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明当上了光华集团公司的书记，不日就将到位就任，这是组织部刚刚发文定下的。也是章军刚刚从老同学打来的电话里得知的。
　　 这消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尤其对于他这个前不久刚刚通过同学帮忙即将前往光华集团报到上班的，用他自己为自己定论为倒霉的人来说，更是跌破了眼镜都想不到的意外之事。
　　
　　 （一）
　　 这人生真是一盘迷棋。说起章军，原先也是在官谋政之人。十三年前，他曾经贵为家乡所在地的县教育局局长。
　　 说起章军的从政之路，夸张点说，那是一朵奇葩。
　　 与别人不同，章军从政是有着他的良苦用心的。其一，他来自农村，看多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很想有朝一日也扬眉吐气一番。其二，凭他一个教员和老婆下岗职工的收入别说发财无望，即使想把小日子过得滋润点也没门。用他的思谋，要想咸鱼翻身，经商没有资本和头脑，那么，唯有从政。
　　 对于一个默默无闻的、因为授课不力屡屡不受学生欢迎，已经下放到后勤处工作的章军来讲，梦想吃官饭那是何等不容易的事情？
　　 好在他这个人在这方面还是有着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的。说起来也是细微之处显山水了，琢磨了很长时间之后，他把目标盯紧了学校一号首长张校长。
　　 经过章军的仔细观察，他发现张校长有个最大的嗜好就是喜欢喝茶，而校长最大的忘性恰恰是每次去教室都会忘记茶杯。
　　 也不知道这校长是不是特爱学生，还是特别的忠于教师这个职业，本来可以彻底脱产的张校长每学期总是坚持着要带上一个高一班的政治课。用张校长自己的话说是，上课是教师的本职，任何时候都不能丢弃了老本行。
　　 回到茶的话题上，教室里一次性杯子和饮水机还是有的，奈何，校长有洁癖，认死理，认为那不卫生、不环保。这事儿不知怎么的被章军知道了。于是他做起了有心人，买了一只专用的不锈钢真空保温杯子，买了一包上好的黄山毛尖。
　　 筹备工作做好后，他就开始瞅时机了。据后来那个与校长上课的班级有关的那些孩子们风传的大致过程：那一天是个阳光火热、天干物燥的下午，彼时，张校长站在教室的前面，正对着一屋子的高一学生大讲国际政治史上的风云际会，讲着讲着，他的喉头开始干枯，先还能够勉强维持，伸着头颈不时干咽几口唾液，后来，好像连唾液也枯竭了，只见舌头不时的伸进伸出在口唇边作着艰难的喘息，再后来他便用左手的拇指与四指分开成直角在喉部的相应位置不时的掐。奈何这隔着皮肤的、带点自虐性质的安慰与口干舌燥的感觉风马牛不相及。再后来就见他的喉结不断的升降，课也上得断断续续了。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环保的原则。
　　 眼见得校长走又不好意思走，一堂课因为口渴的缘故上得尴里尴尬，不但身为校长的他有点不是滋味，便是一教室的学生也是听得心里不舒服。
　　 关键时刻，只见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了，随后就见那位章老师手擎着一杯似乎是用千里鹅毛雪煮的茶来了。他把茶送到讲台上，然后一只手遮挡着自己的嘴，不知道与校长说了句什么，就见校长笑着赞许的点点头，那个章老师微微的摇了摇手，就走出了教室并反手拉上了门。
　　 整个的过程也就那么一小会儿，但是给学生们的感觉真的是别开生面。
　　 有了茶水的滋润，张校长的喉咙如同生锈的机器上了润滑油般的，不一会儿就再一次高昂朗润起来，这一堂课后来的进程也就显得顺利多了。
　　 也就从那天起，同学们习惯了校长讲课时候的那一只特殊杯子的准时出现，而张校长与章军之间就一杯茶的事情也就这样达成了默契。以后，无论校长讲课、开会，这一杯茶的劳作就非章军莫属了。
　　 说到茶，还得说说茶的内容。据知情人透露，别看这小小的一杯茶，里边的玄妙大着呢。这茶的内容会随着季节变更不时翻新。冬令进补的时节，这茶里有枸杞子，有新疆红枣，有时候还会飘着人参片，最绝的是一次章军在听说张校长偶尔有头晕耳鸣、鼻出血症状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淘宝样的淘来了一个秘方，并亲自制作了一种扶桑茶。
　　 据说这茶的制作还比较的麻烦，桑叶得取其嫩的事先洗净晒干碾成末，黑芝麻得淘净晒干碾碎，然后每次每样分别放上几克再加上适量的蜂蜜和烧滚的开水，这样才算一杯成功的扶桑茶。用章军介绍的话说：这个茶的功用十分了得：能够补益肝肾，滋阴止血，尤其对眩晕耳鸣、咽干鼻燥、头晕目眩、须发早白等等特别有效。
　　 俗话说：酒是陈的香，茶是新的好。过了冬季，这进补就得暂停了。而茶的内容又得有所改变，根据有关报道，这个时候明前茶是最佳选择，诸如碧螺春、西湖龙井等等的早春绿茶，章军自会去那些茶叶专卖店里精挑细选。
　　 夏季到了，即使是学校已经放假，他也会搞了新鲜的藿香、佩兰等等诸如此类的防暑降温、清热解毒的东东，隔三差五的、屁颠屁颠的特地送到校长的家里去。
　　 日积月累，张校长渐渐的习惯了章军的茶，以至于都成瘾了，非章军的茶都喝不下去了，偶尔的外出也得事先吩咐章军给他备一杯特色茶。
　　 与此同时，茶外的功效渐渐的隆盛起来，两年后，章军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后勤工作者一跃而成了学校里的后勤主任。当然，就私底下，学校的老师们叫他茶博士。顾名思义，这茶博士的内涵就深奥了。老师们说“老话说得好，行行出状元。看看人家章军那茶拿捏的，这才是真正的体会到了茶的博大精深和妙用了的。”暗地里他们编了几句打油诗，大体意思：“校长喜茶，小章喜承欢。水解渴，水亦渡官。一水一世界，一杯一乾坤，妙招、高招。”
　　
　　 （二）
　　 一晃，章军在学校后勤主任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三年，三年里，虽然小打小闹的好处也捞了点，但杯水车薪，毕竟远非他所期待的。当然，这期间，他送茶的热情和恒心依旧，不过，这时候，章军的心里又有了更高的目标。
　　 期间，一次同学会送来了春的消息。
　　 在这次同学会上，大家聊起了当年隔壁班级的一位同学，原为临县县委常委，当家书记的吴书记，最近要调到这个县来当家了，这对于章军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这一夜，回到家的他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无眠，直至天明，他下定了决心，再苦再累再难，他都得攀上这棵高枝。
　　 传言果然不假，不久后，那个吴书记真的成了章军这个县的一把手。
　　 说到接近那个县委吴书记，对于章军来说，与对付张校长那区区一杯水的用心良苦是不可同日而语了。首先是机会的掌握太难，其次是见面太难，说起来那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其间，章军花费的辛苦和心思绝非纸书所能描述。好在最后，他还是排除万难，攀上了关系。
　　 又三年后，恰逢县里的各个局系要从基层挑选有才能，富有创新精神的年轻人充实干部队伍，用县委一把手在召集县委常务会议上的摘要：“要让我们的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希望大家把今天的会议精神下达到每一个局党组，我们要不拘一格选人才，这样，我们的工作才会充满活力。”
　　 也就在这一次的不拘一格中，章军脱颖而出。当然坊间流传这样的版本：据传，有一天，县委一把手亲自打了电话给组织部部长。
　　 问，现在的教育局局长不日就要退居二线了，趁着这一次班子调度是不是考虑上一年轻人？
　　 部长问“是不是书记有了合适人选？”
　　 一把手说“人选谈不上。不过，那个XX乡中学的章军，有相关领导提起过不止一次，说是工作能力，办事魄力都十分了得。为此，我也见过几次，该同志年纪虽然不是太大，但很多见识和主张真的不错，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同志有基层工作经验，换句话说，他有着很多来自第一线的工作积累。什么时候，你抽空会会他，看看能不能委以重任？”
　　 事后有人说，也就一把手的一席话，章军，这一个乡中学的名不见传的后勤主任，大雁飞过菊花插上了头。
　　 至于坊间流言的孰真孰假已经无从考证，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流言风传之后的某一天，章军真的坐上了教育局局长的宝座。
　　
　　 （三）
　　 老实说，刚刚走马上任的时候，章军确实很是踌躇满志了一番。升任局长的第一年，为了树立良好形象，他对自己和家人定下了几条规矩，他说，越王勾践为了完成复国大计卧薪尝胆，今后，我希望你们也配合我做好工作，尤其是在公众面前说话做事一定要尽量低调。也因此，贵为局长的第一年，已经在下面乡村中学做了好几年校长，一心一意要奔县城来的嫡嫡亲亲的小舅子，他都没有动用提升，而是仍旧像枚钉子样让他原封不动了。
　　 用他对小舅子说的话：“‘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笃其志而后行。’你该懂我的。现在你就权当我还在乡下中学干后勤，得先给我熬着，得配合我，起码得熬满一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年后，我才好慢慢动。你须知道，人言可畏，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现在立足未稳，万事尚在开头，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做事情不能给人落下把柄。”
　　 之后，随着他局长位置的越来越稳固，他的私欲开始慢慢膨胀。要说，这也怪不得他，用他的话说，这都是时世造就贪欲。用他这时的意念：现代社会做官的最终目标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无非就是在不露山水中为自己以及家人谋求一点便利罢了。
　　 说到这不露山水那绝对是个神牛活，既要做出公正廉明的表象，又要有中饱私囊的技巧和胆子。不能不说，在这方面，章军是艺高人胆大的。
　　 做了局长的第二年，他开始有选择的收取之前用于谋官所花费的投资。当然，为了自己官位的长治久安和步步高升，他暗地里定下了方略，大基调无外乎上拍下压兼斜拉，同级别的则你帮我助、互惠互利。说到局内部，权利则归属他这个中央。
　　 至于求他办事之人那基本就是回收成本和利息的主要来源。他采取的方略是分门别类区别对待。当然，这里边是有奥妙的。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他是深谙此道的。用他暗地里对自己的开脱：当官不为自己、不为家庭谋利，找累？做个屁官啊？
　　 这当中，凡在商的、在官的所托之事与第一年高标准严要求中标率低的原则已经大相径庭了，也就是说，无论是钱或权，只要有利用价值的他基本照办不误。用他私底下在老婆面前得意之话说，商为钱路，官为升路，官商互补，钱前为途。
　　
　　 （四）
　　 八月下旬，又是即将开学的日子。按照往年的惯例，照理又是个收获的黄金时间段。这时候，有关中小学教师的调动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接着又开始招生的工作。
　　 别看这一个县的招生，那真是挤破了头的事情。许多孩子的家长出于望子成龙、盼女成凤的美好愿望，为了孩子的日后出息，都想要上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学校。小到一年级的区段划分、报名，借读费的多寡，大到想方设法的挤进县里的重点初中和高中。
　　 于是早在七八月份，人们就纷纷七转八拐的托了人走上了他这位局长的后门，一时间，他成了全县大小孩子炙手可热的掌门人。
　　 这期间，他遇到了一件头疼之事，那个浩明也跟风来了。照说，这找上门来让他帮忙挑开了说该是好事，用他老婆的说法：谁还与钱过不去了？其实，用章军的话说，女人还是头发长见识短了。这里边怎么也得分清层次。
　　 说起浩明，那是他老婆娘家的表弟，说亲吧也就不远不近的淡亲，一表三千里的那种。偶尔的时候，听老婆说起过，那个浩明也在县城的一个小公司里混着个小职员，据说浩明的老婆也是。那是看不出前景的一对小人物。老实说因为相互间不在一个层次，追求不同，所以平时里鲜有来往。
　　 那一天是晚上，浩明偕同老婆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上门来了，说是要请姐夫帮帮忙。
　　 忘了说了，自从升任局长之后不久，章军在家里就与老婆私底下定下了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凡向上的拜访不用说，他必恭敬隆重，亲力亲为。至于进门找他的，则要分别对待。他叮嘱老婆，凡局里有点分量的人物，比如那些对他言听计从的副手们和下面几个举足轻重的完中校长上门，他是必须出场的，这样以示他的平易近人和树立威信、建立人脉；至于那些托他办事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原则上由老婆出面打发，他尽量减少正面接触。这样一来呢，避免了很多的尴尬；二来呢，尤其是涉及到钱物的、心照不宣的事情是敏感的话题，为防日后出现万一，得预先做好防患，这样到时候也好有个回旋。
　　 话说，浩明原就是个与他鸡皮不搭鸭皮的小人物，所以亲自出面接待是想都不用想的。那天，耳听得浩明两口子问老婆姐夫去向的话，他正避在书房成一统。
　　 平心而论，浩明两口子所求之事不大，就他的儿子上小学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也就屁大的一个电话之劳，但是，那天他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
　　 那一年，根据施教区新的划分方案，浩明的儿子根据户口和居住地的分类恰恰划分在县城内最不理想的学校。这事在此之前浩明已经通过章军的丈母娘不止一次的透露了想法，浩明两口子的意思，现在姐夫贵为教育局局长，能不能请姐夫开开金口，帮个忙，和那个什么有关学校的校长打个招呼，把孩子安排在县城内比较好一点的小学上学。当时，对于丈母娘的叨叨他未置可否，只喉咙里“嗯”了一声。事后再说，他就有点烦了，当然，他烦的是口气，怎么经过了丈母娘的转达变成了浩明指挥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