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长命锁(散文)
家里有很多东西,自上次搬家后就一直搁置在那间储物室里,很少有人再碰过,尤其是那个老式的衣柜,锁了差不多二十年。我记忆中童年的许多小玩物,长大后就再也没有见到,我猜有一部分可能就在那个衣柜里。曾几次想去翻出来看看,但每次看着杂乱的一室都未付诸行动。后来一直在外面上学、工作,回家的日子少了,也就渐渐忘记了。
我们家现在居住的,是九十年代初建的四合院式的房子,几经粉刷装修,倒也不是很落伍。因为房间很多,还有一个大院子,住起来就显得很宽敞舒适。当初从土坯房里解放出来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是多么兴奋,这是现在搬进任何豪宅都不会有的体会。搬家时我们当时把心爱的玩具丢在一边,等兴奋劲一过就再也找不到了。现在才得知是母亲把这些东西连同小时候穿的衣服都锁在那个衣柜里了。她们那个年代的人总是很怀旧,以前用过的东西不会随便扔掉。
这次回家之所以打算彻底清理一下这间满是灰尘的储物间,是由于不久后我们又要搬家,到我工作的城市。这一次是要告别了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因为房子已经打算卖给别人,以后再回到这个地方,只能以一个客人的身份,并且物非人也非了。当然很多东西是没有什么用了,也不会带走。我只是不想错失那些能够给我带来一些回忆的东西,不至于许多年后,当我向孩子们说及我的童年我的故乡时,总是两手空空,拿不出一件能讲出一段故事的物品。
因为时间太久了,母亲早忘记钥匙放在什么地方,而且即使找到也肯定锈迹斑斑不能再用,所以只得找工具把锁撬开。里面大部分是我们姐弟几个小时候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这些其实都是挑剩下的,因为一些好看的都被母亲拿来送给亲戚邻居家更小的孩子了。柜子的底层陈放着一些玩具枪,玩具汽车、弹珠等,还有一些画册、报纸和书刊,万幸居然没有被老鼠啃掉。这些画册都是父亲亲自为我们画的,报纸和书刊也有一定年头了,我准备将这些连同一些玩具都装进一个箱子了永久地保存着。父母也各自找了一些能用得到东西。当我们准备将这些旧衣服丢掉的时候,忽然一个东西滑落在地上。这不是你的长命锁吗,母亲首先发现的。
是的,这是我的长命锁,曾经跟随了我六年,又离开了我二十年的长命锁,没想到它还一直还在我身边!我一直以为它已经随奶奶去到另一个地方,所以每次想到它时,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如果不是因为奶奶,它只不过是我童年佩戴的一块小玩意,没有太多可怀恋的,除了奶奶,也根本没人真把它当回事。这件东西,在奶奶去世以后就神奇般的消失了,我一直认为是奶奶带走了它,所以就再也没找过,即使长大后也没改变过这种想法。今日它竟这般真实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知该是欣慰还是难过。
我的家乡并没有送长命锁的习俗,不过我奶奶娘家那边却有着这样的传统,一般是由祖母或者外祖母赠送,男女都有。奶奶本来是有一件银质的长命锁,打算送给最小的孙子,可惜在文革期间连同其他一些值钱的东西都被没收了。因为母亲迟迟未生下男孩,我便成了奶奶孙辈里最小的。那年在我未出生前的一个月,奶奶用仅有的一点钱买来一把镀银的长命锁,因为她断定这一胎必是男孩,结果真让她说中了。她却总是叹息着要是能把她外婆送给她的那件长命锁传下来就好了。
我爷爷在我出生前一年就去世了,我是他唯一没见过的孙辈。爷爷在的时候他们老两口是另居的,他去世后奶奶就在三个儿子家轮流居住。那时我大伯家的几个堂哥都在做生意,经常会从外面买一些稀罕的食品给奶奶,她总是舍不得吃,攒下来等到来我家后,晚上哄我睡觉时拿给我吃。奶奶在我家的那段时间我都跟奶奶睡,她会剪各种各样的人物花鸟剪纸,然后根据这些剪纸讲一些故事给我听。这是我一年中最好的一段时光。
记忆中这把长命锁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因为奶奶总是时不时的要检查一下,看看是否弄丢了。她很相信一些有关命理的东西,总是叮嘱我千万不要弄丢了,否则可能会遭致不祥。记得有一年已经入冬了,我和一个玩伴动手打了起来,他打不过我就把我的长命锁扯下来丢进池塘里跑了。那天只有我和奶奶在家,她听我哭诉后立马下到冰冷及腰深的池塘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事后我自然挨了一顿痛打,因为奶奶为此患了伤风,好一阵子才好,而且身子受寒也加重了她的其他一些病症。这是我最有愧于奶奶一件事。
奶奶在晚年患上高血压,还有一些其他慢性病,经常会头晕乏力,已经抱不动我。她说她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能照看我到上学。可惜就在我入学的那一年春天,奶奶突然走了。那天她刚从我家来到小叔家,前一夜我还抱着她入睡……
奶奶去世后我取下了长命锁,从此再也没戴过,可能就揣在那时穿的衣兜里。后来上学了,第二年又搬家,买了新衣服,那件衣服也没再穿过,就这样尘封了二十年。
我幼小的心灵很是感谢奶奶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她用她生命最后的温度为我打造了一把长命锁,让我拥有一个快乐、完整的童年,保佑我健康地长大成人。我总是幻想着能够给她带来一些美好的东西,而不只是从她那里索取,可是这些我永远没机会做到。
二十年一恍而过,奶奶遗留下给我的东西恐怕也只此一件了,我一定会永远珍藏着它,让它继续庇佑着子子孙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