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其实是一条流动的河，日夜流向远方，交织着对远方的向往和故乡的思念。
　　 行走在人生的旅途，无论你是年轻还是老迈，无论你生活得是否幸福，内心深处，始终对未来藏着梦想，对远方充满期盼。为了远方，这些年，我经常在外面游山玩水，每年要走一些地方。路连接着远方，延伸着我们对远方的渴望。或许在流浪者的眼里，故乡的含义是用远方来诠释的，远方的含义是用故乡支撑的。
　　 故乡东临珠江口，一个村庄就斜插在山腰下面的空阔地。远看家乡，是一张舒展的水墨画；近看，是一块透亮的碧玉镶嵌在山坳里。
　　 故乡是宽容的。走近故乡需要足够的勇气，亲近故乡需要一个赤子纯粹之心。因为故乡承接了近百年的历史风雨，也承载了四代人命运的流转。故乡的一粒土或是一头牲畜，在我的记忆里不断地跌宕和翻滚。故乡是静默的。一任春夏秋冬的轮转，总以一幅画展在你面前，不动声色，不苟言笑，默然地挺立在四季的交替中。童年里那些趣事，那些人，总能牵扯着记忆深处的那根心弦，美丽得醉人，却也伤感得酸涩。在那牛背上的童年，让我们快乐天真，也让我们懂得了人性的憨厚与良善。当我们长大、成熟了，渐渐明了，童年的那段记忆，温暖了自己，也照亮前行的路，身行好事，与人为善，我们会善待一切。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山路纵横交错，一直延伸到我的血管中。乡路没有一条是平坦通直的，都依山傍水或顺势起伏和曲折。路的命运本身无法改变。这种命运对人来说，是绕道而行还是顺势而生，这成了人们对命运的角逐和选择。
　　 我出生于六十年代末，正是分田到户的那个年代。现在的年轻人都没放过牛，自然的对于牛也陌生。一般来说，南方地区一般有两种牛，水牛和黄牛。黄牛适合丘陵地区的耕种，至于水牛，因体积大却并不非常适合丘陵地区。黄牛体积较小，行动较为灵活，但在力量及耕作方面较水牛弱。故乡处于丘陵地带，牛的品种自然以黄牛为主，所以在放牛的队伍中，几乎全是黄牛。生产队把圈养的十几头牛也分摊到各家。大人们破天荒有了自己的责任田，没日没夜在田土里干活，放牛的差使，自然落到我们这些小孩子的身上了。每到下午放学，我们会准时来到牛棚，把各人看管的牛牵出栏。骑在牛背上，欢快的吹着笛子、哨子，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拉出的长长队伍，成为一道移动的独特风景。
　　 放牛须得去山上，去山上就得经过一条崎岖的石板路。石板路十分光滑，这是岁月的打磨痕迹。牛走在上面，因蹄子太硬，便容易打滑；下雨天就更是艰难。小伙伴们常常坐在牛背上眺望，座座山岭好似平地上立着的樟树。樟树是流动的绿色，像是从小在自己的梦中反复出现和描绘的颜色，蜿蜒向所有它可以到达的地方，带着懵懂的冲撞在眼睛里洋溢着模糊的柔光。樟树不高，但它的枝干粗壮，而且伸向四面八方，伸得远远的。稠密的树叶绿得发亮。樟树四季常青，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他们总是那么蓬蓬勃勃。茂密盛装的樟树，挤满全身的翠叶，把枝桠都遮掩了，倒象结实的一把把大伞，能给人遮雨，挡阳光。
　　 山岭上还有酸甜的野果，唧唧的蝉儿，喳喳的小鸟，而嫩嫩的青草，则是牛的天然粮库，更是我们的乐园。
　　 放牛其实很轻松，牛肚子饿时，它会一心一意地吃草，不会东张西望，只要不时地瞄它一眼，不让它吃庄稼就行了。
　　 牛在吃草时，我们一群孩子就在树底下尽情嬉戏：摘野果，捉迷藏，打水仗。玩游戏的时候，常常扯尽嗓子，卯足了劲，使上全身的智慧，就只为赢这么一局的。我们的心思一如既往地单纯，快乐从来那么简单。于是，荒山野岭从来不缺乏热闹。但有时牛的性格和人差不多，难免会贪吃，它知道庄稼比青草更嫩味更美，控制不住自己，只要瞅见主人放松了警惕，便“咔嚓、咔嚓”地偷吃。放牛的时间一般持续两个小时。待大人们干完农活准备回家的时候，放牛的孩子们便会去寻到牛，然后回家。这时候的牛一定是饱饱的，肚子成了一个圆形，没有一丝凹陷。大人们见了，夸奖着。牛哞哞地叫，似是附和大人的话。我们听到后，总会感到很骄傲，便蹦着、跳着地赶着牛回家了。
　　 美好的时光不但易过，不愉快的片断时有发生。有一回，因为我们玩得过于入迷，有几头牛不见了。又急又怕，沿着牛蹄印在满山四处寻找，结果找到天黑了还不见牛的影子。我们只好惊恐万状地赶紧回家汇报情况，到家后才知道，这些牛越过山冈跑到邻村的菜园子，把人家半亩多的青菜全啃光，牛被菜园主人扣留了。后来由村干部出面，说了几箩筐好话，才把牛儿领了回来。自然，我们少不了挨到大人一顿狠狠地教训。从此，我们就多了几个心眼，在山中玩耍时，抽签选出一个小伙伴来看牛。另一次是，小学毕业那年暑假，一个暑气蒸人的中午，我们赶着牛儿在水库里游泳，牛很渴，我们将它们领到水库边喝水。但牛见到水后，就拼命地往前冲，有个同伴手里的牛绳，怎么也控制不住它，急得哇哇大哭，还差点儿被牛拉到水库里。大家吓得我望你，你望我，经历了这样惊险的镜头，我们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
　　 或许，在那一刻，我们都觉得长大了吧。
　　 如果沿着那条弯弯的村口小路，便可隐约见到有三间两层楼高的土砖青瓦房，依山而建，坐南朝北，院子里还有个宽大的晒谷场，房子呈“凹”字形排开，这就是我家的老屋。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老屋的后山上树木葱茏绿意融融。每年初春，满山遍野的映山红竞相而放，大红、粉色、还有淡黄，将整个村庄点缀，使老屋掩映在绿叶花丛中，平淡里显舒适奢华。老屋的后面，就是一片巨大的石崖。石崖上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岭，淡水河从山腰蜿蜒而过，远看，就像盘旋在村庄的一条水龙。而在老屋的右侧是一片竹林，菜园子的果蔬在竹林的掩映下，恣意地疯长，景致纷呈。
　　 竹林里有一棵芒果树，大半身高在竹林之上。因为高，那叶子似乎并不密实。夏天的芒果有些许微黄后，在朝霞照射与晚霞的余辉中，整个菜园便会一片淡黄的色调。麻雀群飞而集，立于高枝的鸣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清脆悦耳。我会玩弹弓的时候，父亲帮我做了个弹弓。有一天，终于打下了一枚芒果。并且这芒果是掉在我家后园里的。我兴奋地拣起来咬吃。结果又涩、又麻、又苦。我赶紧扔掉。从此对芒果不感兴趣。直到后来父亲摘下熟透的芒果给我，都要小心地剥开皮，用舌头舔一舔，确认甘甜可口，才肯品尝。也许因为如此，故乡的每一道风景才让我深刻铭记。
　　 我家是贫农，父母每天都要精打细算的日子。兄弟三人外加爷爷和三叔，家大口宽，光吃的东西就够父母操心的了。
　　 何况还要渐次入校读书。这种情况下，其生活的困境可想而知。清楚记得，吃饭的时候，白菜、萝卜常是一锅。不要说油，就是能有点盐巴、腐乳放去调味就算好的了。母亲一喊吃饭，只见人头转、饭碗见底！其实，最怀念的还是夜晚坐在煤油灯下做作业的时光，母亲总是陪伴在我身边，为我们补衣服、纳鞋底。夜深了，她总是督促我早点睡觉，怕我熬坏了眼睛。睡下后，母亲每晚都要翻身起床为我重盖几次被子，因为我小时候睡觉，小腿常把被子蹬到地下。爷爷和父亲则一起编织箩筐至深夜，作为补贴家用之生计。
　　 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老屋因年久失修，墙体到处有大小不等的缝隙，寒冬腊月，刺骨的北风不停地吹进屋。深夜里，时常听到爷爷发出的疼痛叫喊声，我心如刀绞。由于长年劳苦，加之生活艰难，爷爷患上了胃癌，不到七十岁便离开了我们。
　　 爷爷离世那年，我刚满十六岁。也就在那一年，初中毕业的我迫于家境的贫寒，辞别故乡，到广州学做砖瓦工补贴家用。
　　 时过境迁，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喜爱旅行的我，这些年到过不少的名山名川。然而，最让我留恋的还是故乡的山和水。
　　 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纵然祖国有这么多好山好水，即使我生长农村，却也会对故乡的山水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
　　 故乡的山影，永远的牵魂；故乡的秀水，难忘的印记。一条绵延近两公里、自西而东的山岭，此起彼伏地绵延而下，如饮水巨龙伫立在淡水河旁。是啊！故乡的一切，都留下了我永不磨灭的童年记忆。
　　 故乡的山，静美如画。它体形不高，海拔多在三四百米，大岗小峰，连绵起伏，梯田相间，村落交错。它既没有泰山的雄伟，也不及黄山的神秘；既没有三清山的通灵，更没有玉龙雪山的仙境。但它在我心中，却是扎根大地的小家碧玉，浑身充满了灵气和柔美。因为它总是与山溪为伴，与流泉相依，常年溶进溪水的柔波里，清澈的水质滋润着细腻的肤肌。青青草木、嗡嗡蜂蝶、唧唧虫鸣、喳喳山雀、习习山风、潜流瀑布，虚怀若谷，真正是山的气度。童年的我，每次进山放牛砍柴，最喜欢站在顶峰，鸟瞰整个小山村。村庄是一个懒散的小孩，在青山的怀抱里安静地躺着，炊烟与白云就飘浮在青山与蓝天之间，构成了一幅清新亮丽的背景。那条名叫莲花的山溪从远处山间悠然而出，一路蜿蜒，穿过一个个小村庄，又没入了群山之中。极目远望，蓝天白云下的山野，是多么地静美。
　　 记忆里，春夏雨季，山岭自高处莲花小溪飞流而下，到平缓处，灌田一片。因田地处于山弯低处，一般年份，收成都很好。山岭下的芦苇、青草也很柔嫩。我们也爱在那儿割草给牛吃。但可惜的是我们从没敢去过这小溪中！不是不想去，而是怕去。听长辈们说，他们在溪边下面割草时，常听到似有一条巨蟒似的让地皮颤动的声音，似从那山洞中发出。所以，就连那洞边我们都怕挨近。
　　 故乡的山，含蓄如诗。它的性格是文静的，少言寡语，不似名山那样张扬。它把自己金子般闪光的智慧，银子般灿烂的思想，钢铁般坚强的意志，燃煤一般炽烈的热情都深深藏在内心深处。山中，绿杉黄柏、青松翠竹、山花野草，鹞鹰、斑鸠、布谷、夜莺、黄鹂、白鸽……各种药材、各种鸟类、天珍物宝，应有尽有，一座山就是一座宝库。故乡的山，不只成就了村民的富饶，还告诉后辈们生活中的处世哲理。因从小与山为伴，清晨推窗入眼的就是山，登上山后望着的还是山。时间久了，村民渐渐读懂了山，山也教会了村民如何处世，如何自处。
　　 故乡的山，深沉如歌。穿越山中的溪流，日弹夜奏，发出一阵阵如同天籁之音激荡在我们心中。清澈、纯洁。旋律似凉风般柔和、温润。村民有一种习惯，喜爱喊山，烦闷时喊，忧虑时喊，高兴时喊。山中是有回声的。你呐喊，山中会激起震耳的呼啸；你高歌，山中会激起欢乐的笑声……喧嚣过后是平静，慢慢地，我们被山的气概所折服。一声乡音，一份乡恋。“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少年的我，就是唱着这首歌长大的。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还有那些故乡的事、故乡的情，是我终生无法化解的情结。赶着老黄牛，背着大斗笠，一手牵着牛绳，一手拿着《地道战》小人书，悠悠然地从村里的青石板路行走，这样的场景永驻我心间。多年后我才明白，看牛、捡柴、割草，以及因为贪玩弄丢了牛儿被母亲责骂，这些看起来很艰辛的日子，其实就是诗情画意，就是生活最美的牧歌。
　　 我在老屋生活，虽只有十六年的短暂时光，但却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历程。因为，它是我童年与人生成长的起点，没有老屋就没有我的今天。人生的道路曲折漫长，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故乡的老屋是我的根，是我灵魂寄托所在。无论走多远，永远鲜活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一切不造作，更不矫饰，却以它独有的沉默指引着每个儿女，让我们学会了沉稳、宽容、坚强和博爱。
　　 夜色弥漫，刺眼的霓虹灯又点燃了我深深的乡愁。故乡，你好吗？今宵，一切依然如故，我依旧坐在窗前，望着茫茫的夜色，继续编织着那一幅只属于自己的梦，编织着对故乡无限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