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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边的红房子


作者:无间道 白丁,30.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673发表时间:2009-03-12 23:21:57
摘要:你能读懂这段生活吗?

我一直生活在这个河边的红房子里,它陈旧破败的像个流落在火车站的老叫花子。我突然感到一阵阴寒,因为我发现这个房子闹鬼。
  
   房顶摇曳着青油油的野草,阴面常年带着湿气的红砖上凝着墨绿色的青苔。砖的颜色变成又脏又旧的暗红,很多砖缺边少角,掉着渣渣。临街的窗户很少见有完整的玻璃,因为临街的阳台被家家户户用来烧火做饭,所以黑漆漆的挂了一层油烟。它很窄,三层楼都住满了人,住满了时而朗声大笑,时而嘀嘀咕咕的小市民,他们的自行车轮子叽叽叽的搅碎每一个清晨从楼顶泼下来的金色阳光,又叮叮叮的敲破每一个中午拥挤在窄窄的街巷上的炊烟,还会咣当咣当的从一楼一直响到三楼哒的一声锁在自己家门的附近。没处放的就挂在楼梯扶手上,下面搬着车子上楼的人就要小心翼翼的侧身而过,这是每个晚上,自行车也回家休息了。这样的一个地方,又窄又闹,人都挤,可它怎么就能有鬼呢?
  
   让我心惊肉跳的怪事在不断发生,开始是一丝奇怪的动响也许真的不值一提,但最后住在我家隔壁的一位大娘从三楼跳了下来,她穿着整齐面色红润,这样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我一直怀疑楼边那棵挡住三楼窗口的大杨树,鬼魂一般会喜欢这样巨大而清凉的树,那棵树像个大伞似的护着整整一个小院,它直挺挺的树冠比楼顶还高,它野里野气粗枝大叶的长着,枝繁叶茂的像个发髻比头还大好几倍的妇人,但树上却没有一只鸟。树下的那个小院里住着一户卖鸡鸭的小贩,从来没见过他家的男人,他家的大丫头已蓬蓬勃勃的长成了人。整天风风火火,干活一个顶俩,骂街一个顶仨,边干活边骂街时得一个顶四五个。他家那小儿子胖乎乎的,眼睛几乎全眯进了多肉的脸里,耳垂大的出奇,他们的妈妈据说是个非常有名的泼妇,但在我看来,她平时安静的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倒是大女儿常扯着嗓子粗声大气跑调加拐弯的唱歌,或是不时的和来交货的乡下小贩打情骂俏,那些土头土脑的男人只要一开口就会被她奚落,骂个狗血淋头,男人们心里不服气,总想花样翻新的损她,但这位没出嫁的姑娘常常语出惊人,让男人都自愧不如,所以每次那些乡下来的小贩,驼着个空荡荡的鸡笼子,带着一脸生气勃勃又毫不甘心的笑声离开她家那窄窄的小门时,都会笑嘻嘻的骂一声“小浪货”。
  
   这些由低变高,又由高变低的笑骂声总是像时钟一样提示人们,做午饭的时间到了。炊烟,用一种热腾腾肥腻腻的姿态霸占下了整条街道,街上的人一下子稠了起来,回家的、吆喝孩子的,见了有一搭无一搭的扯两句闲话,互相问一下吃了吗?贩鸡鸭的老娘们儿从窄窄的小院门里踱出来,什么话也不说,步子懒散的走在街边,斜着眼看看身边擦来擦走的人,她把大花褂子的下摆塞进了裤子里,腰和肚子就尤其显得粗壮。转了没一圈,就提着些青青葱葱的小菜和一两条小鱼重新走回门口,那时大丫头已经宰了十只鸡,一只鸡被攥在手里,脖子弯成一个对头弯,小刀一抹便放出一股红艳艳的热血,血被控净在一只大盆子里,大丫头就着一口黑锅烫鸡毛,鸡一只只扑通通的向锅扔,小儿子放学回来,正好有几滴水溅在了他身上,他斜了大丫头一眼嘟囔了一句“你他妈烫着我了。”
  
   大丫头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你烫我不烫啊!”她扬起手里的一只鸡,冲弟弟比划了一下,“你他妈烫能有它烫啊!”说罢十指如飞,噌噌噌的拨起了鸡毛。鸡毛也被丢进那个大血盆里,顿时臭气冲天,街上的行人都加快了几步,周围的小贩们不禁叫喊起来,“天天趁着大中午你褪鸡,图得的是什么啊。”
  
   “图什么?图让你少吃两口给国家省点粮食,褪鸡你嫌臭吃鸡怎么没见你嫌臭啊?”大丫头咣的关上门,满是鸡毛血污的大盆就丢在门外,窗口里飘出吱吱吱的声间,一阵煎鱼的香味也跟着钻了出来,小儿子不满的叫唤起来,“怎么又是鱼啊,不能买点肉啊。”
  
   “鱼多少钱啊,肉多钱啊,有你口吃的不错了。”
  
   “攒着钱嫁你们俩啊!”
  
   “嫁就嫁,给你找个后爹还是卖鱼的,让你吃一辈子鱼!”
  
   “都给我闭嘴!”妈妈制止了一对儿女的争吵,“吃鱼怎么了,黄亮亮的哪对不起你们了?”
  
   院子里的吵闹声渐渐小了下来,一只毛色灰黄的老野狗溜到了他们的门口,呵呵呵的舔起了盆里凝住的鸡血。头顶炸响了我妈喊我吃饭的声音,“一条野狗你也傻子似的盯着看,要不你跟它一块吃吧,别回来了!”老狗抬起烂红的眼圈望了我一眼,我匆匆的跑了。
  
   “你天天傻子似的东盯盯西看看,你丢钱了?”我妈问我。
  
   我直言不讳,“咱们这儿闹鬼。”
  
   我妈冲我说了两个字,“混蛋!”
  
   揭示真相的人往往都是混蛋,白天的挫折让我在深夜无法入眠,接连很多天我都在子夜二点时蓦然醒转,我的窗外是一条街,街的对面是一条河,河的对面是一片无声无息的房子,房子的对面是……总之它们现在都浸在一遍无边无际的烟墨中,看不见任何轮廓,只有天上晦暗的小星时而眨一下眼睛,而它们正好斜斜的挂在我的窗口。
  
   宁静的浓重的黑夜里我无法入眠,所以也就更加恐惧,我披着被子爬到窗口,原来这微微作响的河流,如丝绸一般流淌着暗暗的银色光芒,它显然是这个夜里最为明亮的角色,它有丝绸般的声响和丝绸般的色泽,黑暗中的河流让我入迷的同时我也看到了河边小树林里越来越清楚的两个黑影,它们像两个巨大的蘑菇蹲距在河边横着的那棵大树上。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蘑菇。
  
   恐惧一下子占据了我的心房,蘑菇在向一起靠拢,两个巨大的蘑菇慢慢的变成一朵更为巨大的蘑菇,而后在河水潺潺的低语里就掺进了一些细微而奇怪的声响。它是那么细微基本无法捕捉,子夜两点在河边的红房子里所有的人都沉入了梦乡,只有我异常的清醒,我看到了两颗蘑菇在河边妖异的变形,如果不是因为形状实在是陌生的可怕,其实那个相互靠拢合二为一的过程其实非常动人。那些破落的窗口里传出不同呓语,我爸和我妈在梦里为我爸少长了一级工资而争吵,他们成功的把白天的争吵延续到了深夜,还同样没有结果。隔壁娘家窗口里传出的异常明亮的鼾声,她家有三个儿子,和一个中气十足的父亲,四个男人的鼾声可以穿越卧室穿越过道穿越厨房穿过破碎的玻璃一直撒到街上,黑漆漆的街道没有一个人,如果不是我独自醒着我根本不知道他家的鼾声会如此嘹亮。
  
   最后我听到了低微的哭泣,可以准确的判断出那哭声来自楼下,来自大杨树下的院落,那哭声顺着树干悄悄爬上来,颤微微的带着一身清凉的露水,那哭声让我深深的陶醉,然后又不禁毛骨悚然,这是谁在哭?
  
   本来,那天天擦黑的时候,我看到了隔壁娘在河边一张一张的烧着黄黄的纸,其实那家不只有三个人高马大的儿子,还有一个异常淘气异常嚣张的女儿,女儿在这个男人众多的家里倍受宠爱,但六岁时这个疯丫头却像是中了邪一样非要到河中心去捕鱼,她是在中午大家午睡时走向河心的,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在河边捧着她一双水淋淋的小鞋哭到口吐鲜血。那个孩子的矮矮的坟头就在河边,难道那作怪的鬼会是她?
  
   她如果是鬼一定是个讨厌鬼,她都疯成什么样了,她会趁人不备拉你家电闸,捡上一包沙子来,溜进你家厕所把沙子倒进下水道。她会偷走你放在门口所有含金属的东西,无论是锅盖还是一条烂腰带,然后飞快的卖给收破烂的。她的母亲是那样宠她,在别人声讨质问的时候总是千万百计的为她辩解甚至不惜破口骂街。当这个孩子被正午温热而清浅的河水带走之后很多人的感觉竟然不是惋惜而是轻松愉快。
  
   我想这深夜哭泣的一定是那个孩子,她在溺水之后终于回想起了自己的过错,哭着不敢进家门,可是她不敢进自己的家门她是怎么进了别人家的家门呢?
  
   难道是她喜欢那棵野里野气一只鸟也不落的大杨树,杨树在夜半的微风里沙沙的抖着叶子,杨树下的哭泣就被树叶沙沙拉拉的切成了几段。
  
   那个溺水而亡的女孩她有什么伤心事呢?非得在别人家的大树下惨兮兮的哭,难道说她也嫌她家太挤了?河边妖异的蘑菇还在继续变形他们像两股清烟一样消失在黑洞洞的夜幕中,只有那银色的河流载着一两点跳动的星光,潺潺向东。
  
   卖鸡鸭的人家当街而开的窄窄的小门轻轻的响了一下,哭声止住了,而后什么声音也没了,树叶不摇了可能是风停了,梦话不说了可能是说完了,但连隔壁娘家的鼾声都停了!我无比的的相信起来,鬼来了。
  
   清晨我盯着杨树看,我爸问我又楞什么神呢?
  
   我说,你看这么大个杨树,怎么就连一只鸟都没有呢?
  
   我爸说,你要是个鸟,看见树底下天天杀鸡,你会在这个树上落吗?
  
   我爸说的这跟真理都差不多了,我信服的望了他一眼说,隔壁娘为啥那么挂念她死了的那个闺女,我爸说,你掉河里淹死了,到了节气你妈也得给你烧纸。
  
   为什么?
  
   怕你变成鬼捣乱。
  
   我亲爱的爸爸用轻松而智慧的语调向我证实了这样一件事,世上绝对有鬼,鬼是死了而心有不甘的人。死了还心满意足的人是成不了鬼的。
  
   这一个清晨阳光明媚,金闪闪的在白杨树那翠绿的叶片上跳跃,在那一只鸟也不落的青灰色枝条间穿行,我放心了,我知道这个河边的红房子里时隐时现的鬼气完全来自河边,因为那里有一个心有不甘的落水而亡的女童。
  
   但是另一个困惑又升上心头,如果是个小女鬼,那鬼的身材也应该是小小巧巧的,为什么半夜里我看到的两朵蘑菇是那么肥硕庞大,它们像两缕烟雾一样从河边悄悄升起,又无声无息的汇合成一股更为巨大的蘑菇形的烟雾?短暂的释然马上无影无踪,我陷入了一个更为巨大的恐惧里,就在河边,就在红房子周围有不只一个的鬼。
  
   我的话不会有一个人听,这让我半夜更没法睡觉了,我常常是在十点以后躺下,关上灯然后就双眼圆睁,我等啊等如果这一夜一点声息也没有那我就更加惶恐不安,鬼也不能说闹就闹,说不闹就不闹啊。
  
   结果这一夜真的没有闹鬼,十点左右大丫头扯着脖子嚎了起来,先是她让弟弟在院子里洗澡,小儿子说这么大了还在院子里洗难看,大丫头说你还懂什么难看不难看?你个小屁孩子你难看好看你给谁看啊?
  
   水声响起,小男孩蹲在水管边,嘟嘟囔囔胡乱的边撩水边洗,姐姐斜着眼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你以为你还算人呢,多少大人都不顾这不顾那的,半宿半宿的不回家,人家不羞你羞什么?
  
   母亲没说什么,她走到大丫头身边,清脆响亮的给了她一个嘴巴子。
  
   大丫头立马嚎了起来,由于她的声音太尖锐太高亢,在一串串脏话间加杂着的对事情的描述转换得太快,所以那天人们心不在蔫的听着她嚎并没有听明白她嚎了些什么。母亲的秘密并没有因此而揭穿,她在女儿放声哭嚎的时候转身走出了那扇窄窄的小门。
  
   那一夜没有闹鬼,但我却一直听到有人叹息。
  
   天刚放亮,大杨树下人喊鸡叫像一群马蜂炸了窝,早起的小贩们看到大丫头坐在树底下手里攥着小半瓶敌敌畏,耷拉着嘴角像个大螃蟹似的一串串吐着泡泡。
  
   小儿子哭天抢地喊他娘,而他娘是听到儿子的喊叫后从街上狂颠回来的,老娘们裤角被露水打了个透湿,但人命关天就没人追问她从哪来,这么早干什么去了,她挤进家门先是用比大丫头更为嘹亮的嗓音断喝着看热闹的人滚蛋,然后,拿起盆子冲进茅房舀来半盆粪汤,她让女儿半靠着杨树,一勺一勺的向她嘴里灌粪汤。院子里立马臭气熏天,粪汤顺着大丫头的嘴角哗哗啦啦的流下来,她掰着她的嘴咕咚又灌进去一勺,就这样,灌一勺洒一半,两个人身上手上,院里地上臭哄哄的洒满秽物,直到靠在树边的大丫头哇的一声,把肚子里的粪水毒药一起喷出来,她才从水管边拎来半桶冷水披盖脸的向她浇了下来,“你个不要脸的小骚货,老娘生你养你供着你,你喝口毒药就想吓死我啊!”
  
   满身满脸都是粪汤的大丫头,从醒转过来的那一刻起开始了长长的火车鸣笛似的哭嚎,那一个白天比夜晚都恐怖,仿佛我的头顶一直盘旋着敌人的轰炸机,而防空警报在耳边拉起来就不停。我没办法让平静下来,大丫头漫长的哭嚎像一曲无字的咏叹,摧心摧肝让人肝肠寸断,却不知道她到底委曲什么?有好事的人从偶尔蹦出的几个字里得知了一个男人的名字,那个男人是隔壁娘的大儿子。
  
   于是人们猜测大丫头寻死是和找对象有关系,隔壁娘听了不屑以顾的撇了撇嘴,“我儿子怎么能找她!”然后把头和我妈的头凑到一起“你说那买鸡的老娘们怎么养了这么个丫头,又野又浪,叫个什么东西。”
  
   我妈正为我爸长工资的事发愁上火实在没工夫答理她,就说,“谁如你有福了,你没丫头,不用操这个心。”
  
   话一出口我妈就后悔了,隔壁娘像是丢了魂似的,一步一步没精打彩的扭头走了。我是在河东桥顶上看到隔壁娘的,她正一步步顺着台阶向河边上走,河边上有小贩们丢下的一筐一筐的烂菜和垃圾,绕过这些烂菜和垃圾,是一丛又一丛种得太密成不了材的柳树毛子,柳树毛子里间或夹着几棵大的出奇的杨树,如果它们有眼睛,它们就是这个世界上关于这条河,这个河边曾发生过什么的最好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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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点到为止,引而不发,小说的叙事力度把握的非常好,个性鲜明。这样的叙事语言,该是写作的老手所为了。小说描绘着乡村的生活景象,人物原生而天成一般,活跃在读者眼前。难得可贵的是,小说的主题,在作者的调配下,如抽丝拨茧一般,一点点,一丝丝地印入读者的阅读和思维中。【责任编辑:寒鸦】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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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洁        2009-03-13 21:07:16
  作者老道的文字把人物鲜活的展现在读者面前,细细的描述那河边破旧的红房子中所发生的一切,稳中有序,层次合理,非常不错的一篇小说,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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