐呵呵、争先恐后地抬着淘米水、清洗衣服的水、洗脸水等各种用过后的水，你一瓢、我一盆地往那“水龙”泼去。那些耍“水龙”的、围观的人虽然不停地躲避，可是也躲避不了那来自四面八方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水。不一会儿的工夫，耍水龙的人和围观的人身上全部被淋湿，可他们却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一个不高兴的表情。相反，但凡参与耍“水龙”的和围观的人都乐此不疲，并不断传来一阵阵轻松愉快的笑声。我也学着泼水的邻居们的样子，把抬着的淘米水向那条“水龙”泼去，然而，没有泼中“水龙”，却泼到了站在我旁边的邻居阿姨身上。阿姨笑了，我笑了，众人更笑得欢了……
　　 在那些泛黄的记忆里，勤劳质朴的乌蒙人用不屈的信念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的干旱。已经步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有了党中央和各级政府的关怀，干旱的日子里，经常会有气象部门具体实施的人工降雨，更会有消防官兵不断送水到各个干旱灾区，再也用不着抬水和求雨了。
　　 在远离城市的繁华喧嚣的织金洞中信步徜徉，钩沉往事，悄无声息间，曲径通幽处，在溶洞中留下了气定神闲的足迹。纵然厅堂之间有羊肠小径、田头阡陌般的幽径过渡，也是为了让你舒缓心情，以便于再一次感受到历尽山重水复后又相逢柳暗花明时的酣畅淋漓，不经意间，它的气度，它的无穷魅力悄然再现。峰峦雄伟的的名山和碧波荡漾的大海也会给你这种崇高感，但它们过于明晰，不似织金洞巨大的空间中弥漫的那种神韵更有魄力。君请看，着一袭苗族服装，质朴中透露出典雅和贤淑的导游小姐，正操着流利的普通话给游人们讲解，这一个又一个经过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洞顶之水一滴滴凝结而成的钟乳石景物，瑰丽多姿的喀斯特地貌风光，把织金洞映衬得气势恢宏：不说那玲珑巧雅的卷曲石，凝重道劲的“迎客松”，气韵生动的“普贤骑象”和“讲经堂”；不说那长一百七十米、宽四十米的“望山湖”，四百四十一蹬、二十七拐、一十八盘的“南天门”，高宽约六十至八十米、面积三万多平方米的“广寒宫”，高约一百米、宽约九十米的“寿星宫”，以及能与娱乐休闲广场相媲美的“江南泽国”和“宴会大厅”；不说织金洞巨大的空间中弥漫的那种神秘更有力量将你抛入时光隧道，在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历史空间里，一睹一代天骄的风采，感叹世事的变幻莫测；不说静时如禅佛仙界，万籁俱寂，动时如海浪排空，狂飙万丈，长时揣摩不透，短时势若破竹、一挥而就，高时如九霄，低时手可触顶，宽时广袤无垠，窄时如弹丸之地，大时如苍昊，小时如庭院楼阁，急时如风驰电掣，缓时如闲庭信步，险时如攀爬高峰峡道，平坦时一马平川……就说那气韵生动的“婆媳情深”。你看那“婆媳情深”：一个古代贤惠的年轻女子正在给她弯腰驼背、端着茶杯的婆婆梳头和捶背呢！听导游小姐说，织金洞及洞中所有的钟乳石景物都是这样慢慢形成的：在高温多雨的石灰岩地带，地下石缝中的水受的压力比较大，二氧化碳溶解度随压力的增大而增大，二氧化碳气体溶于水生成碳酸。当这样的溶液在地下石灰岩层流过时，与地下石灰岩的主要成分——不溶于水的碳酸钙发生化学反应，生成溶于水的碳酸氢钙。于是，石灰岩层的空腔逐渐扩大，形成溶洞。当溶洞中溶有大量碳酸氢钙的水溶液流到某一宽敞的地方或受温度影响，碳酸氢钙分解，水分蒸发，二氧化碳气体逸出，生成难溶于水的碳酸钙，长期沉淀就形成了钟灵毓秀,吸天地之灵气,汲日月之精华的钟乳石。
　　 我想这长约六点六公里的溶洞的洞顶之水应该非同一般，不是一般的水，否则，溶洞中的钟乳石景物为何这般栩栩如生？这到底是什么水，竟然把人间真情演绎得如此生动而逼真，这肯定不是一般的水！这神奇的洞顶之水，想必，不是天河流淌到凡间的仙水，就是人世间晶莹剔透的汗水和饱含真情的泪水化成的水！或许，这些洞顶之水里，就有那若干年前从昆仑山的山顶上流淌下来的汗水和孝心泪水吧？顷刻之间，陡然又想起孝子赵彦了。这个弯腰驼背的婆婆和端庄贤慧的年轻女子，莫非分别就是赵彦的母亲和媳妇吗？应当就是了。
　　 就这样，在这已经开放的六点六公里的溶洞中，又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六月六”。在这个“六月六”的晚上，回到家里的我，剥开写着自己名字的鸡蛋，光亮的蛋白和蛋黄顿时显露了出来。霎那间，那个“六月六”的神话传说和溶洞中的“婆媳情深”似乎还萦绕在脑际，并不断浮现在眼前。窗外，是一轮似淑女细眉的幽幽新月。她，天女一般，风姿绰约，飘带缠身，水袖轻拂，祥云缭绕。她，在这暗黑的“六月六”夜晚，从她手提的暗香浮动的花篮里，把皎洁的月光洒向苍穹，并划破夜的帷幕。她又翻过山岭，越过洞口，跨过河流，穿过翳密的林薮，再把花篮里载着的沉甸甸的月色，洒向人间；同时把暖乎乎的拥抱，湿漉漉的吻，由衷的问候，在这个 迷人的“六月六”夜晚，把“六月六”节日本身所承载着的美好愿望，给了我的所爱：有我爱的山，有我爱的水，有我爱的溶洞，有我爱的人，有我爱的故事，有我爱的沿途风景……
　　 “六月六”，一样的民间节日，确实是不一样的心情。
　　
　　 二零一三年七月十五日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