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莲子我就喜欢上了她。丰腴的脸庞，丰腴的身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会说话，尤其是垂荡在胸前那对有别于本地姑娘的粗黑的麻花辫，特别显眼。这似乎是七十年代姑娘们流行的发型，如今谁还扎这么土气的麻花辫。可是看莲子飞舞着手指扎麻花辫，不由得自己也想试试，却怎么也扎不出莲子那味，那股来自山区的天然的有着野花般清香的味道。莲子笑起来很可爱，露出细细的，洁白整齐的牙，一脸无忧无虑的样子。
　　 莲子是作为我未来的二婶走进我们家的。其中的环节我也不是太清楚，听说是托邻村的一个外地媳妇的老乡介绍过来的。二叔三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奶奶急得头发都快全白了。至于为什么二叔这个年龄了还没找到老婆，我也不明白，可我明白莲子是冲着二叔的职业来的，莲子亲口跟我说的。二叔是我们村小学的代课教师。
　　 莲子由邻村的媳妇还有媒人带过来相亲，同来的还有莲子的大哥，一个憨厚木讷的山里男人，看了看我们家，没表示任何异议，只住了一个晚上就走了。我们家负担了来回的车费。看到莹润丰腴的莲子，自然我们家没有一个反对的，尤其是二叔，我看他简直挪不开眼神了。直勾勾地看着莲子，那副神情实在有点欠妥。我打趣道：“二叔，小心，口水掉下来了。”奶奶佯装生气地打了我一下：“这死妮子，有这么说你二叔的么，没大没小。”我缩了一下脑袋，吐了一下舌头，转眼看莲子早已羞红了脸。莲子特别容易害羞。
　　 莲子就在我家住下了，跟我一个屋。奶奶让我管莲子叫二婶。莲子又脸红了。莲子只比我大了五岁，让我管她叫婶，我张不开口。我说： “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我还是叫你莲子吧，这样更亲近些。你不反对吧？”
　　 “当然，我不反对。”莲子接的很快，眼睛里盈满了笑意。莲子的声音也好听，说话就像唱歌一样。
　　 “这怎么可以，你这孩子，被宠坏了，这么没大没小。”奶奶宠我，不管我说什么，奶奶即使反对也是这种温柔的方式。
　　 莲子跟我一个被窝，我对她及她的家乡有着无尽的好奇，她也乐于说她的家乡。
　　 莲子是贵州深山里出来的的女孩，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妹妹。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走出大山，但她是她们村唯一一个上过初中的。莲子骄傲地说。虽然她也只上到初二。对于莲子说的，她们那的贫穷与落后，我很难理解，我感兴趣的是，莲子走出家门一抬头就是大山。她们的家就安在一个山坡上。“哪有多浪漫啊，山上风好水好，还有漫山遍野的野花，风一吹，那个香啊。要是嗓子痒痒了，还能对着大山喊上一嗓子，练练声，听听回声。”我感叹道。莲子“扑哧”一声笑了：“你说的大山我也想去了。”莲子说她们那的山，连绵起伏，走过一座还有一座，想要走出大山要绕好久好久的山路。一旦有山外的人来，就等于来了贵宾，对山外的渴望让她有勇气千里迢迢来到了这儿，尤其是听说男方是个教师，她更加毫无顾虑地来了。他们那的老师是村里最受尊崇的人。
　　 莲子安心地住了下来，最初的几天，在家做活做惯了的莲子不肯闲着，帮着奶奶做些家务，奶奶乐得逢人就说找个了勤快媳妇。说的次数多了，妈妈就有些不乐意。然而莲子一口一个“嫂子”把妈妈的不乐意驱赶到笑脸后面。二叔只要不上班，就一直跟在莲子身边，我说他像个“跟屁虫”。二叔笑笑。二叔即使对我笑的时候，眼睛依然是盯着莲子的。那种眼神，我也说不好，反正让人很不舒服。就像拴着的小黑盯着链子范围外的骨头，小黑汪汪叫着，要吃骨头的馋样，让人觉得好笑，可二叔的眼神只让人恐惧。我想莲子也感觉到了吧。奶奶和妈妈不让我掺和二叔和婶子单独待的空间，说是让他们“培养感情”。可是莲子总是叫上我，一会让我给她找个鞋垫子，一会说要看看我的书。有一回，我听见莲子大声地叫我，声音里带着恐惧，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循着声音跑去，莽莽撞撞地推开二叔的门，二叔正抱着莲子，倒在床上，莲子在使劲挣扎。我站定了，闹了个大红脸，赶紧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二叔松了手，莲子立刻跑了，跑回了我和她的屋。莲子扑在床上哭。这也不算什么啊，莲子迟早是我二婶。大概是莲子脸皮太薄，而且又被我撞到了吧。可是也不对，是她叫我，我才过去的。那一天，莲子哭了好久，我问她话，她也不说，哭停了，她说她想家了，想回去了。这可怎么行啊？
　　 我把这话告诉了奶奶：“二叔欺负莲子，莲子想回家了。”
　　 奶奶大惊：“这怎么行！她是我们家的媳妇，我们可是出了二万多彩礼钱的。”奶奶问明白了前因后果，轻快地说：“这算什么，年轻人嘛，都贪嘴。”
　　 “贪什么嘴？”我不明白。
　　 “你小姑娘家家，别多问。”奶奶呵斥我。奶奶让我留个心眼，可别让莲子偷偷跑了。
　　 莲子为什么要跑，莲子是我二婶啊？
　　 确实莲子并没有要跑的意思，相反地，她欢天喜地地说她喜欢这里。因为二叔提出让莲子顶替他去代课。
　　 “我也可以去做老师？”莲子黑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二叔。二叔张着嘴巴忘了下面的话，眼神直勾勾的，喉结快速运动着。
　　 “二叔，莲子问你话呢。”我大叫一声提醒二叔。
　　 二叔似乎刚回过神来：“哦，当然可以，你已经上到初中了，教三年级的小学生没有问题。”二叔笃定地说，视线没有离开过莲子。
　　 “我真的可以吗？”莲子又转向我，眼神中满是狂喜。
　　 “你一定可以！”我给了莲子坚定的回答。
　　 第二天二叔回家给了莲子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已经跟校长说过了，校长同意了。那天晚上，莲子待在二叔屋里好久，二叔给她传授上课的经验。从二叔屋里回来时，莲子的脸红扑扑的，像喝了酒。我做了个鬼脸，给她一个羞羞的动作，莲子作势要打我，我咯吱她。莲子浑身都是痒痒肉，笑个不停。我们俩在小屋里闹作一团。
　　 第三天，一大早，莲子就坐在二叔的自行车后座上离开了家。晚上，莲子兴奋地告诉我，那些孩子管她叫“宋老师”。莲子姓宋。“你不知道，那些孩子说话甜甜的，一会这个说‘宋老师，赵辉拿我的橡皮’，一会那个说‘宋老师，我要小便’，还有一个孩子竟然说‘宋老师，你长得真好看’。”一个晚上莲子都兴奋地说个没完。二叔不时地出进我们的房间，没话找话，老打断莲子说话。我说：“莲子，你还是去二叔房里备课吧，我看二叔的魂丢了。”莲子又脸红了，作势又要打我。可她还是去了二叔房里。
　　 那一夜莲子没有再过来。第二天，我看莲子的脸色不怎么好。逗她开心：“莲子，你现在真的就是我二婶了。”我以为莲子又会脸红，然后会追过来打我。我已经作好了跑开的架势，莲子却只是对我笑笑，脸色虚白得厉害。我问：“莲子，你病了吗？”莲子说，没事，没事。妈妈在东屋催我该上学了。我赶紧提起书包走了，跨上自行车时，又追问了一句：“莲子，你今天还去上课吗？”
　　 “当然去啊，我现在是宋老师了！”莲子的声音活泛了许多。我没时间问更多，赶紧上学去了。
　　 快要中考了，老师们疯了，拼命想要往我们脑子里塞所谓的考试要点，用的方式就是做题，我被淹没在各种试卷中。莲子住进了二叔的西屋。我跟她也就早晚的时候匆匆擦肩而过。那也要碰巧。听说她干得不错，校长赏识，孩子们喜欢。
　　 某个我在题海中晕头转向的晚上，莲子走进了我的小屋，脸色凝重地问我：“阿秀，我们是不是朋友？”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那好，我问你个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我又点点头。我被莲子严肃的脸色镇住了。
　　 “你二叔以前在学校是不是出过事？”
　　 出过事？出过什么事？我没反应过来。
　　 “是不是有个小女孩……嗯……唔……”莲子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
　　 哦，我想起来了。去年，大概是前年。有个女的闹到门上来了，说是她的小姑娘被二叔摸了下面。闹得村里都知道了。奶奶说这是往二叔身上泼脏水，根本没影的事。可是这个女的一不罢二不休地闹了好几回，后来怎么料理的，我不清楚，妈妈不让我问。有次我跟一个同学为了座位的事吵架，他骂我：“你二叔是垃圾，你是垃圾，你们一家都是垃圾。”我很生气，据理力争。我不信二叔会做这种事，真要有这事，为什么二叔还在教书，学校不早把他开除了么。
　　 不知谁在嚼舌根，我把我知道的跟莲子说了，这话也跟莲子说了。莲子摇摇头。不知是不信二叔会做这事，还是不信学校会为这事开除二叔。莲子并没有说什么，回了西屋。
　　 我听奶奶跟爸爸在商量十一期间把二叔的婚事办了。
　　 中考结束了，昏天黑地的日子结束了。日子放松得我无所事事。放假第三天，我悄悄去了村里的小学，也就是莲子在教书的那个学校，也是我的母校。
　　 校园不大，也就南北几间平房，中间夹块空地就是操场，从我上一年级起就是这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围墙门关着，我也不想进去，看见以前的老师，毕竟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绕着学校院墙走了一圈，从窗户里一间间找莲子。
　　 刚绕到北面的教舍，就听到开着的窗户中飘来甜美的歌声，那是莲子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走去，在北面第二间教室，看到了讲台上教孩子们唱歌的莲子。莲子仍旧穿着碎花的短袖衬衣，蓝色裤子，塑料凉鞋。脸上挂着笑，在一字一句教孩子们唱歌，是“铃儿响叮当”，手里还打着拍子。真是羡慕小学生啊，都快期末考试了，还能这么轻松。那些小孩子都把手反背在后面，挺着小胸脯，认真地跟着唱。我看到二叔坐在最后一排，也在跟着唱，二叔的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莲子。可是这眼神咋让人那么不舒服呢。我看看二叔，再转过来看看莲子。难道莲子没穿衣服？
　　 我特意站到窗前，莲子终于发现我了，转头给我一个微笑算是招呼，依旧教孩子们唱歌。一向知道莲子的声音好听，不知道，唱起歌来更好听。怎么说来着，“天籁”。没有伴奏，没有麦克风，完全是野腔野调，纯天然的歌声。莲子说过，在山里干活时闷了，就对着大山唱上几句。莲子的歌声似山泉的叮咚声。那天晚上莲子来我屋后就不曾回西屋。
　　 她跟我聊她的家乡，她的大山，聊得最多的是她这儿的学生们。从最初的不确定到如今的自信满满，莲子已经是个合格的老师了，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并为之努力付出。她说她学生的调皮，说他们的可爱，还有课后的互动。莲子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她说她特喜欢唱歌，也喜欢教孩子们唱歌，她会把她所能唱的，都教给孩子们。说这些的时候，莲子的脸上带着满足，可是她的眼睛深处却时不时地掠过一阵惊悸，犹如阳光和煦的湖面底下不时地掠过一阵激流。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晚上莲子还想留在我屋，二叔却三趟四趟地没事转悠，妈妈莫名其妙对我发火。莲子最后还是回了西屋。
　　 很快小学也放暑假了，莲子和二叔都放假在家了。二叔计划着要另外找个活干，教师的工作就全交给莲子了。莲子很高兴，暑假刚开始，她就盼着上学了。白天莲子跟我一块消磨时间，看书，下棋，晚上她仍旧回她的西屋。暑假里我的体重不可抑制飙升了好多，妈妈说，暑假最养我们这帮清闲的人，不用动脑筋，光知道吃喝玩乐。可是莲子却一日日瘦下去，原本丰腴的的鹅蛋脸近乎成了瓜子脸。我羡慕莲子日益苗条的身材，我要是能瘦点就好了。
　　 莲子说她这是想家想的，她想回家看看自己的妈妈。奶奶紧张的不得了，背过莲子吩咐我多长个心眼，可别让莲子跑了。妈妈却背过奶奶一脸生气地警告我，不要老跟莲子黏糊在一块，要是将来有什么事，老太婆又要牵扯上咱东屋。妈妈说的老太婆是指奶奶。她们大人这是怎么了？莲子就算要回家看看母亲，那也是正常的，什么跑不跑的？莲子能有什么事。莲子什么事都跟我说，就连她老家有个小伙子喜欢她，她都跟我说。莲子还能有什么事？
　　 可是某一天夜里，莲子突然跑进我的屋子，脸上还带着泪，求我让她在这睡一宿。她这是怎么了，跟二叔吵架了？我不是不同意莲子跟我睡，我是怕妈妈……还有二叔……
　　 “你看……”莲子猛地不知羞耻地扯起上衣，“我受不了了！”她竟然没戴胸罩。我有些不好意思，却震惊得转不开目光。莲子白白的胸脯上触目惊心的条条紫痕，横七竖八，还有一些似乎是牙印，粉红的乳头上结着痂。
　　 我顾不得害羞，靠近了看，手指有些颤抖，这是怎么回事？二叔干的？莲子点点头，眼泪有些收不住。
　　 “我去告诉奶奶！”我激动地叫道，这是我最先想到的。二叔怎么可以这么欺负莲子。
　　 “不，不，你别去！没人能帮我。我今晚在你这住一晚，明天我就走。我要回老家去。”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超出了我的所能理解及承载的范围。
　　 第二天，妈妈给我整理了一个包，让我去外婆家住一段日子，免得给她惹事。我很生气，我哪有惹事了？我告诉妈妈，二叔欺负莲子。妈妈轻描淡写地说，你小孩子家懂什么。我不小了，开学我就升入高中了，这种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事我怎么会不懂。可是跟妈妈说不明白，且妈妈的权威不容侵犯。我虽说不愿意，却被妈妈“押着”去了外婆家。到了外婆家，和我的两个表妹一会合，我就忘了这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