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时间机器(散文)
生命在时间的切割和颠荡中,本质上会出现缓慢细微却长久的变化,我可能清晰地看到这些变化和残留下来的痕迹,但不能一一列说,像事物表面杂碎的纹路,一些繁多的污点,频仍补缺的残迹,总也无法将它们区别划分开来,认真记录,分门别类入挡归册,只好把他们统称为旧、老、破、碎,这些个有力但无法迂回弥补的词字。我会遇到一些被扔出去的、无法为人类提供服务和捷径的物品,比如一张缺腿的椅子,一张列开的桌子,有时是一些旧衣服,它们被散乱地遗弃,因为体积问题,而成为铁皮垃圾桶内无法容纳的另类。一个县城里,人们的见识和教养尚未崇高到自觉将垃圾分类的习惯,总是乱糟糟地扔掉,有时扔到了垃圾筒内,有时就在外面,四季的风,便吹得这些垃圾胡乱飞扬,且异味扩散,阵阵播送。每日等公车的时候,我会避开这些排列成串的垃圾筒,但那些气味,在天暖和的时候,总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垃圾车常在上午或者下午人多的时候来,柴油的黑烟冒了半街的乌色,入腔的味道,便变的暧昧难辨。
我在这一日日相似的等待中,面对着一日日不似的垃圾和人们的表情。身后超市的牌子换了又换,里面的物品亦层出不穷地易容。菜店里女人手拿垛肉的明晃晃的刀,每日里在门口的石头上磨来磨去。时间在空气中漫无边际地存在并流逝着,我只能从鞋上的土,来确认真的是踏过尘埃,走着的人。公车缓慢移动,它或许以为时间在这样的移动中,也会慢下来。所有坐在公车上的人,都是有时间一大把的人。他们不会焦急地前往赶赴,也不会有人或物事的等候,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只是在时间中游荡,或者说,是享用着时间。我们都被缓慢的转动推送到一个貌似有力的目的地,在冬天的暖阳里,恍惚地过着春天的光阴:一切尚有期待,一切刚刚开始。而时间的讥笑和嘲讽,无情和残忍,却不知不觉烙印在我们的肉体之上。
在医院,我遇见跟母亲一样老的人,她们在医生面前表现出急切的期盼,医生在她们面前,无疑是上帝神仙。时间在她们身上镂刻和雕铸的痕迹,不止皮肤表面的皱纹,松弛,肥胖,暗淡,而更多的是看不见的疼和痛觉。在这些被时间浸淫过的皮囊之下,是被一一以名称代替了的病痛:心脏病,糖尿病、脑梗塞、腰颈椎变形,骨质疏松,静脉曲张,老寒腿……很多很多的于她们来说陌生的词汇,将灌输到她们的余生的意念和器官里,她们得用余下的时间来对抗这些时间给予的疼痛。而我,相对年轻些的人,面对她们的表情,焦急,甚而是妥协,理所应当的承受,感觉到时间,此刻此地,正用它的利器,一点点地割切和撕扯着我健康的躯干。不至于倒下或者惊恐万状,人类的承受力和忍耐性,或者并非人类,而是所有生物的承受力和忍耐性都是惊人的强大,在漫长的岁月中,已习惯了时间的存在,习惯着因时间而生的一切后果,习惯着生老病死,习惯着岁月轮转,生命无常,这样长时间的习惯,让我们忽略着时间的残忍无情,也纵容着时间对世间物种的杀戮伤害,信任着时间的强大和自己的宿命,忘了抗御和争取。
时间不是上帝,风驰电掣的时间中,上帝亦无能懦弱,毫无意义。时间更像一架机器,它就摆设在山河大地中间,山河有多浩荡,它就有多庞大。有点像我初次遇见的那个叫做磨面机的机器。那时还小,村里终于有了电磨机,摆脱了石磨日夜滚碾的困苦,村里人若见着了天地般惊叹喜悦,每日磨面房里惊天动地,而外面是众多听机器、看机器的人们。他们无法说话,机器面前,人的声音比蚊子还低,整个大地都颤动着,腾腾的土,在脚地下被震飞起来,慢慢地,他们脸上的肌肉也会颤动起来,胖点的人的脸,会甩得厉害些,他们彼此看着自己甩动的皮肉,大笑,机器的轰鸣镇压了人的笑声,他们的嘴唇、牙齿、由于嘴张得太大而彼此了望到的喉咙,都在摇晃。而从磨面房里端出来的面,金黄喧腾冒着热气,所有人都会用手试试它的温度,那样的热,恰好得好象身体本身的热度。远不止这些,磨面的六三哥从磨面房出来,整个人成为都被金色面粉覆了一层,从他的头发开始,眉毛,脸,身体,胶鞋,都成为面粉的颜色,连睫毛上都是一层绒绒的浅色,他的眼睛看上去黑的像假的,他一笑,牙齿闪着光,好象他是个金粉金沙铸得人。村里人边笑话边羡慕,又喜悦又嫉妒地回家去了。那些玉米粒被倒入磨面机的斗中,六三哥将电闸合上,机器便开动了。磨面机的体积不大,但它的气势却是惊着天地的,好象天雷,轰轰隆隆,要把世界震醒的阵势。玉米粒在这样的威力下,被摇摆晃动得无法沉稳,有的会跳将起来,跳到斗外,若雨点迸发。更多的玉米是要循序渐进地走进机芯里面的,被挤压,碾磨,升高温度,成纷纷碎开的粉状体,最后汇入被步袋裹好的出面口。
去看母亲,她照例躺着,年来衰老臃肿的身体,已经不能让她随心所欲地去做一些事了。她躺在床上的姿势,是拘谨的,感觉她的整张身体都是弯着的。看墙上照片里年轻的她,觉得面前的人,喧肿虚弱得,就像磨面机里磨成的面粉。若时间就是那个磨面机,所有的生命都是要经过它的碾磨的,在这样的过程里,母亲就是被磨好的面,她在等待时间大口的吞噬;而我,便是走进机芯的玉米,正在被粉碎,挤压,一半保留着完满,一半已经破碎;那我的孩子呢,他就是等待被倒进斗里的玉米,颗粒饱满,色泽圆润,他亦看到了碎纷纷的结果,但因为从未经历,而毫无畏惧。
我被我的想象吓了一跳。
而我面前的时间,从来不停下来,它有多少岁了?许多人都在猜测和应征着时间的真实长度,黄花梨上的纹路,古玉上的沁色,甚至油画里的颜料,大树的年轮,所有这些,不过大约估略,时间从没有具体的起始终结,它坚守它的操守和职能,像一架机器,将世间万物的生命,轮流压碎,吞噬,分泌,然后重塑,一次次轮回,让物种惊遽的同时,安稳地生存着。我坐车回家,车上亦是赶着回家的人,不同于早上的慵懒冷漠,等红灯的时候有人骂出了声。超市门口有搬货的工人,一箱货物摔在地上,面包滚了一地。而菜店的女人又在磨她的刀,时间在她锐利撕扯的磨刀声中,竟是柔和可亲的。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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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