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搭”一声，一枚绿色的轮渡筹码，从老高犹犹豫豫的表情、吞吞吐吐的手势甩进了箱子里，随后，他推着自行车往渡船走去。冷不防，从身后传来一句嘀咕：“这把年龄了，还想揩国家油，扔筹码一点也不爽气。”
　　 老高扭头一看，一位站在进口旁的女工作人员，正朝他翻着白眼。他怒气陡起，欲折回和她理论一番，却被后面的人流挡住，他只好悻悻地骂了一句，随人流而去。其实，老高心里也虚，也佩服那女的明察秋毫，一眼将他看穿。他是不想往箱子里扔筹码，因为这轮渡站有熟人，一位绰号叫“军师”的男人，是他老单位的同事。平日，只要看见“军师”站在筹码箱旁，他就可以省下一枚筹码，尽管只有一元的价值。
　　 轮渡船鸣叫了一声，在关门之时，老高迅速推车上了船。正值此时，他无意中瞥见那熟练地收着揽绳的人，竟是他苦苦寻找的“军师”。他不由得喜出望外，大喊了一声：“喂，你怎么在这？”
　　 矮胖的“军师”，摘下手套苦笑道：“没办法，得罪了领导，给我小鞋穿了。”
　　 “怎么就得罪领导了？”老高不解。
　　 “领导说我连筹码箱都看不好，就调我到船上做了，说再做不好就辞退我。”
　　 老高这才明白今天为啥找不着他。他叹息了一声：“唉！穷人总归是穷人，想省一点钱都难。”
　　 “军师”似乎对他有些陌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说你也真没出息，这点钱也省不好了，有本事多赚点钱才是真的。”
　　 老高木然地说：“都快退休的人了，还能指望啥？混混算了。”
　　 “你呀，真是不开窍。你不是配料师吗？不是说配料全靠你吗？干吗不在这方面动动脑筋？”“军师”斜睨了他一眼：“你现在拿多少钱？”
　　 “还好吧！每月2600”老高回答。
　　 “好个屁！干技术活的，只拿这点？连我这么简单的工作，每月也有2200呢！怪不得老单位的人都说你是个傻瓜。”“军师”讪笑道。
　　 一听这话，老高有些不悦：“这不是没办法嘛！谁让那破单位这么早就倒闭的？在人家屋檐下，你不得不低头。”
　　 “我说你死脑子一点不假。你是单位屈指可数的中级染色配料师，又会解决那些疑难杂症，在印染行业吃香得很……”
　　 “军师”的一番话，让老高似乎动了心。他瞧了“军师”一眼，又托着腮帮子，默默地望着波涛起伏的江水，若有所思。
　　
　　 老高现在的单位在浦东大道，他出了轮渡口，骑了约15分钟的路，便到了单位。
　　 一改往常主动做好配料间卫生工作的习惯，老高今天点了支烟，一言不发地坐着，他在等车间主任。一支烟的功夫，车间主任提着包来了，车间主任是位体态丰韵的中年女子，她一见老高，就劈头盖脸地问：“老高，那206的配料单弄好了没有？明天车间就要投入生产。”
　　 老高不吱声，默默地吸了几口烟，然后慢吞吞地说：“没有。主任，我想请几天假，到宁波去一趟，老家有事。”
　　 “啥，你要请假？那206配料单怎么办？”车间主任瞪大了眼睛。
　　 “不是还有小胡吗？”老高嘴唇轻轻挤出一句。
　　 “他会，我还能跟你急吗？这206任务不比往常，染色要求高，要货时间紧，所以一点马虎不得。”车间主任脸色有些难看。
　　 老高不搭理她的话茬，依旧默默地吸着烟。
　　 车间主任有些急了，敲了一下桌子：“哎，你啥意思？真的要请假？”
　　 老高吓了一跳，缓过神来点了点头。
　　 “哪，我只好向总经理汇报了。”车间主任脸色难看，气呼呼地走了。
　　 不一会儿，一个电话把老高请到了总经理办公室。瘦高个的总经理，热情地将他按在了沙发里，又是倒茶又是递烟，他真有些受宠若惊。
　　 “听说你要请假？”总经理笑咪咪地问。
　　 老高点点头，他把想好的事由叙述了一遍。
　　 总经理沉思了片刻，慢慢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鼓鼓的信封，递给老高：“这是3000块钱，你拿着，算是给你的补偿，你不要对任何人说。假就不要请了，要知道这206单子很重要。”
　　 老高不露声色地拿着钱，走了，他心里一阵狂喜。
　　 再次碰到“军师”时，老高塞给他一包“中华”烟，感激地伸出大姆指：“听你的，没错。”
　　 “军师”却不以为然：“没什么，小菜一碟。你就像这艘轮船，虽然普通，但利用好了，完全可以提升它自身的价值，比如可以作观光旅游船，财源滚滚，而不是作简单的摆渡工具，死守那一点点收入。”
　　
　　 从此，老高牢牢地记住了“军师”的这句话，在工作上将自己的筹码玩得得心应手，得益丰厚。他心里明白，单位也拿他没办法，因为只有他会这方面的技术，缺少不了他。老高在自己的工作手册里是这样记载的：
　　 5月份：工资增加300元，7月份：享受副科级待遇，工资又涨了800元；10月份：被评为高级配料师，每月又多了500元的津贴；12月份：公司照顾他参加集团组织的法英德三国的20天公费旅游。
　　 如此优厚的待遇，无论是谁都会心满意足，就连老单位的同事和朋友都说老高发了，很是羡慕，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最近又拉长着个脸，懒得与别人说话。这为什么呢？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最清楚。因为他最近听说中层以上的干部，可以享受单位所给的一次性的2至5万的住房补贴，他没有。他以为把自己给漏了，就去询问。想不到有关部门回答他，虽然你己经享受各种津贴，但毕竟还不算干部。所以他觉得自己亏大了，一气之下掼了乌纱帽，请了病假。他以为领导肯定会来看他安慰他，但一周过去，也没见有人上门，甚至连一只电话都没有。他感到有些意外，想趁今天交病假条，来单位打探一下虚实。可刚跨进配料间，只见小胡坐在他的位子上，车间主任在一旁冷冷地说：
　　 “老高，你被辞退了。配料单从今天开始由小胡负责了。”
　　 “为什么？”老高大惊失色
　　 “因为你私心太重，没病装病，并且严重影响了单位的正常工作……”
　　 车间主任说着，又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份《辞退单》，放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人事部让我交给你的。”
　　 老高看了看那份《辞退单》，像泄了气的皮球，颓丧地低着头。
　　 在人事部，无论老高如何认错求情，都无济于事，人事部经理还是委婉地打发了他，他沮丧地捏着《辞退单》，拿走了私人物品。
　　 当老高又一次站在“军师”面前，“军师”对他摇摇头，苦笑道：“你大概是西伯利亚来的饿狼吧？饥不择食。再诱人的东西，你也得悠着点，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要掌握火候。这下好了，鸡飞蛋打什么都没了。”
　　 “不是你出的点子吗？”老高有些愤愤不平。
　　 “军师”冷笑了一声：“点子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你应该灵活运用，谁让你一根筋顶到底的？也不轧一下苗头，唉！……”
　　 老高无话可说，他叹息了一声，默默地望着波澜起伏的江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将口袋里还剩余的几枚轮渡筹码如数掏出，看了又看，捏了又捏，猛然向江面抛去，那绿色的筹码，在浑浊的江水中漂浮了一会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