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和铁蛋是同学。
　　 他们不但是同一级的同学，而且是邻居。据说柱子的爷爷的爷爷从大山里搬到枇杷镇里居住时,他们家和铁蛋家就是邻居了。当时枇杷镇里只有十来家人，不像现在都发展到三十六家了。
　　 巧的是柱子和铁蛋还生在同一个月，柱子还只比铁蛋大半天，这让镇西上的人感到有些奇怪。柱子的老妈怀着他时，喜欢抬把小竹椅在街上的屋檐下面坐着，听三娃老娘，二歪的妈吹牛。或者向张大姐、李二姐吹牛。一吹就是大半天，时常要柱子的老子叫她好几遍了她才慢慢吞吞地起身。有时还怪叫两声说你狗日的嚎丧啊，引来大家伙一阵笑，然后她才起身慢慢地往屋里迈。铁蛋的老娘也也时常坐在街檐下，但主要是只大家伙聊天，间或也插上一两句。
　　 她们俩坐在一起时，聊天的人总是聊着聊着就聊她们的肚皮上云。云柱子妈的肚子尖溜溜的，生下来铁定是光脚板的。铁蛋的老娘嘛，又大又平，怕是穿鞋子的吧。
　　 又问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啊。柱子妈说酸的，铁蛋老娘也说酸的。
　　 大家伙都奇了怪，古话说酸儿辣女的嘛。柱子妈就赌咒发誓地说真爱吃酸的，铁蛋老娘也发誓赌咒说我也真爱吃酸呢。柱子老妈说，家头酸萝卜干哈啊都是我吃哩，哪一天没吃酸都不安逸的，醋也整两口的。
　　 大家伙就点头称是，然后望着铁蛋的老娘。铁蛋老娘想要跟着说，但脸先红了，说娃儿他爸说了，生儿生女都一样呢。
　　 于是人们就在一天天争论中慢慢等到了预产期。预产期是镇上卫生所小陈估计，她是方圆十里最有名的接生医生呢。说柱子的老妈预产期是十月初八左近吧，又说铁蛋的老娘也大概是这两天哦。人们就哄笑说你两口儿和两口儿是不是约好其的啊，是不是喊了预备起的啊。然后就是一阵大笑。
　　 终于铁蛋老娘先起了，说有点阴痛阴痛的，然后柱子的老妈也开始痛了。开始小陈医生不算忙，这边摸摸肚子说不忙，还早，宫口还没开呢。那边撩撩衣裳说不忙，说不忙烧。快到中午时柱子老娘就忽然疼痛加剧，然后大叫了几声，把柱子的老爸也连带乱骂了一通，柱子就落地了，是个男的。
　　 等处理完柱子，吃完红蛋，去看铁蛋老娘，还是老样子呢，问疼不疼，说不算疼，只是有点腰酸。就指挥着铁蛋老子揉腰，到下午六点还没生。小陈医生就开了液体挂上了，一连挂了两瓶，效果就来了。到晚上九点过就生了，居然也是个光脚板的。
　　 于是柱子先出生半天成了哥，铁蛋晚出生半天，成了弟。不是说孩子们都是一船一船地装着来投生的吗。或许是下船时铁蛋被查票的警察叔叔拉住检查了一下，就耽误了出生时间了吧。
　　 不过，铁蛋不这样看。柱子虽然比他早出生半天，但身子瘦瘦弱弱的，不像他结结实实的，完全对得起他这铁蛋这名字。
　　 所以铁蛋的爹让他叫柱子为“柱子哥”他从来没叫过。心里不屑得很。终于有一天，二人就干了一架。不是敌我矛盾的那种干架――大家都乡里乡亲也不可能拚个你死我活的，倒有点像《小兵张嘎》里的嘎子与小胖子。对，像得很，自己就是那嘎子，柱子就是那小胖子。小胖子被自己一下子摔在地下去了。
　　 不对啊，好像是嘎子被摔在了地下去了吧，他还咬了人家。不过，管他呢，反正铁蛋喜欢嘎子，喜欢当好人。
　　 不过，自从他和柱子干完这一架后，他对柱子倒也不是那么轻视了。因为他也发现柱子也有“两把水”，要想把柱子干倒在地上也不是那么容易。柱子发起狠来那股子劲，还真有些让人害怕。
　　 那次过后，铁蛋和柱子成了更好的朋友，当然还是一块儿玩，一块儿放羊，一块儿吃好东西。你家吃啥子好的不能少了他，他家吃啥子好的也少不了你。可以说是从光腚一直玩到了上学，嘿嘿，要不是上学，他们俩说不定还会光着腚在一块儿玩下去呢。
　　 但孩子是要长大的，长大了没知识就是“睁眼瞎”，“睁眼瞎”是什么，是比瞎子还惨的。你想啊，瞎子是不见光明的，那眼睛要不要无所谓了。可“睁眼瞎”呢，那你就白长了对黑眼珠子了。
　　 这是第一天上学时，欧阳二先生说的。说的时候瞪着双大眼睛扫了一遍礼堂的孩子们。好像在问：有愿意做“睁眼瞎”的举手。
　　 当然没有人举手，柱子发现当时自己不但是心里紧张，连手脚都紧张的。怕自己一时之间不小心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和脚，不小心举了起来就完了。所以柱子和铁蛋就这样告别了自己的“光腚生涯”。
　　 由于孩子多，其实各家各户也不多，但集中起来竟然不少了。张家三兄弟被分到了三个班，王家五姐妹被分在了五个班。而铁蛋和柱子竟也被分在了两个班。
　　 铁蛋和柱子心里当然是不愿意的，他俩就像左手和右手或者左耳和右耳的关系。这怎么能被分开呢？
　　 但他们既然是学生，那是要害怕老师的。欧阳二先生是谁啊，那是小水都会害怕的人。而小水又是孩子们都害怕的人。所以让他们去和老师说，那是打死他们也没这个胆子的。虽然他们俩平时都吹牛说他俩的胆子大得很。这是有事可证的，有一次他们俩闲得无聊竟然钻进了罗家大坟里着去睡了一觉。这一点，让大人们也是要说他们胆大的。当然这件事没得到父母的夸奖，反而是一人挨了各自的老子一“花生米”，那种二拇指蜷起来在你脑壳上狠狠敲上一下的“花生米”除了证明大人手指的骨头是要比孩子的头皮硬上一些，还是就是证明这“花生米”是不那么好吃的。
　　 所以柱子乖乖到了一班，而铁蛋到了二班。不过，好在学校是有上课和下课的。只要刘二拐子的铁锤在那用牛皮绳吊起来的“铁皮钟”上“铛铛铛”地敲上三大下，柱子就知道下课了。当然别的同学也是知道的。于是大家就像蜂子逃亡似地冲出教室，到大操场上去疯。
　　 当然这是晴天，下雨天那操场上净是稀泥，是没有办法去疯的。柱子和铁蛋只好和同地是在礼堂里，或是在教室里。
　　 那时没有篮球，也不可能有乒乓——这些都是柱子后来才叫得出名的，也是后几年的事了。
　　 没有篮球但有其他的玩法，比如玩蛇抱蛋，装蛇的是一个人，护着身下的石弹，只要有人抢他就可以转着圈使扫堂腿。扫中的那个倒霉蛋就是新的“蛇”。还有全国人民都会玩的老鹰捉小鸡，还有官兵捉土匪等等。
　　 在玩官兵捉土匪时，有一定的风险，因为土匪们都各自打地方躲藏起来了，自有各的法子，最一般的是藏在门背后，最绝的是衔着根芦管藏水里去，总之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当然，玩官兵追土匪时是有一定风险的，最担心是的就是有时候你假装地大喊一声，别躲了，我发现你了。然后就听见有人小声小声就说，我在这点得。
　　 于是你自以为得计，还蹑手蹑脚地过去，准备大叫出胜利的欢呼时却猛然哽在喉头。因为对面不是土匪，是比土匪还凶恶的小水。
　　 小水这死狗日的，最喜欢捉弄人了，欺软怕硬的最喜欢欺负小孩子了。镇上的孩子还有镇外孩子没有不被他欺负的。要说枇杷镇孩子们最怕谁，那就两个字：小水。这狗日的算得上娃儿些童年的恶梦了。
　　 遇上小水你顶需要的就是肾上腺素升高，然后拚了命地跑。当然那时的娃儿些不懂得怎么让肾上腺素升高，虽然也会拚了命的跑还会拚了命的哭。但实力在那儿管，娃儿是跑不过大人的。虽然拚命嚎也许会唤来大人，或是惊动欧阳二先生。但更多的时候大人些和欧阳二先生都忙。或许是他们认为小水欺负孩子是逗娃儿耍的可能性要大些吧。
　　 但孩子们不知道啊。就好像说我到你家头去，你家头的狗汪汪叫，你说汪汪叫的狗不咬人。但我拿不准啊，再说狗也不知道这个道理啊。
　　 被小水抓住，轻者是被小水强摘去帽子，抛在天上，要娃儿些抢，没有敢抢，就小水一个独耍。要最可怕的游戏那就是大风车，就是被小水抓着腿像轮风车一样的在天上轮。万一这死狗日手一松那还不摔住你啊。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伙最喜欢玩的就是抢帽子。虽然被小水抢的滋味难过，但平时大家也爱玩抢帽子。
　　 那时的冬天是很冷的，好几年都下过雪，有一年田里结上了冰。屋檐下还挂上了一冰条，很是漂亮。铁蛋和柱子就抬了条凳子说要下田滑冰去，但没等开滑，那冰就破了，弄了一身的水和泥。都感冒了，咳了好几天。
　　 大人怕孩子们冷，让孩子们身上穿着棉袄，手里拎着烘笼，头上还戴上顶帽子。当然大人们也戴，即使没有帽子戴的，也弄块白色的棉布把头包上。
　　 于是帽子就成了孩子们生活中自然的成员。虽然帽子的主要作用就是保暖，但是篮球既然还没发明出来，既然乒乓球我们也还认不得。那就耍帽子吧。耍帽子的法子是很多的，但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是抢帽子。就是把帽子扔在了空中大家去抢。当然帽子的主人得用最大的劲去抢，因为别人抢到就会又一次欢呼着向天上扔，而主人抢到了就胜利地把它戴回自己的头上然后再欢呼着去抢着扔别人的帽子。
　　 柱子的帽子是狗皮的，狗皮的帽子是最保暧的。狗皮帽还有一个特性就是它比较重，扔起来带劲。所以大家伙都喜欢扔柱子的帽子，连带着也和柱子好。后来大多数学生些都纠缠着老爹老娘要买狗皮帽子。
　　 纠缠的法子也多，可爱的比如撒撒娇，不太可爱的是抹完鼻涕抹眼泪，最可恨的躺地上撒泼打滚……总之是怎么管用怎么来，最后多数娃儿些如愿以偿，当然也有少数吃了竹篾片炒肉的。于是一到下课，狗皮帽子满天的飞，那声势浩大得很。
　　 铁蛋就是其中比较倒霉的那个孩子。大家伙都有皮帽子戴了，他还戴顶烂布帽子的，同学们都说他这破帽子难看，扔起来也轻飘飘的，特没劲。这让铁蛋很没面子的。于是他找他老子又哭又闹了一回。铁蛋老子终于被缠得受不了就答应他这顶布帽子戴坏了就给他换皮帽子。但他的布帽子老不坏。这让铁蛋伤神得很。有一天，铁蛋就找出反剪刀来说这烂帽子老是不烂，几剪刀剪了算球了。但还没来得及下刀就被他老子逮住了，又是好一顿打。
　　 打完之后，铁蛋受不了啦，又哭又闹放口不换帽子就三天不吃饭就不读书了就什么也不干了干脆死球了。铁蛋的老子就追着要深捶打。被他的老妈死死的拦住了。一边骂儿子说你不要给你爸爸对嘴嘛，再对嘴还你还要挨打。铁蛋说让他打嘛，打死了看二天哪个来孝敬你。
　　 看热闹的就一阵哄笑，铁蛋就更得势，他老子就更要打他。幸好他舅子也就是铁蛋的舅舅来了。和她姐姐一道把铁蛋的老子劝住了，一起进屋去，只留下铁蛋一个人，开始时手捂着眼眼抽抽泣泣的，后来就从手指缝里往外看，却发现观众早就散了。过一会儿就听见家头鸡在惨叫，又一会就见母亲出来拉了他两下，让他去打酒。铁蛋先是不干，后来想了想就去了。但和娘讲好剩的钱算自己的。
　　 第二天舅舅走了，第三天舅舅又来了。于是铁蛋终于有了一顶新帽子。
　　 这是一顶新崭崭的“军帽”，颜色是黄色的，棱角分明，前头还有红灿灿的五角星。这顶新“军帽”一出世，自然换来一片声的喝采——开玩笑。在那个年代解放军叔叔，那是儿童的最爱。玩游戏都是争着当解放军，没有人争着当土匪的。
　　 自从有了这顶军帽，铁蛋头上都充满了神光。狗皮帽子些，滚一边去吧。娃儿些都争着要和铁蛋好，以戴过解放军帽为荣。
　　 于是到了班子要选班长，大家伙都高高举着手一致说我们选铁蛋，我们选铁蛋。听说学校要选人加入“红小兵”，大家都在讨论着，但其实讨论也没用，铁蛋，没错。
　　 但是，就在铁蛋就要当上“红小兵”的前一天，他的帽子竟然不见了。床上床下，没有；屋里屋外都翻遍了，还是没有。而就在铁蛋怒火冲天地的要挖地三尺找“军帽”的时候。柱子来了，一听说铁蛋的帽子不见了。柱子了跟着着急，也四处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又是几个伙伴过来，也找不见。正大家伙着急的时候，柱子忽然拍了下头，回头就跑了，于是大家伙跟上去。一边跑一边听柱子缘由。
　　 原来听一天镇背后王三皮家的茅草屋燃起来了，火光冲天，竹椽子烧得啪啪地爆。全镇的人都惊动了，大家伙手忙脚乱的递水桶的递水桶，递过却就尽力地泼。王三皮家的下边就是枇杷镇，火势要是蹿过去那还得了啊。靠近火场的人都被炙得发红，受不了就换人，还是飞快的从河沟里递水，一盆一桶地接着泼，直到火势终于控制下来。
　　 这时大人些才得空管娃儿，才发现娃儿些也站成一小排，学着大人在传递小水桶呢。于是大人又是好笑又是气的。上去把娃儿些哄散了。
　　 这事有人发现铁蛋不见了，于是大人们赶快地找，娃娃些也找，后来有个大人就在离火场不远处发现了铁蛋，倒在地上，头的红五星帽子歪戴着，手里还抱着个熟睡的孩子。于是孩子的双亲抢天抢地上去抱过孩子，另一人就忙着救铁蛋。后来人们说小陈医生来了，让医生来看。
　　 孩子的双亲就在旁边说刚刚忙着抢火，娃儿都没顾得上，幸好有铁蛋，真是感谢你啊，真是感谢你一辈子啊。另一些人就盯着小陈医生。
　　 她上前在铁蛋的鼻子前探查了一下，说没得事得，可能是烟熏了吧，让人把铁蛋抱回家去。抱的时候军帽掉了，柱子拾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把帽子拿回家去。而是把它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今天就是带着大家伙来找帽子的。
　　 可是娃儿些来到石头前面，帽子不见了，丝丝缝缝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柱子通红了一张脸，很委屈地望着每一个小伙伴。但看着小伙伴越来越怀疑的目光，他受不了，赌咒发誓的还是不能让大家伙想信他。于是委屈得要哭，说老子们赔，打锅卖铁也赔就是。一边哭一边跑了。
　　 铁蛋追上去，没追得上，身体有些发虚。
　　 等他和小伙伴们追到镇上时，却发现自家的门口站了好些的人，还停了一辆旧的军用吉普车。过一会一些人不吵吵嚷嚷地从屋里出来，然后铁蛋就看见他老子被几个人拉扯着要上车。镇上的人不让，抓扯中就听见那边的人说他们是公社的，说铁蛋的爸爸是“反革命”还说有亲眼看见他扛猎枪从从堂屋里过的时候，竟然敢把给对准了“领袖”。
　　 镇上的人都七嘴八舌的，说铁蛋的爸爸是好人呢，说铁蛋昨天还救出了一个孩子是英雄呢。为什么要抓铁蛋的爸爸，不准抓。铁蛋和他老妈也是又哭又嚎的不准上车。但公社的人说他们是执行公家的事，说你们再阻挠就一块抓了哈。
　　 欧阳二先生就站出来了，说要抓就把大家一起抓吧，先把我老头子抓了。六爷和张大先生都站出来了。六爷说要坐牢大家伙一起坐牢吧，大家也吃吃不要钱的饭呢。
　　 公社的人一看不行，只好派出一个人去打电话，后来就回来了，让其他几个把人放了，上车一溜烟地去了。
　　 一连三天，大家伙都等着他们回来，但都没有回来。终于，张大先生到公社去打探了一下，回来说没得事了，大家伙各干各的吧。说是公社接到了检举，后来才知道检举的人是小水。于是听消息的人都哄然大笑，说小水这死狗日的不干，好事，二回不拿饭给他吃了。这公社也是小水的话也听，这死狗日的明明就是是疯子的嘛。
　　 风波自然散去了，但铁蛋的帽子还是没找到，别人没想到这事。但柱子一个人又上山去找了两回，还是没找到。
　　 于是铁蛋的脑壳上，又从新戴上了那顶布帽子。“红小兵”也没当上，说是怕公社的批不准，班长倒没被下。
　　 后来就接着扔帽子。和电视头一样，在扔着扔着中，孩子们长大了。长大了的柱子也终于如愿地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当第一探亲假来临时，柱子高兴得很。当然他的父母兄弟们也高兴得很。
　　 柱子放下行礼没多久就去找铁蛋，还为他送上了一套新军装，外加一项新崭崭的军帽。
　　 没想到铁蛋开了家“广式发屋”，自己也留了头时髦的广式新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