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痕(征文小说) ————栀子花香
城市的突然停电让人陷入莫名的惆怅,我没有在黑暗中说话的嗜好,但此刻我不能沉默,我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我发现黑暗中她目光如炬,女人划亮一根火柴,短暂的光亮中,我看到她目视着火柴梗逐渐变成灰烬,嘴尖露出刀锋般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战。女人说,你喜欢听故事么?
说吧,我天天听人家讲故事。
1、黎城回到家,打开报纸,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坐在沙发上,直冒冷汗。妻子从房间出来,埋怨却带着嗔怒说:“你呀,又喝高了,每次都这样。”黎城无力指了指报纸,妻子拿起报纸,接着尖叫起来。
春末夏初的雨让人压抑,不过感冒来的正是时候,妻子走的时候说:“我去参加龙哥的葬礼,你好好养病,别到处乱跑。”妻子穿着黑色的裙子,一脸庄重的出门去了。黎城发现,养成一种习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一下戒掉某种习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墙上闹钟的时针摆动的声音如按在脑门上的发条,每滴答一下,头也跟着隐隐发痛。床上依旧洒着妻子钟爱的玫瑰花香水味道,旅游出去才几天,这个味道有点陌生,黎城知道,现在,只有栀子花的味道让自己亲切。
手机响了。
“中午出来陪我,我好无聊。”
“今天不行。”
“哎呀,找个借口嘛,就说去老大家吃饭。”
“我重感冒了,再说,老大死了。”
“这样呀,那好好保养好身体吧,哦,对了,被抢的东西警察帮忙追回来了,听说那几歹徒拒捕有两个被击毙了,一个受重伤跑了,真是痛快!”
妻子好像是第一次去参加葬礼,记忆里妻子对这类事情是很忌讳的,事情要追溯到一年前,妻子闺房密友的丈夫因为车祸撒手而去,妻子除了在电话里没完没了的安慰之外,并没有去参加追悼会,这让黎城感到意外,随之规劝的结果是自己顶替妻子去参加一个陌生人的葬礼。
记忆里那天的天气和今天神似,或者说生命本来就存在轮回,伞盖被风一吹,居然如断线的风筝,在风中跳着不规则的舞蹈最终挂在树上,多年以后,场景再次出现的时候,黎城充满了解脱的快感。雨把黑色的西装淋透了,雨水顺着脖子向心脏的地方浸透,每向下浸润一点就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
雨越来越大,如天上挂下来的银白幕布,让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黎城低头一下钻进灵堂。灵堂就设在客厅的中央,简单的就一桌子,桌子上摆着骨灰盒,前面是死亡者的相片,没有超度者和追悼者,也没有鲜花和供品等饰物。
女人漠落地呆于一个角落,过往的记忆不想再回忆,就是回忆也无法让眼泪流淌,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望着大雨交织的雨幕,灵堂的死寂让自己孤独,感觉自己这潭水只要掉入一粒尘埃也会荡起涟漪,女人尝试着想想未来的日子,但雨幕好像阻隔了自己思维的跳跃,而只能在屋子里盘旋,紧接着大脑一片空白。大厅门口的雨幕突然被掀开,呼一下跳进一个人,心不由咯噔了下。
尽管早先认识,但黎城还是握住女人的手说:“我叫黎城,夏雨的丈夫,她今天不舒服,请节哀呀。”
女人扁扁嘴,突然一下靠在黎城的肩膀上哽咽起来。
一股栀子花的香味侵袭而来,女人的肩膀不停地颤动。黎城下意识轻轻拍打着女人的后背,风从大厅门口掠进来,还带着点点雨花,黎城接连打了几个寒战。
女人突然抬起头来,抹了抹眼睛,红肿的眼睛并没有眼泪流淌的痕迹,或许眼泪还聚集在眼眶而让眼睛分外水灵,她耳根悄然升起红晕。女人安慰黎城说:“人都死了,别太伤心。”
黎城有些尴尬,面前的女人显得怜爱动人,为保矜持嘴巴却变的笨拙,“我只是有点冷,衣服给淋透了。”黎城不自觉抖动裤脚,雨水顺着皮鞋滴于地板上,形成圆圈向四周润开去。
接下来是冗长的沉默,女人以固有的姿势,若有所思地望着滴滴答答的屋檐水,风夹杂着雨花不断灌进客厅,带动裙子衣袂飘飘。
好在,手机响了,黎城长吁了口气。
“快回来!我被抢了,钱包和手机全没了。”
“报警没有呀?”
“报了,警察说,千把块钱的手机丢了再买个就是了。”
“我马上回来。”
黎城伸手握住女人的手,不由用力捏了下,“夏雨被抢了,我得马上回去。”
女人抽回手,呆坐在凳子上,脸色赧红。
雨还在下,只是阵势收敛了不少,头上的云如被墨染的棉花糖,看得让人心头沉重,黎城突然踅回灵堂。
女人一下站起来,“还有事?”声调有些紧张。
黎城注视着这个女人,良久,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缓缓勾下头,嗫嗫说,“我叫如月。”
2、尽管是千把块钱的“诺基亚”手机,但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是让夏雨惊叫连连,手机是堂弟送回来的。此前,堂弟处于失业中,浪迹于生活和江湖之间,有些日子情绪非常低落,因为他是想加入一个什么社会组织却被拒绝,原因是长的不够彪悍,因此堂弟经常感叹:“想在江湖混,却连混的地方都没有是非常悲哀的事情。”
那日,堂弟说:“嫂子想把手机找回来不难,只要准备一桌饭菜就可以了,老大由我去请。”
时针直指晚上九点,刚刚收敛的天又下起了雨,夏雨烦闷地破口大骂,然后失望地坐在沙发上直打瞌睡。黎城摆弄着傍晚买回来的栀子花,栀子花的味道让他着迷,黎城并没有插花的嗜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夏雨突然说:“下午去帮如月搬家。”
下午天空里的云朵如破裂的蛋壳,阳光从缝隙里照耀下来让黎城心情大好,鲜花店的鲜花显得娇嫩欲滴,广场中央,一个老头正在打太极,动作柔和舒展,如月的新住址就在广场对面大楼上,黎城扛着新买的电脑椅嘴里哼起了歌。
斜阳透过窗子在屋子里形成几道光带,尘粒在光带里漫无目的地飞舞。女人坐在床沿正在缝被子,床上凌乱的被单还没收拾,阳光照在女人的脸上,脸膛边沿渡上模糊的金边,如荷叶的边沿自然柔和地蜿蜒。女人还沉浸在不久的兴奋当中,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尽,不时为刚才的某一个细节默然一笑,眼角的笑意逐渐荡漾开来,“哎哟!”针插到了指腹上,指腹冒出细细的血珠,女人用拇指压了压,还是嘻一下笑出了声,荷叶边沿般蜿蜒的脸线突然生动起来。
黎城放下电脑椅,被恬静的气氛倾倒,栀子花的芳香让自己着迷,这种芳香是故乡熟悉的味道,每到五月端午,栀子花漫山遍野竞相开放,墨绿的仲夏被装点的色彩斑斓,折几枝插于睡房,浓郁的香味久久不散。如今面前的女人和身上的栀子花香让自己熟悉又遥远。
“线用完了,过来帮我穿线。”
黎城好像被惊醒一个美梦,下意识用恍惚的语气说:“哦。”
女人又嫣然一笑,“发什么呆呢,来呀,帮我穿线。”
回家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乌云重新霸占了广袤的天际,天空还飘着些雨花,黎城身上还散发着浓郁的栀子花香,经过花店的时候,黎城走进花店说:“老板,来束栀子花。”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夏雨弹簧般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一脸期待。
堂弟带着三个人走了进来,一色的军用雨衣,脑袋深深陷在帽檐里,不如不是影子印证他们是人,夏雨还以为飘进来几具幽灵,堂弟一脸得色地问:“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夏雨揭开餐桌上的箕盖,并吩咐:“黎城,把冰镇啤酒搬出来。”
对于这次请客,黎城是反对的,现在的手机并不是很贵,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手机和社会上一些人搭上关系,但意见只能保留,在这个家,夏雨的话从来都是权威。这点来自她天生的城市优越感,譬如这套房子就是其父亲的遗产。黎城把啤酒挪到桌边,不时打量坐于上首的老大。
老大的长相让黎城意外,白净儒雅的脸蛋和社会混混联系起来让黎城不敢相信,但随从毕恭毕敬态度证明这是事实,老大看起来高深莫测,因为进入这间屋子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神情淡然,目光如炬的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目光最终停留在黎城身上。
这样的目光使黎城心惊,好像自己的想法轻易就被窥透,黎城不由起身给老大斟酒,然后后举自己的酒杯说:“我敬老大。”却发现手有些颤抖。
老大垂下眼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堂弟笑得像弥勒佛,但显得做作,一个劲儿地称赞说:“龙哥真是豪爽,海量。”
夏雨也随声附和。
老大的手机响了,嗯啊几声就挂了电话,诡秘一笑,然后起身出门。
夏雨错愕当场,老大突然回头对堂弟说:“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帮里的小弟了,你嫂子的东西过几天安排人送过来。”
堂弟送手机来的那天意气风发,不断提及龙哥如何义薄云天,夏雨看见失而复得的手机惊叫连连,听到堂弟的讲述,一脸钦佩,说:“下次再把龙哥请过来好好谢谢!”
堂弟当即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3、夜雨让人惆怅,路灯发出微弱无力的光,路像笔直的树枝,人顺着带子蚂蚁一样爬回各自的窝,此刻,黎城如迷路的蚂蚁,在自己家门口来回蹀躞了好久。一年了,如月总是这样,隔三差五的去家里和夏雨唧唧哝哝的聊上一段时间。
城市的拥挤让人寂寞,很多时候,黎城会闲逛到天桥打量这座城市,这是座马蹄形的城市,也是座新兴的城市,高楼大厦不断向外延伸,去年,这座城市被誉为中国最年轻最具发展潜力的城市,新城市总是这样,很多地方需要规范,治安问题时常让政府头痛,前些日子堂弟介绍说,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帮会不下十几个,经常为一些地盘而群殴。
家里的灯熄灭了,一个影子缓缓从黑暗中走来,如从记忆深处走来,黎城迎接上去,女人自然地挽住黎城的胳膊,消失在夜市里。手机响了,很准时,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手机总会响起。
黎城说:“我在老大那吃饭。”然后挂了电话。
堂弟送回手机那天晚上,黎城拉着这个女人出去散步,这是自己和她第一次出去散步,幸福的如初恋情人。黎城承认,尽管自己居住在这座城市,但感觉城市的生活让人陌生,是女人身上的栀子花香复活了过往了记忆。
当路过闹市十字路口时,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呀”一声,旁边正在打电话的女孩子贴在耳朵上的手被抢了,人群随之骚动,就像树枝上的蚂蚁,因为树枝的突然晃动而惊慌失措。摩托车后坐上的人戴着雨衣,脑袋陷在帽檐里显得神秘,只露出目光如炬的眼神。
女人突然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下,一年的相处走过来不容易。
黎城感到意外,不得不感叹时光的脚步,自己却不知道跟着时光的步伐在追逐什么。黎城还是欣然同意女人的提议,决定去旅游一次,行程就在明天。
卫生间响起“哗哗”的冲水生,热气从卫生间氤氲出来,黎城已经喝完最后一口酒,然后把酒瓶落好在墙角,把门带上,然后踉跄着下楼,直径向花店走去,花架上放着一束栀子花,花店老板已经养成了习惯。
4、黎城消失在夜幕中,虚幻的像个幽灵,女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明天是闺蜜相聚的日子,女人想起来了,上次相聚的时候,夏雨正在窗台上收衣服,一脚踏在窗沿上,一手扣住墙的边沿。如在钢丝上表演的魔术师。夏雨说,如月,我的沐浴露快用完了,下回你过来顺便给我带一瓶过来,玫瑰味的。
女人嘴角闪着刀锋般的冷笑,向一家超市走去。
女人精心打扮一番出门了,发现今天的风好大,看样子要下雨。和往常一样,女人和夏雨又搂又饱,黎城坐在沙发上向女人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寒暄完毕,女人来到窗子边看了看天说:“风好大,恐怕要下雨,夏雨你看这个沐浴露。”女人拧开盖子让夏雨闻了闻。夏雨说:“挺好,就是这个味。”夏雨转身钻进厨房。女人随手将沐浴露放在窗台上,窗叶风一吹,把沐浴露推倒,粉红的沐浴露顺着窗子向下流。
“哎呀,沐浴露倒了,黎城,拿抹布来。”女人接过抹布感觉到黎城用力捏了一下。女人漫不经心地将沐浴露涂均匀,然后钻进厨房。
夏雨正在做女人喜欢的爆炒牛肉,雨滴滴答答下了起来,女人说:“哎呀下雨了,你的衣服还不去收,这里我来吧。”
夏雨搅动着锅铲,加了把盐喊:“黎城,收衣服,就知道看电视,没出息。”
黎城端了凳子放在窗沿上,然后登上窗沿,一切显得轻车路熟,却发现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向楼下坠去,如一只断线的风筝……
警察甲说:“只是一个意外。”
警察乙说:“存不存在故事谋杀呢?”
警察丙吆喝说:“走开,走开,看什么看。”
夏雨早已经泣不成声。
女人突然说:“警察,我自首,是我杀的……”
晚上有空读你的作品哈。
问好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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