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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我的村庄 ——孤独的村庄(系列散文)


作者:啸鹤 秀才,1006.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005发表时间:2009-03-11 22:57:18
摘要:她总巴望着我越来越陌生的回眸和位移。泪花里捧出叮咛。我走的匆忙,始终没有时间来听听村头的鸡鸣狗叫,甚至风声。关于村庄,只言片语也是在异乡偶尔萌生。回到村庄也经常看到那些袖珍式的狗,板凳状的,狮子状的,豺狼状的,生物基因变异的伟大之处在于一个世纪的短暂瞬间里完成了宠物的袖珍化。村庄有人养着三四只小破狗,狗虽通人性,但并不通灵,见谁都摇头晃脑,见谁都嚷嚷一阵。见人打招呼,背后乱拉撒。三十多年前是知青下乡,三十年后是宠物下乡。

我的村庄 1.
  
   你也不留我,始终没有。
  
   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村口。
  
   一场早春的风可以削断她的背影。
  
   她总巴望着我越来越陌生的回眸和位移。泪花里捧出叮咛。我走的匆忙,始终没有时间来听听村头的鸡鸣狗叫,甚至风声。关于村庄,只言片语也是在异乡偶尔萌生。回到村庄也经常看到那些袖珍式的狗,板凳状的,狮子状的,豺狼状的,生物基因变异的伟大之处在于一个世纪的短暂瞬间里完成了宠物的袖珍化。村庄有人养着三四只小破狗,狗虽通人性,但并不通灵,见谁都摇头晃脑,见谁都嚷嚷一阵。见人打招呼,背后乱拉撒。三十多年前是知青下乡,三十年后是宠物下乡。
  
   父亲从来没有送过我到村口,村庄是属于父亲的。我的离开是必然的,好像与他全然毫无关系。我的离开,就如胎儿最终要脱离母体,是必然的事情。有时我内心有莫名的惶恐和不安,父亲是不是忽视我的离开,是不是忽视我的存在。就象忽视村庄周围那些野生的蒿草一样。我走的时候,不得不叹了口气,毅然上了去县城的班车。那时,我还不懂得父亲的深沉和沉默。我时常回望着老家,却没有了那份留恋,尽管我在此度过我懵懂而幼稚无所知的生命初年。现在,我可以随便进去,奶奶老了,眼花,耳背,时常连抹布、火炉钎子、放鸡蛋的瓦罐找不到了,常以为是我母亲拿取的。是的,许多人老了,都非常的懂得“舍得”,可奶奶却很会经营自己的晚年,很吝啬的守着老家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但要仍旧感谢她,这么多年活着为我们守护着那个破旧的家园。其实,老家的东边那堵旧院墙都随手可以推倒了,但没有被推倒,兵马俑一样站立成一列,参差不齐的墙头上,深绿色的青苔挨着墙缝里挣扎出来的枣树,象奶奶一样顽强的活着。有时,我真想砍掉那些树,推掉那些墙。我看着惊恐和担心,裂开的墙缝可以看到邻家的院子。那墙是危墙,那树是半空的树。奶奶老了,无法每年亲自摘到那些枣。我打算挖掉它们,父亲发现了,没有让我去,我手上的镢头桄榔的掉在地上。可是,村庄里的许多东西在腐朽和埋葬着,腐朽和埋葬意味着消逝,有生命的人,牲畜,庄稼和树木。父亲出去了,一个人到后山坡上的果园去了,头也不回,秦腔和汗珠一起奔落到黄土的深处,他已经不再豪迈而野性的嘶吼一声粗犷的王朝马汉,村庄留给父亲的沉默和伤痛比遗憾更多。老家那颓唐的窑洞还睁着惊恐的眼睛,我与之似曾相识,因为我的童年有一半属于它们。他们的眼神是那样的令我不安,我看到那老泪纵横的窑洞上村庄深深的伤口,看到我缺奶断粮的童年。
  
   年初,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后,我在白雪覆盖的窑洞门旁发现了一只冻死的饿猫,枯黄的毛撩拨着我对于生命的某种箴言,小时候就是在这个窑洞理爷爷说猫有九条命,爷爷自己却只有一条命。记得那时我问爷爷,你也九条吗?爷爷笑呵呵的说,没有九条,我咋能活到现在呢?其实爷爷只活到一甲子。爷爷死后的灵位就设在这个窑洞里。后来在门口,父亲为奶奶专门盖起的灶房也塌了,一堆堆的雪堆里没有了任何童年的蛛丝马迹了。
  
   2.
  
   小时候,家里养着牛。那是我童年最好和最忠实的伙伴。牛的鼻子被铁箍的鼻圈给勒断了,我们从此以后都叫他象鼻子。
  
   我时常出去给牛割草,每次出去,我会很惯性地将钥匙压在老家门口的石墩下面。破旧而黑漆褪的发白的门,守护着老家许多年月。石墩就是两个小门神似的。有一年我打外边回来,搬开石墩,发现钥匙铁锈班驳不堪,已经面目全非了。古语云:商人重利轻别离,我并非商人。可我的钥匙已经没有用了。打开心灵的钥匙没有了。
  
   后来,在省城住的叔叔回来把老家的门翻新了一下,“轰隆”一声,老墙伴着摧枯拉朽的势头就倒了,我拍打着破旧的院门,大声地喊我的乳名,那个陌生的名字停留在半空中。那时村里已没有几户人家,到处是桐树槐树杨树园子,到处是无人耕种的荒沟野地,我常挂在院墙外的槐树上,像只风筝,张望着我们生活多年的旧院子和村庄,泪眼朦胧,不知所措。
  
   我忘记了许多事情,其实人生就是不断的忘记或者被忘记。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走过的路,吃过的饭,喝过的水,还有爱过的人,恨过的人。这些年,我忘记了具体离家的日子,那是最容易忘记和被忽略的生命瞬间。我从小就在邻村上学,然后就到了县城,然后再到南方,求学,工作,命运就被搁在不是自己的远离村庄的地方。那时,年少轻狂不谙世事的我,是那样的迷信农业的生殖力量和汗水里的秘密咒语:一辈子和父亲一起看着庄稼长高,成熟,收割。在乡下过活我的余生,可能村子里的老人都知道除了割草,锄草,种麦,割麦,我什么也不会。青春的悸动和梦想总盘旋着,村子周围任何一条羊肠小道,随便一件小事情,蝴蝶的翩跹,青蛇的信子,野菊花的召唤,蚂蚁的回家,都可以把我的视线带到很远的地方去。许多年了,我却没有多少机会实现这个希冀。我上完大学又回到了乡下,我在离村庄较远的地方教书,象乡下农民种庄稼一样务弄一群半大不小,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在四堵墙里营造这着卑微而简单的生活。这些年,村里人就是为一些小事情,为了赚钱,为了生存,一个一个地走得不见了踪影。记得,我和父亲在发白雨的下夜在自留地赶水浇地。旱腰带的村子,好不容易领受老天的这次垂青。银色的闪电游龙一样在西边天空奔跑,炸雷在我们头顶开花,我和父亲光着脚丫子在雨水和泥水里奔忙。那时我还在上完小。记得,我和父亲赶着牛车,阳光打在我们的脸上是那样的温暖和亲昵,我们去平原上水地人家的包谷地边去拉别人弃了的包谷杆,被人数落,被人当作贼看。记得,那样的黄昏,我领着一群孩子骑在一片唐朝留下的石马上。我们骑上它,随时都有奔赴月球的可能。晚风把我们吹回家,炊烟在沟坡不远处氤氲而出。贼亮贼亮的月亮触摸着我的心事。
  
   平日里,人们总是把割草锄地看得太平常。出门到地里干活干半天是极其平常的事情。提一把镰刀或扛一把铁锨、锄头就出去了。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角落落里,我看不到找不到的那些人,正面对着这样那样的生活琐事,耗着生命的温暖。我现在回去时,已看不到那些熟悉的背影了,一茬一茬的孩子庄稼一样冒出地面。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小伙子已经没有几个了。只剩下晒太阳的老人和一堆下棋的中年人。最后只剩下一院空落的衰草和瓦房。你最终也一样,只能剩一院破旧的老屋,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镰刀什么的。门上挂一把黑乎乎的铁将军。
  
   石磨,大口窖,那些本该退出乡村历史舞台的文物,在村子西头的老屋痴情地等待遥无归期的我。我曾经回去找过,它们在一片草莽中已经失踪多年。老屋已老,古旧破裂的窑洞撼着我脆弱而单薄的梦境。
  
   3.
  
   八月,我出去翻地,和父亲一起。一翻就是一晌,一晌就是一亩地。黄豆大的汗珠在圆头锨上奔跑,父亲乐呵呵地磕着烟斗里的烟灰。父亲有一把好锨,锃亮的锨刃上停留着月亮的笑脸。月亮下的父亲和月亮一起奔忙。月亮绕着地球转,我跟着父亲干。
  
   我回头看着村庄,每次都那么匆忙。家里的窑洞在我大学毕业的那年就一塌糊涂,成了一块空地,连着颓圮的窑背。后来父亲就拾掇了一下,和母亲用小架子车,一车一车,把土拉到外边。盖了间简易的羊房后,母亲那时就开始成为村人眼中的放羊娃的,上沟下崖,风风雨雨,那年母亲不到五十岁。已经病逝的哥哥从叔叔那里要了二百块钱,做了本,买了第一只羊。是和小姨和姨夫去赵镇买的。母亲这一放就是七八年光景。我已经工作了,但母亲还是放不下每一茬羊中最后的一只羊。我不止一次劝过母亲,母亲五十多岁的人,身子一阵风可以吹倒的样子,但就是撑着,妹妹早已嫁人。我看着他们活的那样艰辛,却没有办法,别人的苦难我们永远无法代替他们承受和痛苦。只有在这个村庄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母亲的辛劳。
  
   故乡永远是你生命永不枯萎的梦境和最后的归宿。
  
   在一个地方生活惯了,人都活出磁性了。
  
   每个乡村出生长大的人,生你养你的村庄就是你的磁场。仿佛那土地,那牛羊,那草木,那鸟虫,那味道,会使劲地吸着你,牢牢地。你的生命就是沿着这些普通而细微的事物组成的磁线延伸的。在一个村庄呆得太久了,就会感到流淌的时间在你身上慢下来,堵住了,只剩下自己疲惫的影子在晃动、旋转。虽然有时有坐井观天的感觉,但好像早都过惯了这种日子。村庄的一切都在灰尘一样的脱落和遗失,记忆也似风筝一样断线,远远地,开始彻底撤离了我们时间的城池。村庄周围许多事物也在消逝着,经意的不经意的,所有的死亡都是孤独而冰冷的。时间搁在外边了,命也就撂在外边了。许多年轻人没有回到村庄就永远离开了。
  
   我总以为在这个村庄里,我可以沉醉一百年,赚回一千个大梦。都不会有人喊醒你,更没有戳动你。狗在狗的梦中奔跑。羊在羊的故乡走散。昏昏沉沉的一场大觉把过去就给梦完了,我醒来的时候,门口的柴垛被父亲码得整整齐齐,小洋楼一样漂亮。我知道,所有陌生的门关上了,所有的窗该打开了,时间的缝隙里挤进来一些光阴的影子,明星的舞蹈一样,那些熟悉的风景,却在陌生的他乡。久违的风吹亮我的耳膜,我却并不知道春天的方向光临故乡的消息。
  
   现在,虽然我时常回家,包括每年寒暑假,足足两个多月,但我除了看看父母和妹妹,奶奶和叔婶。我已经不再关心任何关于村庄的东西了。我是一个逃离了故乡的人,但有父母在,村庄依然是我的村庄,故乡依旧是我的故乡。屋檐上那陌生的无名小花让我多了几分生疏,是谁让它搬到了我家的房顶,是谁让它扎根我梦寐的地方。肯定是那春风,穿越时间和地平线的春风。我却在他乡永远的流浪。我对村庄里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我带走了我所有的。包括我永不能带走的童年。象风一样把我该带走的带走了,村庄就成了片废墟,那里也开无名的花,我却嗅不到你的芬芳。我在异乡陌生冰冷的屋顶上活着。我看着屋顶的无名小花,几欲流泪,但我已经没有了那份来自村庄真实而持久的温暖与感动了。我目睹着亲人越来越少,村人越来越少。这个村庄里的一切,在我离开的那一刻停滞了。风吹刮着他们的田野,倏忽间黄了又绿。春雨落在留下的那些人的院落和道路上,一声一声狗吠羊咩飞荡、回响着湿润而动感的音阶。空洞的时间中停留着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当我忽地变戏法一样站在七十四岁奶奶的面前,奶奶吃惊地问,你咋回来了,咋不好好工作呢?说回来就回来了。
  
   沙尘暴在狂风中肆虐过长空,庄稼地一片一片地荒了。村子种庄稼的人越来越少,风把叮咛留在空地上。日子在大地上平凡的轮回。太阳落下,太阳升起。村西边有人死了,村东边有人出生了。轮回改变着村庄轮回的梦境和历史。
  
   4.
  
   多少年前的事,总还牵扯着我的灵魂的末梢。
  
   多少年前的那个下午,村庄里刮着大风,我爬到窑背上,说是窑,其实就是在我们所谓的新家西边的一个两三丈高的大土墩开了个洞,人勉强可以在里面站着活动。我常常现在那就好象回到山顶洞人的穴居时代。那里面就是我们一家五口的厨房,我拨开荒芜疯长的蒿子,张望着,张望着,父亲没有回来,一天都没有回来。我个儿太小了,课桌那么高,我想爬上邻家房顶那截黑糊糊的烟囱,抬高脚尖朝远处望,一阵风随时可以把我鸽子一样放飞。村庄就裹在无限的绿色的包裹里,绿色在到处水一样流泻,让你绝对无法觉得那不是在真实而诗意的乡村。村庄四周浩浩荡荡的一片庄稼地,荒芜的草莽,野生的李子树,横七竖八,猛烈地慌着脑袋,好像村子随时要被吹散伙在风中。可是父亲没有回来。风把村庄里没关好的门窗甩得啪啪直响,黑咕隆咚的空吼着,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满天满地都是风声,我害怕得不敢下来。母亲说,父亲是天刚亮时扛着一把锄头出去的。以前,父亲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出去。有时太阳藏到西天的时候才回来。那时,我们兄妹仨还小,不知道父亲钻在他一生无法走出的二亩自留地里做啥,更不知道有一件活儿会把父亲永远地留在一块地里。有时,黄昏的牛在夕阳中“哞哞”叫着,却没有见父亲的身影。村庄是父亲的伤口,日子是伤口上的盐。多年以来,父亲并没有享过什么福,年轻喜欢喝酒一喝就高,就撒酒疯,父亲现在最不能见酒。每天品咂着几两土旱烟。。父亲就死死地看着自留地的果树,一天比一天少了,一天比一天老了,父亲也老了下来。树上的叶子一年比一年少,父亲的头发一年比一年白,霜一样打湿我的村庄。
  
   多少年来我总觉得爷爷并没有走远,他就在村庄附近的某一块地里,在那里和我们隔着一堵墙,秘密的种植属于他的梦想。那一片连绵不断的果园里,那一片密不透风的草莽中,无声地挥动着镢头,光线在他的头顶切割着他旺盛的生命的华光。他崛起的骨头撑着光线和岁月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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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孤独的村庄,农耕文明失落的见证者,在这篇大气厚重极富灵性的散文作品中,那些关于村庄的孤独,关于孤独的村庄的点点滴滴人事变迁,总是牵扯着梦幻般的灵异色彩,或许正在用挽歌,慨叹着孤独中的曾经的村庄的清新美景,悲凉,悠远,耐人寻味。【编辑:邬海波】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312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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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邬海波        2009-03-11 23:24:53
  我细细地触摸着一切,用我疼痛的目光,搜寻着属于时间的痕迹,直到我坚信再没有半朵花,一只鸟属于我,目光切割之处皆为伤口,没有一个伙伴属于我,步履所及之处皆为陌生。在一个三月的清晨,天刚麻麻亮,村里四下无声,我贼一般逃离了我的村庄。我背着行囊消失在离村庄不远的地方,没有来得及回头看它一眼。
   孤独的村庄,农耕文明失落的见证者,在这篇大气厚重极富灵性的散文作品中,那些关于村庄的孤独,关于孤独的村庄的点点滴滴人事变迁,总是牵扯着梦幻般的灵异色彩,或许正在用挽歌,慨叹着孤独中的曾经的村庄的清新美景,悲凉,悠远,耐人寻味。【编辑:邬海波】
以真情打动读者,用灵魂感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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