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悲伤的红指甲(短篇小说) ——与小人鱼同题
黄三娶媳妇这个消息就像油锅里迸进去的一滴水,噼里啪啦地就随着风传到了原本缩在被窝里的黄洼村村民耳中。大家都忙不迭地围到黄三家门口来看热闹。
做泥瓦匠的黄三长得还算端正,就是个头太矮,不足一米三,早年他得痨病的父亲拖垮了那个原本贫寒的家,债台高筑,加上身高的原因,30好几的黄三一直没有成家。
他似乎也不着急,照顾老娘的同时,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做工,渐渐地还清了债务,还翻新了房子。
日子稍微宽裕以后,他娘黄老太整日絮叨着要他为黄家传递香火,她要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死了才有脸见黄三他爹和黄家的列祖列宗。无奈之下,黄三遵循着村里好几个大龄的光棍汉讨媳妇的旧路,通过一个绰号叫“二麻子”的介绍人,“买”来了他现在的新娘,贵州的姑娘阮秀儿。
村民们叫嚣着要吃喜糖,喝喜酒,还让黄三把媳妇带出来让大伙瞧瞧。
黄三扭扭捏捏的倒像个小媳妇,红着脸从卧室牵出来了新娘。
身材高挑的阮秀儿那天穿着一件玫红色的新袄子,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薄薄的嘴唇,鹅蛋型的脸上扑着淡淡的胭脂,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和黄三站在一起,显得异常不般配。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惊呼。
但当人们仔细地看了阮秀儿走路的姿势,一阵唏嘘声后,就改口了:“老话说得不假啊,龙配龙,凤配凤,乌龟的儿子会打洞。”
可不是嘛,你看阮秀儿走路的样子,多像村口池塘冰面上的鸭子,慢吞吞晃悠悠的,好似一个不小心,就要摔个仰八叉。
“新娘子,新娘子,来,笑一个!”有个油嘴滑舌的光棍汉喊。
阮秀儿就真的对着他傻呵呵地笑了,露出一口黄褐色的牙。
黄老太看得心里来气,对着黄三嘀咕:“花了5000买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孬货。”然后抓了一把喜糖,撒在门外,喊:“大家伙散了吧,这个媳妇娶得不是多光荣,喜酒就不办了!”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以此哄散了人群。
黄三却毫不介意娶了个半傻的老婆,他像得了稀世珍宝一样,为了每天晚上能够回家陪着阮秀儿,他不再接远地的活计,甚至宠着阮秀儿,连家务也不让她做,惹得黄老太不停地奚落。黄老太的左腕上一直戴着一个祖传的玉镯,碧翠的颜色,经过时光的打磨,很是圆润光洁。按理说,阮秀儿嫁给黄三,这个镯子是要传给阮秀儿的。可是她却对黄三说,阮秀儿不是她理想中的媳妇,所以不愿摘下来给她。
那天中午,太阳照得黄三家门口暖洋洋的,阮秀儿慵懒地坐在竹椅上,黄三单膝跪在阮秀儿的面前,手臂杵着她的大腿,小心翼翼地给阮秀儿涂指甲油。指甲油是头一天黄三做工回来,在集市的地摊上买的,五颜六色的透明小瓶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黄三想到阮秀儿有一双修长的手,霎时就动了心,他掏了一块钱,买了瓶大红色的指甲油。
黄三娘见了,直跺脚。
“三儿,你看你,自从娶了这个傻婆娘,都变成什么样了,竟然跪在这给她涂这个妖精才用的东西。”
“娘,现在街上时兴这个,那些个姑娘婶子们,都涂了,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黄三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那也要看什么人,”黄老太瞥了一眼阮秀儿,“就她,白花钱!”说完叹了口气回了屋。
黄三涂完后拿起阮秀儿的一只手,自顾自地说:“秀儿的手这么好看,涂了更好看了!”然后喜滋滋地对着阳光欣赏。
正那时,二麻子来了。
“吆,看来小两口很恩爱呀!”
二麻子猝不及防的声音惊到了阮秀儿,她打了个激灵,手中的指甲油瓶子一声脆响落了地,指甲油从瓶口慢慢地流出来,鲜红鲜红的。
“咦,兄弟,你咋来了?也不事先招呼一声!”黄三捡起指甲油,客套地说。
“我怎么着也是你们的媒人嘛,来看看秀儿在这过得习不习惯。”说着将眼光瞥向阮秀儿。
阮秀儿没回答,径自起身回了屋。
那天中午二麻子在黄三家吃了一餐饭,黄老太和阮秀儿一直没多说话,不冷不热的,倒是黄三犹如款待贵宾。
二麻子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阮秀儿并叮嘱:“秀儿,好好过日子,过阵子我再来看你。”
阮秀儿默不作声,表情紧张而复杂。
转眼间,就到了年关。
某天清晨,黄三结了工钱,准备去采购年货。
阮秀儿突然跟随出来,“三哥,我要和你一起去集上。”她说话不吞不吐,很流畅。
黄三杵在那里,一脸狐疑地看着阮秀儿。
“我要去给贵州老家的村长家打个电话,问一下我娘的病情怎么样了。”阮秀儿如实回答。
黄三原本怕人多阮秀儿会走丢,不想带她一起,但是听了这个理由,他没有拒绝。因为他晓得阮秀儿确实有个常年抱病在床的老娘,二麻子当初就说过,阮秀儿同意嫁给黄三,就是用那个“卖身”的钱给娘看病。
这样想来,黄三觉得有点对不起阮秀儿,以及自己的岳母。
“好吧,秀儿,也该打个电话给娘了。”黄三回答。
个头矮小的黄三,挑着篾萝,牵着比他高出好一大截的阮秀儿,慢吞吞地行走着。没有来过集市上的阮秀儿,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频频驻足把玩路边摊位上的新奇小物件。黄三也不吝啬,只要是阮秀儿喜欢的东西他都买,甚至还给她买了一套100多元的衣服,那可是他自己平日里十件衣服的价值。
一处卖春联的地摊前,围着一大群人,大家都认真仔细地挑选着,时不时有不识字的顾客要店家念出对联,好挑选自己中意的,为下一年家中的运程讨个吉利。
黄三看了看拥挤的人群,将篾萝停放在旁边,交待阮秀儿:“秀儿,你看着东西,我买好春联,咱们就回家了。”
阮秀儿点着头,坐在了扁担上,玩起了刚刚买来的一瓶鲜红的指甲油。
买好春联出来的的黄三没有看到阮秀儿的身影,看着集上汹涌的人群,他急得脑门直冒汗,大声呼喊:“秀儿!秀儿!阮秀儿!”
一直没人应。
黄三挑着篾萝在人群里穿梭,篾萝因为快速摆动不是撞到行人就是撞到摊位,弄得矮小的黄三步履蹒跚,像醉酒的汉子。
“三哥,三哥!”
心急如焚的黄三听到熟悉的呼喊声,循声而去,阮秀儿站在一个商铺前,一脸愁云密布。
“秀儿,你怎么不听话,跑哪去了?叫我好找。”黄三快步向前,逮着阮秀儿的手臂,紧紧的,生怕她又不见了。
原来阮秀儿独自去打了电话回老家。
阮秀儿当日的举动和往日有些不一样,完全看不出头脑有问题,她甚至可以一个人找到公用电话,并记得村长家的号码,黄三有些不解。
问及秀儿娘的病情时,阮秀儿只说了一句“还好”,并且负气似地对黄三说:“回家!”然后扭头就走,步伐也不似往日那般慢吞吞。
黄三立在那里好一会没有缓过神来,望着阮秀儿渐渐远去的身影,他挠了挠头,没再多想,跟了上去。
自从集上回来后,阮秀儿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饭吃得少,话说得更少。任凭黄三如何哄都无济于事。
黄老太问黄三:“三儿,你婆娘是不是怀上了?”没等黄三回答,老太太自己给自己吃了定心丸,“这下好了,咱老黄家有后了,我死了也有脸见你爹了。”
黄三认为秀儿的反常可能和岳母的病情有关,但是他不想浇灭黄老太的希望,没有正面回答,心里暗暗盘算着,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了,积攒些钱,就带着阮秀儿回一趟她贵州的老家,尽一尽半个儿子的孝心。
大年三十那天,小村飘起了雪,天气异常的冷,落地的雪即刻被冻住,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吃年夜饭的时候,黄老太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来。
她对阮秀儿说:“秀儿,明年你要是给我们黄家生个大胖小子,这镯子就归你。”
然后又将手镯递给黄三,“三儿,你成家了,这个镯子你拿去压岁,明年多挣些钱。”
当地有个习俗,除夕夜会尽可能地将家中所有的钱款和金银首饰放在男主人的枕头底下压岁,寓意为枕着这些钱财入睡,来年会有更多的收益。
饭后,黄三精心地为阮秀儿涂了红色的指甲油,他涂指甲油的手法越来越娴熟,没有一丝多余的粘在皮肤上。
之来,他将采办年货余下的工钱和黄老太的玉镯搁在枕头底下,对阮秀儿说:“秀儿,你先睡,我去守岁。”
阮秀儿却一把拉住他,“三哥,假如哪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黄三扶着她躺下,掖了掖被角,“你怎么会骗我呢?我又怎么会恨你呢?”
阮秀儿听着他的回答,蹙着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坐在厅屋守岁的黄三,仔仔细细地回忆阮秀儿近段时间的言行举止,他总感觉阮秀儿并非是他们表面所见的那个样子,如果她的傻是装的,她为什么要伪装呢?为什么呢?黄三想不出来。
新年的钟声响起时,黄三开门燃放了爆竹。
阮秀儿睡得很熟,爆竹声和黄三上床的声响都没能吵醒她。黄三像个婴孩,缩在阮秀儿柔软的怀里沉沉睡去。
黄三是被噩梦惊醒的,梦中的他看到阮秀儿站在风雪的池塘边朝他挥手,然后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秀儿!”黄三一个激灵坐起来,发现是梦,他舒了一口气。然而当他看到床里侧空无一人时,他的惊慌远比噩梦时来得更为凄厉。
黄三顾不得穿上外衣和鞋子,赤着脚在几间屋里找了个遍,也没有看到阮秀儿,他回到房里,才发现桌上他娘的玉镯下面压着一封信。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到的是阮秀儿娟秀的字体,还有斑斑泪痕,他有一刹那的眩晕感,更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他害怕看信的内容,然而他却用最快的速度看完了信的内容。
三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个骗子,是个大骗子,我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
17岁那年,我嫁给了我的表哥,也就是二麻子。他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看到村里很多人家的女儿嫁到外地,一次就能得好几千块礼金钱。他眼红了,于是他设计好了这样的圈套,先将我嫁掉,拿到礼金,然后让我趁机逃掉,再重新嫁。我不愿意,他就打我,甚至威胁要杀了我娘。三哥,我是没有办法呀!就算我豁出去了,但是我不能不顾我的娘啊!
算上你,我已经嫁过4个男人了,每次都是拿到钱后,假装傻子的我趁人家不备逃走。三哥,在这些男人中,数你待我最好,他们都是娶不到老婆的大龄汉子,花钱娶我们也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我知道,你不同,你是真心拿我当老婆看待。
三哥,赶集那天我打电话给他,我想那天就和他走,我没有办法再骗待我这么好的你,可是那个天杀的知道这儿有压岁的风俗,非要我过了今晚,带走你的钱财。
三哥,替我对娘也说一声对不起,她的镯子我不带走,因为我不配。
三哥,对不起,来生吧,来生我再嫁给你。
秀儿
“秀儿!秀儿!”黄三开了门歇斯底里地喊,门外的风雪呼啸着窜进来,扑打在他的脸上。
黄老太听到动静后,也起了床,她准备向黄三问个究竟的时候,黄三已经冲出门好远,矮小的身影慢慢地隐约在飞扬的雪里。
黄老太感到事情不妙,敲响了邻居的门。
阮秀儿此刻刚刚走到村口和二麻子碰了头,黄三抄近路很快就赶了上来。
“秀儿,秀儿!”黄三看到阮秀儿的身影时,很激动,因为跑得急,一下跌倒在雪地里。
“三哥,三哥!”阮秀儿回头大声应着,欲迎上去。
二麻子一把拉住阮秀儿的手,“怎么,难不成你对这个小矮子动了真情?”
“你放开秀儿,你这个人贩子!”黄三冲过来。
二麻子快速躲闪,反倒给黄三一个绊马腿。黄三应声倒地,手电筒也陷进雪里。
“哈哈哈哈!”二麻子邪恶地狂笑着。
黄三望着泪水涟涟的阮秀儿,再看着面目狰狞的二麻子,他怒了,像一头猛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二麻子,二麻子没有料到黄三会这么快反击,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黄三扑倒,于是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扭打成一团。
阮秀儿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喊,“别打了,别打了!”
黄三因为身高的弱势,很快败下阵来,二麻子趁机用胳臂勒住黄三的脖子,使尽全身的力气。
黄三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老子弄死你……”二麻子恶狠狠地叫。
阮秀儿借着手电的光,看到脚边有块石头,她一把抓起,也顾不上考虑,朝着二麻子的头就是一记猛击。
二麻子一声惨叫,放掉黄三。
阮秀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借机冲上去抱住二麻子,因为惯力,二人一起从塘埂滚落下去。
黄三听到了冰破碎时的声音,然后就是扑腾水花的声音。
“秀儿,秀儿,我的秀儿哎……”
黄三连滚带爬地也跳入了池塘里,可是一片漆黑,他游了好一阵都没有寻找到阮秀儿和二麻子。
过了好一会,黄老太以及好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和手电筒寻到了池塘边。黄老太哭喊着要黄三上来,黄三都不听,虽然他的小腿已经痉挛,但他还是没有放弃阮秀儿。
终于,他和几个好心的村民一起找到阮秀儿。
原来二麻子和阮秀儿都不识水性,落水后,二麻子使劲想挣脱阮秀儿,阮秀儿却死死地抱住他,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挣扎中二人被池塘里的水草牢牢地缠住,因为没有露出水面,所以黄三才听不到他们的声响。
塘深水寒,阮秀儿和二麻子都没能见到新年的那一轮红日。
黄老太得知消息后,挂着老泪捶胸顿足,“秀儿,秀儿,你回来吧,回来娘再也不给你脸色看了,回来娘亲手给你戴上玉镯!”
飘雪的除夕之夜,黄洼村上空飘荡着黄三悲惨的哭喊声,黄洼村的泥土里浸染着黄老太悔恨的泪水。
入水受寒,加上巨大的打击,新年里,黄三就大病了一场,高烧不断。
从此以后,黄洼村真的多了一个半傻的人,他总是喜欢坐在村口的塘埂边,动作轻柔手法娴熟地给自己涂抹鲜红的指甲油。
时不时举起手对着暖暖的阳光,小声念叨着:“秀儿,好看么?”
指甲油殷红的幽光,投射在他水淋淋的眼睛里,像池塘里迎风而起的阵阵涟漪。
小说富有现实意义,发人深思。问好怜幽!祝福秋安!
还有,情上有法,为什么不利用法律的利器来保护自己呢?
哎,真是悲哀,愚昧!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