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湾坨的泉
　　
　　 沿唐山市迁曹公路往北过古冶界，下王家岭大坡，青龙山牌楼北五十米路西是麻湾坨村，村里有一处泉水冬季不冻，终年涌水。老房东叔叔说那里很好，我琢磨着有时间去一定去看看。今天休礼拜，我闲的没事一个人骑车找到泉眼，围着它绕了几圈，心中添了不少滋味。
　　 在赵各庄住的时候，我还很小，只记得父亲经常去麻湾坨赶集,买回来一些农产品和用打完高粱的粘高粱苗子“刨”的笤帚等等。（“刨”的意思是用铁丝或者细尼龙绳，把高粱苗子拧在一起来回的转，它们紧紧地形成一个圆柱的方法）那时的笤帚把“刨”得瓷实，笤帚头像一把厚厚的大蒲扇，拎在手里有分量。笤帚用到最后就剩笤帚疙瘩，笤帚把依然很牢固。现在的笤帚轻飘飘，用不了多久，就七零八落不成形。这是我对麻湾坨有关、也是少得可怜的印象。
　　 看见不锈钢的村牌楼，按它的指引我到了麻湾坨村。
　　 村子不大，房子不像平原农村一排排笔直，房和房相比高低不一，街道也忽宽忽窄忽高忽低，在村里走得七拐八拐，不熟悉地形的外人很容易转向。我也转了向，只能以左右来判断老乡指示的泉眼位置。沿着一条水泥窄路走到头，面前出现一片水面，据我目测方圆有两个篮球场大小，水面比马路低一米多，周围高高低低建着房子。水体发暗，不仔细看还以为这是一潭死水，岸边有人在洗衣服，水里沉积着不少废弃物，不少垃圾漂在在水上。出水口有一根半人高的水泥管，泉水顺着管子沿水渠哗哗的向村外流，水渠里的水透明看得见水草往一边倒。泉水一直过了马路淌到稻田地里，更多的水继续往前奔不知道会跟哪条河汇合。
　　 走到泉眼边，我明白为什么水体发暗——水比较深，加上水里满长绿色的水草，水现出一种幽深的墨绿。在岸边洗衣服的妇女用洗衣粉和肥皂洗衣服，他们跟前形成一圈浅乳色，一会儿浅乳色就被水底涌出来的水流冲散，模糊的现出幽绿。水渠边停着一辆汽车，一家三口用水桶打水洗车，车子已经很干净。眼前的这眼泉水没有我想象当中的波光粼粼，也没有房东叔叔所说的冬天里水面热气腾腾，如果我早半个月来，那时天气还很冷，大概能看到。
　　 说到水稻田，不得不补充几句：过唐山市古冶区，滦县王家岭往北丘陵逐渐多起来，由于是半山地，成大片的农田越来越少，土壤也有些贫瘠。这里的农民大多在山坡筑上围坎形成梯田，种一些玉米、谷子，红薯和豆子这些山地作物，至于麦子和水稻等作物由于耗水量大和可用耕种的空间限制，在这些地方几乎看不到。麻湾坨村的农田和别处比低平，少有坑洼而且比较集中，我想当然的认为这些特点再加上村里有得天独厚的泉水，使得他们种水稻显得与众不同。房东叔叔跟我说过，当年我和父母租住的山村也有一眼泉水，全村都用泉水洗衣做饭，泉边有一条三四米长的大青石水槽，上面刻着人物花鸟，不知啥时候石槽没了。离村子不远曾经有寺庙，另一眼山泉终年不干，寺庙中的佛塔大大小小好几个。后来破四旧把庙给拆了，赶走了老道，拆佛塔的时候塔基里跑出不少蛇，多宝佛塔因为实在是太坚固所以幸免于难。八十年代末开始有人凿山，村里的泉眼干了，多宝佛塔那里的泉水冬天只剩下浅浅的一汪，只有到了夏天雨量充沛，泉水才漫出来，顺着山沟往下淌。
　　 白云山旧村里还有一口老井，一到夏天，井口往外冒水，井边会长出芦苇，一直到深秋，井水才退回井里。老井含氟高给老白云山人牙齿上留了记号：只要一张嘴，看见牙齿是黄的，差不了，一定是白云山人。井口的石板曾经有字，现在已经看不见。
　　 问岸边洗衣服的女人现在还有人喝这里的水吗，她回答：以前能喝，现在水里有不少垃圾不干净，只是用来洗衣服，再说都用自来水，哪还有人喝啊。
　　 泉水如今没被人当成一回事。
　　 人们忘记泉水曾经是祖辈们赖以生存的命根子，麻湾坨的泉眼还在挣扎并且拼命活着，如果有一天泉眼被垃圾堵死，她也会像大多数乡村中的老东西一样，悄悄的消失，再也找不回来。去过陡河源头上水村的马蹄泉，保护的很好，它之所以被保护起来，也是因为陡河是全唐山市的饮用水源。我希望村里人也把这眼泉水当成宝贝，像爱护自己的孩子那样爱护她，等泉水再次透明了，用她洗菜做饭泡茶。
　　 一时分不清方向，在水渠边遇到一位看起来大我几岁的妇女和一个推车的老大娘，客气地和她俩打听路，两个人愣愣的看着我不说话。挨着马路的院子里走出一位老人，她大声告诉我：他们都是哑巴，你打听路真会挑人。我满脸通红，老人用手指着一条路说，沿着它一直走，到大路右转就能回去。谢了老人，我骑上车走了。
　　 有一个小女孩看见我，欢喜地说：电视里有这样的人！我明白，一定是她看到了我的头盔与自行车和她在电视里看到的差不多，所以这么猜。
　　 骑车出麻湾坨村上了大路，离村口不远有一个废品收购站，里面堆满了废橡胶，几个工人在围墙里焚烧东西，黑烟往天上窜。和它相邻的另一个小作坊的球磨机轰轰的响，废水流到大坑里，颜色绛红。妈妈在家等我吃饭，我，抄近路回了家。
　　
　　 樱桃红了
　　
　　 白云山的樱桃红了，一坡樱桃红被绿树叶衬着，有些熟得有点儿过，颜色变得发紫发蔫。老家院子里曾有一颗樱桃树，那棵树是前任房主人留下，一人多高，大大的一蓬。一到夏至前后，满树红扑扑的缀满果子。由于疏于打理树叶上爬着不少蚜虫，樱桃虽然红但很酸。隔了一年父亲把樱桃树伐掉，在原地盖上小房，母亲说夏天院子里没棵树太阳晒死人，于是父亲在集市上买了一棵柿子树，在正房窗前种下，几年后柿子树长过屋顶一冠树叶掩着屋子，夏天阳光穿过叶缝晒进屋子，斑点中沁着叶绿，有树荫的夏天，我觉得不是那么灼热。
　　 院子里那颗樱桃树没了，我早忘记樱桃花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子；只记得火红的果子吃在嘴里酸酸的，和小时候的生活味相类。
　　 大前年，我家北边采煤塌陷地还没建化工厂，朋友在老庄址租了一座大棚，他也种了一棵樱桃树和老家的樱桃树大小差不多。我和朋友采过一次，那天太阳晒得人发慌，大棚里用围栏圈着柴鸡和鸭子，它们躲在阴凉里不动。我站在樱桃树稞里冒汗，囫囵摘了一些，朋友用井水洗干净，我放在嘴里嚼一下，酸甜口，用大力气把勒进脑海里齿缝间、幼时脑海里那线酸味挑出来，和口中的味道作比较，樱桃的味酸比甜还是大了一些。听同事说他儿子把樱桃洗净滤干水分再拌上白糖，放冰箱里半天，吃起来非常好吃。我也试着做了一下，如他说的确实很甜，不过等糖化在嘴里，过不了多久，一种别扭的酸和樱桃本来的味道杂在一起，使我终不再去尝试。
　　 夏至前一天带孩子回家看了看父母亲，饭后妻子问了下白云山的樱桃是不是熟了，母亲和住在白云山的叔通电话后，告诉我，能去采。我不熟悉路，母亲要做向导。
　　 母亲迟缓的打开车门，将身子弓着头朝外坐在车座上用力往车厢里挪，她蹭了好几次才坐好，然后大力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又扒着门把手向外推了几下，才放心的坐在座位上，母亲把双手搭在前座椅背上指挥妻子开车往白云山走。
　　 母亲越来越老，越来越离得我远了。
　　 白云山村两侧的山已经翠绿，现在还不是雨季，路边的水道还没有水流，里面长满了草，雨季到来后，水道灌满水，草被水冲的倒向一边，等过些天水被太阳晒干了，草又直立起来，看不出水淹过的痕迹。村里的路很窄，将将能错开车，妻子找一块宽一点的地段刚把车紧挨着土坎停好，叔拿着剪子从西边坡路露出了头。我有些奇怪，难道采摘樱桃用得着剪子？叔说，太多摘起来很慢，不如剪几条果实密实的枝来得快。女儿兴高采烈的跟叔上了果园，我们跟在后面。果园就在半山坡上，没有整齐的篱笆围着，只是在入口用一扇栅栏门挡起来，说是上了锁，可我感觉我能从别处轻易进去，锁不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样子货。果园不很平整，间种些杏子、桃、苹果、还有两颗桑树挨着土坎栽，树上几颗桑葚吊在叶间，女儿摘下来放在手心拍张照片，桑葚紫的发黑，以为那颗发红的熟了，吃到嘴里才知道紫的才甜，女儿笑着我，我倒不以为然。
　　 樱桃长在果园一侧，一簇簇像道篱笆，红樱桃抓满枝。树下已经有不少落果，还顽强不落的那些摸起来有些软，轻轻用手一撸一大把。果子上面有一层极薄的土，我捻一颗樱桃吃下去先酸后甜，忍不住把手里的樱桃全放到嘴里，嘴里樱桃的甜酸冲到脑子里，我断定这是我吃到最好的乡间樱桃。和果品店的大樱桃比起来，我摘的樱桃个头比不过他们，不过果品店的樱桃的甜里还带着一些极难察觉的涩味，我不知道女儿和妻子有没有这种感觉，土生土长的樱桃吃到嘴里多些酸后的回甜。叔在旁边说，这几年没怎么管理他们，要不还会更甜。母亲在后边说，杏熟了，你叔没时间摘，落下的杏子都是我们帮着捡，吃了杏，把杏核收起来，杏仁也香。妻子和女儿摘了不少没完全熟的杏，叔说要放在家里，过几天变黄就可以吃，不过没有果园里的落果甜。
　　 女儿和我忙着拍照、采摘。叔突然催着我们走，我纳闷。母亲说，你叔得去整理庄稼，他忙里偷闲抓空来的。我赶忙把樱桃枝和一些杏子装进车里，等母亲慢慢挪进车里我们掉头往家走，叔已经走到土坡下。
　　 把母亲送到家后，我们也回家，停下车打开后备箱，樱桃颠落了一片。
　　 我和女儿上楼把樱桃摘下来，有几颗掉在地板上被我踩破，樱桃汁红红的，有些像血，更像父母亲心中的那份对我和女儿那份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