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荷县藏在太行山和黄河之间，就像被时光老人含在嘴里的一枚梅子，把酸涩的滋味品尝后，就吐落在大山和河流的分水岭上。清荷县的先人们也没有留下多少可以传世的典籍，唯一一本传自清代的县志上记载着这里的人们曾经外出到东边相邻的鸡鸣省鸭湖县走染坊的一段充满传奇和神话的故事。时光荏苒，当一百多年的风云荡尽后，清荷县史志办主任段德厚翻阅厚厚的线装书时，才发现原来民间传说的走染坊的传说并非只是传说，可以说是一部活生生的求生存求发展的辛酸历史。尤其让他不忍释卷的是那场浩浩荡荡的外出谋生的强大队伍竟然包罗了整个清荷县24个乡镇几乎每一个家庭，随着调查的深入和访谈的推进，大量的资料和访谈证明，他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那就是原来他的曾祖父段富贵是那场运动的始作俑者。于是本着对历史负责和对家族荣誉珍重的高度，段德厚又严谨地求证千辛万苦地到当年曾经参与过走染坊事件的当事人的后代家中核对采访记录，终于使考证工作水落石出，他才顾得上松了一口气。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求证工作中他终于弄清楚原来在清荷县民间传得神乎其神的天光云锦工艺就出自他们段家，就是他的曾祖父段富贵的独创。于是对史志工作乐此不疲的段德厚就怀着家族的荣誉感欣欣然走进了一百年前的家族的盛况和那段辉煌历史。
　　 一百年前的清荷县充斥在严重旱灾的威胁中，几乎整个县的乡村在那年的春上就没有见下过一场透雨，农民们挑着井水勉强把玉米和谷子种子点种到地里。但是雨水的节气过去了，也没有等来一场雨。于是倾巢出动到龙王庙去求雨，还是没有把雨乞求下来。眼看种子在地里被越来越热的气温捂坏了，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把种子从地里用手挖出来，用仅有的舍不得喝的一口水浇在地里，再把种子放进去，一周后快到惊蛰时，漫山遍野的土地里只钻出星星点点的禾苗来，农民们就面对呆板的土地失望了，嚎啕大哭后开始想法子，怎么办，上有老下有小，总不能活人让尿憋死。正当清荷县城乡人们都处在干旱欠收没有粮食可以充饥的窘迫状况下，一个响亮的声音让住在牛耳朵乡的饥民们看到了生活下去的希望。随着铜铃般的嗓音站起的是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在地边上望着已经小暑了却只有筷子高的七零八落的玉米苗子捶胸顿足的乡亲亲们向他投过来一副鄙夷不屑的眼光，王老五一边抽着烟袋锅子，一边咳嗽不止地说，小娃子你显摆啥，莫非是有什么救命的高招？
　　 段富贵索性把身旁的玉米杆子折断说，大叔大爷们，都什么时节了还盼着下雨，苗都没有出齐，就是来一场透雨，时令也过气了，我跟着城里的姐夫前一阵驮着煤炭到鸡鸣省鸭湖县去换粮食，听说他们那里的染坊生意很好，就缺青壮劳力，我们庄稼眼看没戏了，何不到那边看看，如果天不灭我们，庄稼真的又有了转机，我们也可以请假回来侍弄，你们说对不对？
　　 在一旁没精打采的吴三肉听了段富贵的主意后忽然脸上现出了惊喜，这个小孩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大家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温村长你有见识，给大家评说评说？
　　 温村长瘪瘪嘴考虑了一番若有所悟地说，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个小鬼的提议倒是可以试试，我看咱们可以先派几个人到那边去摸摸情况，看看水深水浅！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既然这个小伙子头脑灵活，可以让他带着我们几个村民先去打看一下。
　　 温村长就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那就这样，事不宜迟，先让朱大庆、李二宝、魏麻子、钱大脑袋跟着他去吧！
　　 村长竟然同意几个成年的村民跟着段富贵去鸡鸣省的鸭湖县去走染坊，这无论如何都让段富贵心里感到惊喜，他真的感觉比吃了蜜还甜，尽管自己的肩膀还很幼嫩，但眼看着就要肩负起家里甚至这个村庄的使命和重托了，段富贵和一帮乡亲从地里往家走的时候，心里涌起了无限的自豪和感触。黄昏的夕阳暖洋洋地照在他的汗衫上，异常地耀眼和明亮。
　　
　　 （二）
　　 段富贵回到家里的时候，刚刚擦黑的光景，爹让他去给骡马添草料，段富贵就拿起荆条编的塞子去了。等他添过草料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发现娘在锅台正哭泣。富贵就问爹，娘哭个啥？爹唉声叹气地回答，可不是愁得哭了，老年人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说一日三餐都要吃，我们一大家子连你爷爷奶奶加上爹娘还有你没有成家的叔叔、姑姑，你哥哥长贵、弟弟满贵总共七口人，可是咱们家去年冬天的粮食就是借村里赵老六的，这旧粮没有还上，眼看家里的粮食只够吃个把月了，地里的庄稼又被旱死了多半，你说这光景都过成啥了，真让人没法子活！爹也愁眉苦脸地蹲坐到地上叭叭地猛吸起老旱烟来。屋子里很快响起娘的不间断的咳嗽声，娘生气地过来把爹的玉嘴烟袋锅扔到了地上，烟丝被猛然地一摔跳出了烟锅，萎谢在布满灰尘的地上，但是坚强的烟丝并没有立即停止冒烟，娘不解气上前用脚狠狠地踩灭了。随着烟丝的熄灭，外面的天色很快就黑下来，屋子里立即被黑暗包围起来，寂静凄冷甚至有些快要窒息的气氛。
　　 段富贵就像发布一件喜事一样心情畅爽地说，爹，温村长都同意让我带队去相邻的鸡鸣省的鸭湖县去走染坊了，咱们家也许就能够度过这场饥荒了！
　　 爹用一种不信任的眼光扫视了一眼他说，你个小屁孩，能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是你大我小看你，你不就是跟着你城里的姑父去了几趟鸭湖县去换粮食，能够对人家那边有多少了解，咱们段家在牛耳朵乡牛耳朵村虽然只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却祖祖辈辈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冒冒失失的事情，俺孩，你就给我放下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吧，我真的不相信你能够有这么大的本领！
　　 正说着段富贵的叔叔就灰头楚脸地进了门，他用双手揉着肚子气息奄奄地说，哥，我在外边已经听了一阵你们的话，与其在牛耳朵村饿死，不如让娃子到外面闯荡一下讨个生活，就算不能养活全家，养活他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一大家子上十口人已经连续挨饿快一个月了，我看娃子的提议不是没谱的事情。
　　 段富贵的爹再仔细瞧瞧儿子仿佛不认识似地说，我倒并不是阻拦娃子去闯荡，问题是这小子吃了豹子胆，立下了军令状要带着村子里的一大帮成年人到鸭湖县走染坊，他一个人在外边受罪倒无所谓，关键是不能因此坑了村子里的父老乡亲，让全村人指着我们段家的人戳脊梁骨，这可是辱没列祖列宗的事情。
　　 段富贵的姑姑听到吵闹也到堂屋里来了，听了一阵也安慰哥哥，哥，你就允许娃子出去闯荡一下吧，大不了不成功再回我们牛耳朵村来！
　　 段富贵的娘出生在书香门第，墨水灌得要比他爹多，她停下正纳的布鞋说，他爹，现如今我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让我们全家熬过这场饥荒，依我看我们富贵有这个想法也是个有志气有心气有担当的好青年，咱们就听他叔的意见依照温村长的安排，让娃子去闯荡一回吧！
　　 哥哥长贵、弟弟满贵也在身边附和，爹，你就让哥去吧！
　　 段富贵的爹没有再犹豫了，甩出一句掷地有声地话，娃子，你就去吧，去了就不要再有回来的打算，在染坊好好干，争取带着牛耳朵村的人在那边混出个名堂来！
　　
　　 （三）
　　 段富贵从爹娘住的堂屋出来直接就奔秀兰家住的牛耳朵村西边的瓦房而来，秀兰虽然年龄比自己大一岁，是爹从小就和周家许下的娃娃亲，一直在段家住着，和自己从小青梅竹马生活了多年，要不是秀兰的娘有病，她在半年前回到家去照顾娘，段富贵也不知道什么是思念的苦涩，在这半年时间里，多亏了姑父陈老板带着他去邻省鸡鸣省的鸭湖县去买了几次粮食，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去打发这段难挨的光景。眼看温村长定下的出发时间就要到了，他怎么也得在离开牛耳朵村的前夕去看望一下秀兰，如果能够得空他多么想趁机和她温存一下。天色就要暗下来的时候，村西边的天空上已经能够看到勤快的星星早已爬上了天际，返巢的鸟儿忽闪着羽翼在树枝和房檐上逐渐栖落。段富贵的心情十分激动，他多想快点见到秀兰，从鸭湖县买粮食回来，直至提议到鸭湖走县染坊，他已经快有一个礼拜没有来看秀兰，匆促的脚步惊飞了萤火虫，有几个贪玩的萤火虫竟然在他的前边为他打着或明或暗的灯，想到秀兰姣好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妩媚的脸蛋，段富贵的下身竟然热火火地膨胀了起来。
　　 段富贵刚刚打开院子前的柴门，秀兰就敏感地从屋子里出来，凭着熟悉的脚步声秀兰就猜到一定是他的未婚夫富贵来了。她正要把富贵迎进门的时候，忽然就看到远远的天际滑落了一颗流星，素来信佛的秀兰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忐忑不安起来，她若有所思地指着天际的流星对富贵说，富贵，你看落流星了，记得奶奶小时候常常讲，我们地上的人不管职位多大身份多高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现在天上滑落一颗星星，地上就会死一个人，奶奶还说，谁要是看见天上的星星滑落，就会有身边的人死去！说着竟然恐惧地自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咒道，你看我这乌鸦嘴，说着朝着星星滑落的方向吐三口唾沫，我奶奶说如果看到星星滑落，想要避凶趋福，就得对着星星吐三口唾沫！段富贵好奇地笑笑说，哪有这样的事情，秀兰你就不要这样迷信了！在逐渐明朗的月辉的照耀下，富贵看到秀兰神秘地说，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话，记得我娘也说过，三年前爹在石窝被哑炮砸伤那天前夜，她就看到石窝的方向滑落了一颗星星，早晨起来，娘好说歹说不让爹去石窝开石头，爹怎么也不肯相信，最后就在第二天中午被哑炮砸死了。富贵，我不允许你到鸭湖去走染坊，村子里的人都议论得满城风雨了，你还不来跟我商量，我知道你今天是来和我商量了，咱们不去成不成？
　　 听了秀兰的话，段富贵为难地说，温村长都拍板的事情，怎么能够反悔，你就同意我吧！
　　 如果你爹同意你了，我就同意你！秀兰脱口而出。
　　 段富贵胸有成竹地回答，你别说我爹还就是同意我了，他不仅同意我，而且让我既然去走染坊，就一定要带着村里人破釜沉舟断了后路一门心思在那边闯荡混出人人样来！
　　 是吗？这下轮到秀兰惊诧了，她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相信爹的决定，我要亲自去找爹确认一下，我疑心是你在蒙我！
　　
　　 （四）
　　 那天夜里本来段富贵是想趁着过来看望秀兰和她娘，顺便和秀兰亲热一番，哪里知道秀兰根本不同意他去鸭湖县走染坊，一个是因为秀兰素来信佛，看到了天上星星滑落料定是上天在提醒他出行不利，担心段富贵这一走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凶险事情，就想去找公爹把这件事情扛住，让富贵放弃去走染坊。二个秀兰还有一个小心眼，总以为段富贵一旦到了鸭湖县大地方，会遇到更多美丽贤惠的女人而把自己忘掉，她担心段富贵一旦发迹就会把她这个娃娃亲给休掉，所以极力想阻挠富贵的远行。段富贵怎么也做不通她的工作，只好进屋去看望秀兰娘，秀兰并没有跟进去，而是气呼呼地去富贵家找公爹去了。富贵看着秀兰娘躺在土炕上病恹恹的神情充满关切地说，婶子，温村长已经决定了我带村里人去鸭湖县走染坊的事情，我爹也同意了，明天我就离开咱们牛耳朵村了，你多保重，如果秀兰还是想不开，就劳驾您老人家多做做她的工作！然后段富贵就出门回家了。
　　 不曾想段富贵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失魂落魄跑着的秀兰，他只好把秀兰拽住了，秀兰哭哭啼啼眼睛里涌流的泪水在深秋的月光的辉映下闪闪烁烁的，段富贵就逗乐地咯吱她的胳膊肘说，我告诉你说爹同意我的事情了，你不相信，这下没疑问了吧！就势就把秀兰揽到了怀里，一张滚烫的嘴就贴到了秀兰温润的嘴巴上，秀兰虽然挣扎了几下，还是变得乖顺起来，当段富贵顺着秀兰柔软的身体躺在草地上时，田野里响起了蟋蟀的鸣叫声，段富贵心血来潮顺势解开了秀兰的衬衣疯狂地吮吸她的乳房，这时秀兰没有再阻拦他的动作，段富贵干脆就兴奋地脱下了她的裤子，和她沉醉在秋夜的芳香之中。此时万籁俱寂，只有秋虫浅浅地低唱和他们惬意的共鸣弥散在四围。
　　 等段富贵把秀兰送回家里，夜已经很深了，富贵怕惊扰婶子休息，准备返身要走，秀兰又把富贵的手紧紧攥住充满神情地叮咛，富贵，我不再和你拧了，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请求，到了鸭湖县希望你经常和我保持书信联系，及时沟通你的思想状况，你必须把我记在心上，明白我在家里等着你，一旦在那边混出个名堂，就回来和我举行结婚仪式。如果你要是在外边有了相好的，我一定不会轻饶你的。富贵笑笑答应，你都说的是什么，我又不是出国，到那边忙着学习染坊技术，哪有闲心沾花惹草，你就不要小心眼了！我就是要和你小心眼！秀兰说着又依偎在富贵热乎乎的怀里，他们又说了好多知心的话，直到听到秀兰娘出门的声音才相互告别。
　　
　　 （五）
　　 段富贵在第二天早早地就起来，先是把水缸挑满水，接着替爹喂好那几头毛驴和大青骡，然后和叔叔、姑姑告别，来到哥哥长贵、弟弟满贵住的瓦房开了几句不荤不素的玩笑，回到上屋和爹娘道别，娘抹黑就起来给他做好了玉米面沙子，劝说他快吃了，以免上路步行饿慌，段富贵说我和朱大庆、李二宝、魏麻子、钱大脑袋约好，他们七点就在村口等着，否则天黑也走不到鸭湖县城，爹只好说娘你就让娃快上路吧，时间不早了。娘还是坚持要富贵吃了沙子再上路，富贵风卷残云般地端起一海碗沙子连吸带扒地就吃完了，娘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富贵就在这甜蜜的笑容和初升的冬日的暖融融的阳光中背起爹早就打好的背包在娘关切的目光中走出了家门，渐渐消失在院外的杨树林，最后在村口的小河边成为一个小黑点，直至此时娘才把手搭的凉棚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