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落在洁白的画纸上，似万千只春蚕在咀嚼桑叶，有节奏的沙沙声响成一片，像一曲另类的奏鸣曲，单调又充满了生机。
　　 高三美术统考进行时。一群稚气未脱的高一新生，正在迎接他们人生的又一场比赛。他们时而平视，时而蹙眉，时而低首，时而运笔疾走。他们正忙着打形。打形，在一副成功的绘画中，尤其是素描，是不可小觑的第一步。
　　 布景台上的石膏头像冷冷地站着，她安然地接收几十双眼的注目礼。一任考生们随性地摹写，入微地细描……一缕灯光打在僵硬的脸庞上，柔化的神情里多了一抹蒙拉丽莎的笑意。
　　 在安静的对视中，时间在一分一秒中缓缓地流过。考生们正襟危坐，在考卷上忙碌着。他们的手腕不时翻转着，先是伸直着划线，一气呵成就是一条条长直线；再侧目，手肘凝然不动，只是手腕在上下轻飞。每个人的动姿都集中在了那一只只灵巧的手上。手在舞蹈，笔在歌吟，他们以超然的心态一展身怀的特技。于是，整个画室，那不同寻常的紧张气场里，多了一份阳光的坚持。柔性的。
　　 考场里，前台后门，一对监考老师，他们悠闲地立着，默视着笔走如飞的考生们。
　　 他们是高一八班的美术考生。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端坐在小凳上，双膝端着画板，握着画笔的左手悬停着，眯缝着双眼，屏气凝神地瞅着石膏像。微翘的唇角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
　　 走神了？两位考官交换了一下眼色。讲坛边，一身翠绿的旗袍老师款款地飘过来，像一只携着香氛的花蝴蝶，悠然地停在了马尾女生身边。
　　 一张明暗清晰的考卷。透视准确，比例协调，明暗交界线也处理的漂亮。对于高一学生而言，掌握了“近大远小、前虚后实”的透视原理，并且素描画到这个程度，绝非一日之功。只是线条时有停顿，下笔还缺少胆气，一犹疑，就直接影响了画面的流畅，构图方面也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一张A4考卷，一百字不到，却实实在在地考验着学生的空间想象和摹写水平。女老师赞许地点了一下头，轻松地笑了。她俯下身，耳语道：“画感不错，还有的是时间……”思绪飘游的小马尾缓过神来，礼貌地点了点头，又埋首于画纸。许是有了老师的鼓舞，小马尾补铺明暗时，下笔一扫先前的犹疑，竟罕见的流畅了。
　　 女老师刚飞回讲坛，另一位男考官，又从后门踱过来了。
　　 “哦，原来是你！小马尾……云云。”男老师带了惊喜地口吻道，“左手握笔，成竹在胸的派势，有点达芬奇的味道了……”不曾想，她左手作画的姿势竟然也被监考老师注意到了。她窃窃地笑了，自信又添了几分。
　　 一说一笑，尽管是低声贝，还是惹来了火辣辣的目光。邻座的胖女生侧过脸来，噘着红唇咕哝了一声，画技，咋就高过我，这么许多。见小马尾不再吱声，小胖子讪讪地哼了一声，圆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再回视自己涂抹的头像——构图模糊，明暗生硬，大关系也处理得不满意，乌七八糟的大色块，该暗的下不去，该亮的又亮不起来，真个惨不忍睹。小胖脸就笼了一丝嫌弃，她也无心再画下去，便硬着心肠交了卷。同一个小组，平日里，云云没少教她，只是小胖子一心急就乱涂，而且小心思压根就不在画画上。云云摇摇头，目送小胖子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蓦然，小马尾的心里晃过妈妈期待的目光。她知道，从八岁开始，为了她的绘画，为了她的学习，少年宫吃大锅、请老师开小灶，妈妈不知操了多少心，只要有时间，妈妈也会静静地陪伴在她身边。因了任性和懒散，就在她数次抗议要放弃绘画时，妈妈也总以好言相抚，一而再地激励着她，寒风苦雨，10年就这么磕磕碰碰地一路走了过来……想到这些，她的脸埋得更低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旋，加油！是的，加油，必须的！她遂将心神又拢回到自己的画纸上来。
　　 时间一分一秒，在沙沙声中溜走了。最后十五分钟了。几分闷热，几分焦躁，耐不住的考生，一个接一个离场了。偌大一个考场，就一个小马尾了。她竟浑然不觉，还仔细地修修补补……
　　 两位考官同时走过来了。
　　 “交了吧，云云，凭你的实力，准进……”
　　 云云歉然一笑，再留恋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考卷，郑重地递到了旗袍老师的手中。
　　 其实，她早知道了，她属于被老师们钦定的晋级美术班的成员之一。但她依然以虔诚认真的心境来对待这场选拔赛，她想以自己的实力证明给大家看，而非老师的偏爱。
　　 云云规整好画架，就飞出了考场。她的小马尾上下起伏，应和着她的好心情。三步并着两步，她就蹦到了话机前。这一刻，她急切地想要与妈妈分享她的喜悦和成功。
　　 清脆的铃声响起来。守在彼端的妈妈，迫不及待地操起了手机。一时之间，话筒的两端，笑声不断，一种无法言语的暖，温润着母女的心。妈妈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幅明朗的愿景——
　　 一片纯净的天空下，一只羽翼渐丰的雏鸟，正拼力奋飞着，那是成长中陌生的雏燕，她的云云。
　　 妈妈的脸上，一波又一波的笑纹，流淌到了话筒的彼端，挂在云云的粉脸上。那一声声来自心灵的笑，不是风的功劳，而是母女心连心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