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重，路弯弯
　　
　　 （一）
　　 霓虹闪烁，流光溢彩，鸭绿江夜总会在夜幕下绽放着绚丽夺目的光彩。
　　 桔黄色朦胧的灯光笼罩着高贵典雅的休息大厅。在这梦幻的空间里，轻松悠扬的音乐与远处KTV包房里高亢的歌声和劲爆的舞曲形成一个多维体空间，不时从各个角落里传出男调女媚的低俗话语，还有远处包房内传出的尖声怪叫。这是一个幽雅浪漫与现代文明的绝妙组合，是一个时尚与经典、高雅与粗俗的完美搭档。
　　 我独自坐在僻静的角落里，听着轻松而温馨的音乐，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尽情享受着裹夹着低俗的温馨与浪漫。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我这山沟里的穷书生会到这种地方消费，正所谓世事难料啊！
　　 “给我来杯茶水。”我向站在一旁的服务员招手。
　　 身着白衬衣红马甲工作服的女服务员立刻走过来，带着职业的微笑必恭必敬的说：“先生，您喝什么茶。”
　　 我差点笑出来，对我这么尊敬，我就是个刚刚毕业的学生。“都有什么茶，多少钱一壶？”
　　 “有大红袍、龙井、碧螺春、铁观音……一壶从五百到八十不等，您要哪种？”
　　 “我的妈呀，开什么玩笑，一壶茶这么贵！你看我象喝得起这么贵的茶的人吗！给我来杯白开水吧！这个多少钱？”昏黄的灯光掩盖了我的羞怯。
　　 “白开水免费，我去给你倒！”服务员娇俏俊秀的脸庞露出一丝隐藏不住的笑意。
　　 服务员端来一杯水递给我。“哈哈你这人还真逗，有钱到这里消费竟然不舍得喝茶。我都给你弄糊涂了，你到底是富有还是贫困啊？”
　　 “你也是刚毕业到这来打工的学生吧？”
　　 “不是来打工还当老板啊。”
　　 “我本来也是和你一样应该来这打工的，为了生活我们都在拼搏，这是我们的命啊。”我坐起来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女服务员，她不过二十多岁，文静而纯真的脸上带着学生的稚气，俊秀的眼睛闪烁着青春的灵气。
　　 “但是我为了工作，我把我老爸老妈的血汗钱都拿来塞给了人事局的领导，今天还请他们在这里消费一次，他们去了ＫＴＶ包房。哎，为了前途我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我倒真的希望能和你们一样在这里凭自己的双手打工挣钱，不用花着父母的血汗钱来充大款！”
　　 听了我的话，服务员仔细的看着我，仿佛要看穿我奢侈的表面下那颗贫寒的心。“你给了他们多少钱，他们能给你安排了吗？很危险的，他们这些人办事让人难以琢磨。”
　　 “八千，在别人眼里可能不多，但是在我们那个贫穷的山村象一个天文数字，我上了四年的中专所有的学费生活费也不过六千，我真的成了一个败家子了，可怜的老爸老妈都倾家荡产了。”我想起为了走出大山所背负的父母的血汗就心痛不已。“不过他们已经告诉我，我的人事档案马上就下发到工作单位，很快就可以上班了，痛苦背后也是一片希望的曙光！”
　　 “那我祝贺你哦！你看我这服务员都忘记给先生倒水了！嘻嘻！”女孩笑着又给我倒上一杯水。
　　 我们越聊越投机，原来女孩也有着和我一样的背景，她叫林盈青，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中专毕业生，面对正在走入低谷的中专毕业生就业趋势，只能流浪城市加入打工者行列。
　　 “身为农民的子女，我们就认命吧，四年青春四载拼搏，为了跳出农门，我们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生活的艰辛，现实的无奈，命运的折磨，走出大山成了一个心碎的梦！”盈青说到梦想忽然那明净的眼眸里流露出阴郁的悲凄，也许每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都有一个辛酸的故事。
　　 “其实年轻的我们都有着一样的青春和梦想，跳出农门却成了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一个难圆的梦。”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伤感，为面前这个刚刚认识的女孩更是为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盈青你信命吗？”我问。
　　 “以前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了，因为我逃不出命运的安排。”
　　 “有些悲观哦，要相信自己，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哈哈，掌握在自己手里？”盈青有些鄙夷的看着我，“雨溪，你的命运不是掌握在别人手里吗？”
　　 我有些尴尬的自嘲道：“那也是我在和命运抗争啊，现实就是这样，如果我不忍心花钱我就无法让改变自己的命运，很多人在走这条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金钱改变命运也是新时代的产物。有句哲言说得好：不能改变这个社会，就得适应这个社会。我们改变不了腐败风气，我们就得适应这个风气。你以为我情愿把父母的血汗钱往这帮喝人血的贪官污吏手里塞啊，但是没有办法他们有权力……”
　　 说到现实我是满腹牢骚，那朦胧的灯光掩盖不了我义愤填膺的愤怒。
　　
　　 “哈哈，小伙子，有本事，这么快就泡上了。”
　　 满面红光的马局长歪歪斜斜遥遥晃晃的从包房里走过来，我连忙起身尴尬的说：“马局长您取笑我了，我们在聊天呢。”
　　 “呦，这小姐挺漂亮么，小子你有艳福啊。别在大厅里了，206号包房给你们了。”马局长一句话说得我满面羞红。
　　 “马局长，您看我在这大厅休息挺好的。”我慑嚅着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嗨，美女陪我玩去吧，我不会亏待你的。”已经有四十岁的马局长臃肿的脸上挂满媚笑，一双金鱼眼睛象要冒出来一样色咪咪的盯着盈青秀气的脸蛋。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风度的局长现出了这样丑陋的嘴脸，竟然比那些下流的无赖还要卑劣。也许是血液里的酒精还没有消失，也许是这昏黄的灯光会让人迷失，也许是有了钱的人都会变成这样。
　　 盈青瑟缩的立在一旁，低着头，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我仍能够看到她娇俏而俊秀的脸庞飞起两朵红霞。“先生，我不包房，我是大厅服务员。”
　　 “小姐，你来这不就是为了挣钱吗，冲你这么漂亮我会加倍给你小费的。哈哈。”马局长得意忘形的笑着，仿佛为自己所拥有的金钱和权力而骄傲，仿佛他拥有这个世界！
　　 “先生，我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别的钱我不需要！您还是换一位吧！”胆怯无助的盈青却也态度坚决。
　　 看着可怜的盈青，我的心中一阵怜惜，劝道：“马局长，她不愿意您就放过她吧。”
　　 “哼，装什么单纯，在这里有几个纯洁的，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用不用让你们老板把你请给我啊？！”马局长看来是动怒了。
　　 我满脸气愤的挡在他们中间，“您是国家的领导，人民的公仆，注意自己的形象。你不能强迫人家啊！”若不是我的前途还捏在他的手里，我真想骂他个流氓，还人民公仆呢，有多少人毁在这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里了。
　　 “好一个英雄救美，感动人。”马局长一脸奸笑，用带有讽刺的金鱼眼睛狠狠的盯着我，“小子你不要以为念了几天书，就能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也不用拿国家领导的大帽子来压我，你不是在走歪门邪道吗？”
　　 这时跟在马局长身后的牛科长偷偷拉了我一下，“小子，识相点，局长生气了，你还想保住你的前途吗？赶快给局长道歉吧！”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牛科长对曾付出全部代价的同龄人动了恻隐之心，他深谙这个世风日下的世道容不下我这般直性子的人。
　　 还没等我想好如何改变僵局，马局长已经愤然离去，一众拍马者也紧跟而去。
　　 牛科长转回身对我说：“今晚你如果能够劝说你的朋友去陪马局长，他一高兴你也许还有救，否则你送来的那些你父母的血汗钱根本没有办法让马局长看在眼里。”
　　 喧闹的大厅回归安静。
　　 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与痛苦，许多年来，我对人生真谛的追问，对人生理想的追寻，对心灵净土的守护，在这一刻全都彻底崩溃了，这个世道哪里容得下单纯率直的我。
　　 “雨溪，是我害了你，你骂我吧，但是我可能不会为你挽回局面了！”盈青的眼里噙满泪水。
　　 我苦笑摇头，“我怎么会骂你，没有工作又能怎样！如果你认为我会用朋友的人格付出挽回局面，那你就小看我了。就看不贯那些有钱有权的腐败分子下流的德行。你去忙吧，我要休息了，明天一早我就走了，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我想到了渺茫的前途，和这可怕的世道，更想到了我可怜的父母。我在回想着这么多年来，一辈子与土坷拉打交道的父母为了让我走出大山，年复一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在庄稼地里辛勤劳作着，供我读书成了他们生命唯一的动力。我仿佛看到年迈的老人顶着烈日锄草，汗水浇灌着禾苗的成长，沉重的生活压弯了山里人刚强的脊梁。他们从没有放弃供我读书的念头，他们盼着我毕业，盼着我工作，盼着我能翻越这重重的高山，走出这弯弯的山路。他们凑足了打点人事的钱，那是他们用汗水一点一滴换来，从嘴里一分一分节省出来的。如今这钱却填入虎口，我还有什么颜面面对老人！明天我将重新回到那大山的怀抱，去开始走我人生的路——一条盘桓在大山的路，和乡亲们一样“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从此忘记曾经在城市的天空追寻的梦想。
　　
　　 （二）
　　 冬去春来，岁月飞逝。五月的春风吹暖了冰封的长白大地，鸭绿江水缓缓向远方流淌，似乎在流向一个遥远的梦乡。
　　 在家帮父亲种完地，正犹豫着是否和着外出打工的大潮去打工，正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时候，却在去镇上赶集时正巧碰上我的初中同学陈墨佰。他说他正在各村大力发展药材种植事业，一共有四片种植基地，300多亩的红花，还有两处天麻试点。自己兄弟三人种植160亩，其余一百多亩承包给各个农户种植管理，他们负责技术、收购、销售，属于联合经营。
　　 他说这种新品种的红花亩产达到40多公斤，收购价格至少是100块每公斤，这样每亩效益就是5千，这些地今年少说也得挣五六十万。这个数字对一个从小生长在土地里的孩子来说太有诱惑力了，这也是我学过的专业，于是我满怀希望的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因为是曾经要好的同学，便没好意思跟他谈论工钱，我以为人世间的友情会胜过一切。同学也承诺秋后不但会给我干活的工钱，还会给我技术帮助上的薪酬。
　　
　　 火绒沟位于长白山北麓的深山老林里，我们有一个基地就在那里。我用我所学的知识和技术把鸭绿江边四十亩染上病害的红花拯救成活后，就需要到最远的火绒沟去支援在那里的同学。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我按照同学的指点第一次独自穿越在火绒沟深山老林的山路上，想着或许隐没在林中的野猪和黑熊，在阳光下心中也不免发毛，不时乱窜的花鼠和飞过树丛的野鸡常常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层层绿树层层雾，重重高山云断路。”那一次我真正领略到了长白山地的苍茫和辽阔，茫茫苍苍的深山老林里看不见太阳，只有细碎的阳光从耸入云天的树叶间隙投到脚下的小路上，坑凹不平的山石小路绵延不尽，一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
　　 几十里坎坷不平的山路，让我体会到了人生之路的艰难，从此每当我跋涉在那崎岖仿佛没有尽头的坎坷的山路时，我会在心中鼓起勇气，告诉自己一定会翻过这重重的高山，穿越这弯弯的山路。那个夏季我最大的收获就是磨练出了坚强的意志。
　　 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的我已经筋疲力尽。当我终于翻越一座座漭漭苍苍的大山，走出坎坷不平的山路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远近横着几十户人家的山村，更多的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我料到这大山上的农民也是一样的封闭落后。
　　 路边的红花地里，同学正在和村民为了染病的红花而一筹莫展，看到我来了，非常高兴。墨佰拉着我对开始心凉的农户们说：“大家不要怕，我的同学来了我们的红花就有救了，他是通化农校毕业的，学的就是药材栽培技术，他一定会挽救我们的红花的。”
　　 我根据我曾经学过的知识，对大家说：“你们这里的红花出现紫色或褐色纺锤形病斑，是红花炭疽病，如果再不及时防治将会逐渐扩大使大片红花植株茎枝枯萎，花蕾不能开放。防治方法，马上派人去镇上的农科站买代森锌或可湿性甲基托布津，开始喷射。而且我发现还有大量的红花指管蚜同时为害茎叶及嫩梢，就再买一些敌百虫同时喷施，可以省工省时。墨佰，一会我们算算需要买多少农药，这涉及到资金就由你去采购吧。按我说的方法打药不出三五天红花就会由枯萎转为旺盛。放心吧，施药后的重点就是除草，现在杂草开始旺盛生长，这满地的杂草极大的抑制了植株生长。”
　　 有一位满怀疑虑的青年人说：“可是就算我们能把红花整好，不知道一亩地究竟能卖多少钱啊，不会是骗人的吧。虽然我才两亩地，可是我也不愿白白浪费了，还有我这一夏天的汗水不能白流！”
　　 这个青年人不合时宜的话引起一阵的沉默，也许在合作之前他们已经把各种可能的情况询问清楚了，但是到了半路却这样后怕，当然会给其他农户一些消极的影响。也许我们这几个毛头小子领着干这样大的事真的让人心里没底。
　　 “这个，这个，需要问老板啊！我只会种植管理技术，”我指着墨佰。“我也是跟着他打工的，而且是半路才来的。”
　　 一位壮实的中年人有些生气：“你个混球一边去胡说，别看他们年纪比你小，大学生见过世面，哪里有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他们有技术和经验不会轻易失败。”
　　 墨佰信心十足的说：“林叔说的对，我们开始合作时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在进行这项事业前我已经做过大量的调查，跟我签定合同的是国家级的药材发展重点企业，那个企业实力雄厚、前景远大。红花的效益也是可观的。我们一定能够挣到钱的。”说着这些经验的时候，墨佰相当自豪，因为他在深圳等南方开发城市混过，自以为发财对他来说就是志在必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