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青曳(聊斋)
她把头拔下来,挂到树上去。长长的发垂下来,缠住柳枝柳叶。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院子里举起交杯酒的一对璧人,下巴不自觉因为愤懑收紧一些。她看不清阿江的表情,可新娘脸上,是分明的笑盈盈。
“你有秘密。”突然出现在身边的青文说。
她甩头,把头发重新理顺,轻飘飘的头颅,便顺着光滑的发丝,滑到了地上。
她把头安回身上。瞬间,阿江背上,就多了一团雾霭般的阴影。青文在树上怪笑一声,对于这个不屈服的灵魂,他始终兴趣盎然。而这次,显然他很得意,因为他确信自己已经深悉就算看穿这个灵魂也看不到的东西。
她伏在阿江背上,在他喝那杯酒的时候,轻吹一口气,他的酒杯就“嘭’的碎了。周围迅速乱成一团,她听到婆婆念叨:造孽啊,是曳儿回来了啊,曳儿啊……她莞尔一笑,凑到婆婆面前,仔细看她的脸:眼目无神,惊恐呆滞。原来根本不是在念她,根本就是惧怕她!她愤然离去,院子上空,立刻乌云密布,顷刻,拳头大的冰雹就直降下来,躲不及的宾客,纷纷倒地,她看见新娘花容失色的脸,笑声如割裂苍穹的闪电。
青文满意的消失而去,青曳的第一个任务显然完成的无懈可击,惩罚了负心人,却并没带来很多恐慌。青文开始有一个疑惑,难道,这个负心人负的,就是青曳?
他开始对这个执着于前世的灵魂有了一点点怜悯。
她拿走了阿江的靴子,她曾用过的,怎能再让别人来沾。她在栈道上,夜晚的风让她觉得从没有过的孤零零。但她不会停。
一个月前,家乡遭受干旱之灾,爸爸妈妈,都死了。邻居也只剩下了一个命不久矣的大哥哥。她看见那个干瘦只剩两只灼灼眼睛的人,恐惧逼她背上仅有的干粮,跌跌撞撞逃出了家乡。
路上她跑掉了鞋子,就在那个栈道上,她遇到了阿江,他把刚从省城带回来的准备结婚的靴子给她穿了。她从没如此的踏实温暖过,她喜极而泣,保证这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这份恩情。
阿江于是把她带回了家。
“你踩到我头发了。”突然出现的青文打断了青曳的回忆,她冷冷的说。停下脚步,并不回头。
“我也回去,陪你一程。”青文说。
“不必了。我自己走走。谢谢。”青曳不愿再多与他说一句话,在她看来,他们连温度,影子都没有,所以没什么是必要的了。成了鬼后,她穿过很多人,很多人的眼睛,身体,带有意志与感情的生命。她一瞬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洞悉一切,洞悉,却不发一言。
死亡,已经将所有感情剥离了。
想到这,青曳缩起身子,一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狼狈又寂静的院子里,只有几只奄奄一息的狗在看管着家门,屋里一片漆黑。青曳进了屋,空落落的家显示搬离后的狼藉景象。青曳缓缓的踱着,这个她曾寄于过莫大希望的地方,也给了她最深的屈辱。
青曳到这里的第二天,阿江说以后跟着他吧,他会给她最幸福的生活。青曳便信了。阿江说靴子是帮一个堂兄拿的,堂兄马上要结婚了。还说青曳突然从外地过来,怕别人说闲话,就先不要出去外面了。
青曳满口应着,只把这当做阿江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阿江不仅占有了她,还在他结婚的前一天依然瞒着她。那天,她记得很清楚,她半夜觉得好饿,起来揭开笼子找一个馒头吃。她听到婆婆的声音,婆婆说,这是作孽啊,赶紧跟曳儿说了吧,让她找个好人家。你不要再把人家给耽搁了。阿江语气满是不耐烦,他说,等他结婚了青曳就能当使唤丫头了,她的命都是他救得,她还答应给他做牛做马的。青曳听到这些后因为愤怒与不甘心,取了刀就进去质问阿江,阿江吓傻了,跪地说都是乱说的,说青曳才是好姑娘,他是混蛋东西。并开始打自己嘴巴。青曳心软了,轻轻放下了刀,就在这时,婆婆从地上爬过去抱住了青曳的腿,并让阿江快跑。阿江于是夺了衣服就出去了。不到一刻钟,阿江就回来了,后面跟着他的堂兄。他俩跟青曳说,以前都是阿江的错,以后阿江会一心一意对她,并说婚约会取消,会择个好日子娶青曳的。青曳信以为真,喝了阿江亲自熬得安神汤便睡去了。可是,青曳睡的一塌糊涂,阿江就跟他的堂兄一起,把青曳拖到村里废弃的井旁,把青曳扔了下去。为掩人耳目,阿江还把一块大石头也扔了下去,那块石头砸掉了青曳的头。
青曳成了孤魂野鬼后便要经常借各种头来出去,后来在漂泊时遇到了青文,青文说会给她找一个最漂亮的头来,青曳于是答应听从于他。青文听命于另一个厉鬼,她会给他安排各种任务,都是到阳间去惩罚一些罪恶之人。负心人也在其中。
青曳不想惩罚别人,她只想报复那个赐予她希望与绝望的人。而现在心愿以了,也许她可以继续飘荡了。只是她自己的头根本无法复原,所以就永远无法投胎转世,青曳开始信命了,她把青文给的头取下,想要交付于他时,却发现他早已站立身后。
“安上它。它很配你。它已经属于你。”青文说。
“可是谁的头颅是随时摘随时安的,终究不能相连,在这冥界,还不是永远孤零零的黑暗。”
“如果两个灵魂并在一起呢,是不是就可以一起转世了。”
“可是那样——”
青曳还没说完,就感到了身体被强大冲力撞击,待她醒来,发现自己被温暖的布包着,一个汗岑岑的女人看着她,说,眉目似剑,肢体柔软,倒真不像寻常女娃的娇嫩,可也如此爱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