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第三章（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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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铃还须系铃人。帮刘前线老婆断绝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前线自己。有一次，刘英雄又一次收到我校邀请，再次莅临学校指导。这次作报告，因为中午他在学校的招待宴席上多喝了一杯酒，晕晕乎乎就登了台。演讲已经多次了，这样的场面很锻炼人，很鼓舞人，很刺激人，也很令人兴奋，刘前线同志觉得自己只有此刻才能找回昔日做英雄的感觉。路子早已经走熟了，讲稿也已经重复几百遍了，他在县域内附近各中小学校机关单位报告作了有数百场，人们也听了有数百次，渐渐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听得不新鲜了，他的演讲稿，别说是他，就是我们听众背也都背得差不多了，于是掌声就稀稀落落，就勉勉强强，就冷冷清清应应付付，刘前线焉有听不出来？于是，他临时决定换个花样，他急中生智，于是便把我校一位女生的书信掏了出来，这是他最得意的一封书信，文辞好，感情真，情绵绵，意切切，刘前线就是靠着这封信才维持着“英雄”的形象走到今天的。毕竟，那场战争的硝烟已经远去，对军人的崇拜也已如海水退潮不复回，刘前线恨不得越南鬼子再挑动闹事才好。越南鬼子再挑动事端，他虽然不能再奔赴前线，但却可以维持他这位英雄长盛不衰，他的报告就可以继续作下去，当然那万人迷一般的英雄形象也可以持久下去。于是，刘前线同志就把压箱子底的“宝贝”拿出来，声色并茂地读起来，他这一读不打紧，要命的是，最后，他连那位写信的女生的班级姓名也都一字不拉地念出来……
　　师生们都觉得刘前线不尊重人，这事做得实在不够“英雄”。
　　当秋天最后一片落叶被风卷走的时候，刘英雄在我们校园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飞向他的如飞雪飘零的书信，戛然而止。
　　再也没有人请刘英雄作报告了，刘前线同志眼里噙着乌黑的泪水，恨恨地骂道：这帮没良心的中国人！老子为保卫你们，连命都不要了，还搭上了一根腿，落个二级残废，这么快你们就把我给忘掉啦？马拉巴子，没良心地！他明白，作为一个特殊时代的英雄，他已经永远地谢幕了。刘前线安心地在学校门口当保安，下班后就去帮着老婆经营一个校园小卖部，他又恢复了人间烟火的凡人生活。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我乘车去木寨镇中学考察工作。在学校门口，我看到一个双鬓灰白的中年人，拄着一只拐，驼着背，正在和一帮学生讨价还价，我一看：这不是刘前线吗？他已经变得和一个菜农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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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事情我觉得很有必要写出来，那就是“严打”斗争对我校的影响。
　　初一的头一学期，“严打”斗争就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我这才发现我们身处的这个社会这么复杂，居然还有那么多坏人在你周边做各种各样的坏事。比如前一段时期一位小学的代课老师就被抓起来了，他的罪名是“奸淫幼女罪”，他被判的很快，不到俩月就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那位老师不服，提出上诉，被市中级人民法院驳回上诉，而且被改判为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落了个上诉还不如不上诉的下场，枪毙他的时候我们都去看了，在广场上开的万人公审大会，宣判完毕就被直接拉赴刑场了，可惜，我们都不知道刑场设在哪里，所以就没有看到行刑过程。但是，我在课堂上听老师说他被法警拖下车，人吓得尿了裤子……
　　我们还听说，有位少年犯临赴死刑前咬掉了妈妈的奶头……
　　我校也有一个被抓走的，不过不是老师，而是一个学生，他是初三的，本来还有两月就要毕业了，可是他心血来潮，竟然翻墙去偷看女生解手，乡派出所当时正愁完不成任务目标呢，于是就被凑数抓了去，他的命运，被抓走以后我们就不知晓了……
　　“严打”斗争的确震慑了犯罪，社会风气为之一变。小偷小摸、拦路抢劫等社会丑恶现象一扫而光，但是，后来我也听闻，这场斗争似乎也错杀了一部分人。那时候整个社会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文革”那场运动倒是早就没有了，人心思定，但是刚刚改革开放，各种思潮泛滥，就像一位伟人说得，打开了窗户，新鲜空气进来了，也免不了进来一些苍蝇蚊子……社会上有种冲破藩篱期盼改变一切的冲动，也有固步自封安于现状的思想，有进步的潮流，也有其它阴暗潮流泛渣，甚至在一些大中小城市及乡村，社会上某些丑恶现象也有了部分抬头。很多小青年很浮躁，出现了各种问题甚至犯了罪，其根源，据说都与一本叫做《少女之春》的手抄本就关。后来听说《少女之春》的作者也受到了惩罚，歌星迟志强在南京被捕，有的说他是因为和高干子弟搞流氓活动被捕的，也有说他是被街道大妈看到他和一帮大姑娘在大街上跳舞被捕的，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严打”的氛围刚刚散去，校园里开始弥漫起一股“报告文学”热来。这种崭新的文体，深深吸引了我。我在校园里捧着好不容易弄来的一本刊物，读着那刊物里边徐迟的一篇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一口气读到满天星斗……
　　我很想尝试着模仿着去写一篇报告文学，可是，身在校园里的我，实在是没有什么问题可以报告，于是我陷入进莫名的失落和惶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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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长公务繁忙，他教了我们2月英语以后，就新换了一位英语老师。
　　这位英语老师姓张，名字已经记不清了，之所以记不清他名字，是因为他简直就是我们这所学校的一名小丑，表演了没几天，他就下课了。下课也不是别人要他下课，是他自己觉得自己没脸可待，他就主动地下了课。
　　权且称之为张胖儿吧，据说他是周校长的前任张校长的一个远房侄儿，高中毕业不久，刚刚回乡务农。张胖儿身材矮胖，相貌可憎，平时穿一身的确良绿衣绿裤，常年营养不良，全身虚肿一脸菜色，同窗们便觉得他是从乡下田野里爬到校园里来的一只蛤蟆。在学校是个受气包，他在高中倍受歧视，回到农村也算是位有学问的人了，他觉得也应该受到村人们的尊敬了吧？孰料刚回到家，便有人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早知道就不是块吃公家饭的料！”搂头一盆凉水，浇得他从头凉到脚，这才让他知道自己原来还姓张。于是他便立刻没了情绪，人一下子消极起来。也不吃饭，也不下地干活，天天干躺在床上耗时光。他母亲一见儿子这幅光景，又痛又恨，痛是心痛儿子受煎熬，恨是痛恨儿子不争气，痛定思痛，就去央求堂哥老校长给找个出路，好歹争个前程，已经退休多年的老校长被缠得无奈，只好叹口气，给周校长打电话说项，周校长不好推辞，便答应先试用半年再说。老校长把喜讯告诉了堂弟媳，堂弟媳啥话没说，一个劲地揉眼睛，老校长拍拍弟媳的肩膀，叹口气就走了。堂弟媳知道争取到这个工作机会来之不易，她赶紧去说给张胖儿听，好让儿子欢喜欢喜，还以为儿子会欣喜若狂，没想到他竟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倒头便睡了。看那样子，似乎当代课老师屈了他的才，眼下自己是英雄落魄不得已而为之。张胖儿母亲心说就这位置还是你妈舔着老脸儿违心地换来的，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呀。她叹叹气，抹抹眼睛，转身去厨房忙活去了。
　　张胖儿来到水寨中学，我们就成了他的试验品。他担任六年级(一)班、(二)班两个班级的英语老师。此人身材一米五五，体重一百五十五，又矮又胖，短眉毛，小眼睛，塌陷鼻子，扁长嘴巴。腮上缀着俩肉球，说话时肉球便滚来滚去，一笑还有俩酒窝，不过这俩酒窝在他脸上有些受罪，不显可爱不说，还多余，那俩肉球滚过之后那俩个酒窝勉强被挤出来实在难受。他讲课的声音尤其可笑，声音有些“宽”，音标发音和校长大为不同，比如book（书），我们跟着周校长读“布克”，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就是“班克”，还比如good(好)，周校长读“够得”，他嘴里读出来就是“锅得”等等，大家听了都笑出眼泪，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总之很多单词，他叫出来就是蛤蟆的声音，同学们都讨厌他，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张蛤蟆”。他讲课的时候，我们就感觉是一只蛤蟆站在讲台上摆摆划划吐沫横飞，讲着讲着，那只硕大的蛤蟆愈发得意，别人得意是得意忘形，他得意是得意地显出本形，“唰”一声就蹦到讲桌上面去了，他坐在讲桌上东张张西望望，两只小胖腿儿不停地四处乱蹬，仿佛正在浮水……
　　唉！我们真是命苦哇！跟着一个母语发音都不准确的人学习英语……
　　我们都有些愠怒，学校当局太拿我们这帮新生不当一回事儿了，请谁不好，居然给我们请来一只蛤蟆！有了前面周校长教授的那两个月做比较，这只蛤蟆的功底就显现出来了，他的水平实在是停止在“呱呱呱”和“哇哇哇”上，他音标的发言也很误人子弟，怎么也跟课本上注明的音标对不上号，要命的是还必须按照他的发音来，于是六（一）班和六（二）班的英语课，他读“哇哇哇”，我们跟着“哇哇哇”，一只大蛤蟆，领着一群小蛤蟆，呱呱呱，呱呱呱，哇哇哇，哇哇哇，堪称“听取蛙声一片……”
　　老师们听了都颇感欣慰，仿佛我们这群小学浅水里的小蝌蚪儿，游到初中这个水洼里，终于孵化成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