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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座谈结束后，就快12点了。乡党委书记张庆顺说：“耶，都这个点了，吃饭吧。”刘新与杨成银将圆珠笔夹在笔记本里，塞进人造革皮包，站起来。刘新和杨成银是县委来进行农村党建调查的干部。北新乡有一个小曹村，党支部班子不错，乡书记汇报后，县委让来调查。二人骑自行车早七点从县城出发，骑车将近两个半小时，才到了北新乡。虽然半路上在小摊上垫补了一碗面条，但年轻力壮的两人也着实饿了。饭量本来就大的杨成银，肚子不争气，咕噜噜，咕噜噜早就开叫了。张庆顺走在前面喊着：“小王，小王！”一个小伙子闻声跑来，说：“张书记，来了来了！”“去供销社安排五六人的饭，一会儿就到。记着掂两瓶酒。”小伙子很机灵地去了。憋了两个小时，当然先去厕所方便一下。乡厕所靠东山墙而立，按男左女右的习俗，南边写着女字。三人就走进北边的敞口门。还没到厕所门，就先听到类似飞机由远及近的嗡嗡嗡的声音，是苍蝇；还有一种臊臭的味道，这先声还有先味，又夺又熏地猛扑人。杨成银笑道：“不管去哪个乡镇，这个厕所，没有不是这个味道的。”张庆顺也笑起来：“对呀，这就是中国特色。没有味道的厕所，就不是咱中国的厕所。别说咱这小地方，你去北京上海天津看看，一个毬样。差了管换。”三人都屏住呼吸笑，又不敢开口笑，憋的脸通红，嘴里酷酷嗤嗤不能出声，那个难受可想而知。刘新接了一句：“这有个好处，保准不迷路。”就顶着“飞机”的盘旋，迈进厕所。苍蝇如影随形，在三人头上袭击，三人不得不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使蝇子不敢落下。靠墙是五个蹲坑，对面是水泥抹的小便池子。小便池里树叶塞满了通道，黄黄的尿液不能渗透，尿碱在池子四周漫漶。谁也不愿意在这儿多呆一会，小解完毕，赶快逃走。张庆顺解释说：“乡镇规划都没有下水道，就算有，又能流到哪里去？所以，这厕所，就是死茅子坑。冬天还好些，夏天秋天，简直不能下脚。”刘新从部队刚专业回来，说：“我们当兵的地儿好，大草原就是厕所，想往哪里滋，就往哪里滋。”杨成银说：“哦，那大解呢？”刘新说：“更好说，只要没人，呛风你随便，就是结记别让草扎了屁股。”张庆顺哈哈大笑起来，说：“人烟稀少的地方也不错，没有羞耻感了。那里的农村都这样？”刘新说：“蒙古包旁边，见不到厕所。不过，定居后的蒙人有厕所了。在那里半耕半牧的汉人，家里有厕所，露天的，就半截墙，人蹲在里面，露着头还与外面的人聊天说话呢。”张庆顺歪着头说：“那苍蝇一定很活跃吧？”刘新笑着说：“接上你那句话：没有味道的厕所不是中国厕所，只要有人烟的地方肯定有苍蝇。”张庆顺哈哈笑着，领着我们去供销社餐馆。供销社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还是农村生产资料供与销的主要渠道。所以，乡政府与供销社的关系很密切。北新乡供销社位于大街东侧，后身就是乡政府。三人是从乡政府北门出来，贴着墙，绕过半条东西街，才能进入大街进入供销社餐馆。就这半条街，能让人们浮想联翩。东西街大约一百多米，像极了一个大猪圈，又如一条浅水河。说猪圈，臭味异之；说是河，却是泥水泥浆。且坑洼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假如你不熟悉地形，一定被大大小小的陷阱围困。杨成银和刘新就是推着车子贴着墙边进入乡府的。三人出门就见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歪歪扭扭骑进里面，车轱辘咯噔、咯噔好像车圈不圆，双把扭扭捏捏掌握不住，颠了一下，眼看着就摔，小伙子忙伸出左脚踩下，脚面以上，被污泥陷没。小伙子骂骂咧咧说：“还他妈政府大门口，还不如猪圈呢。”小伙子硬是不下车，找好重心，蹬了一下脚蹬子，歪歪斜斜骑走了。张庆顺哼一声说：“骂谁呢？你看看，下雨，雨水走不了；各家各户洗衣的水，也从水道流到街上，临街户，想出门，就扔几块砖，要不就垫几筐炉灰。还有的扔秸秆。长年累月，还有个好？”杨成银说：“也不想法弄一弄，县领导来了也这样？”张庆顺说：“垫呀。逢年过节组织乡府人员义务劳动，整理一下。县里来人提前通知，也提前搞一下，就是保不长久。再说，咱这个地方，位于三县交界，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人们说这里是北大荒，谁理毬咱？很少人来，得过且过呗。”原来，张庆顺在这里干了快十年不少了，先是副乡长，再副书记、乡长，熬到书记，头发都白了。穷乡僻壤，又没有硬关系，想调到县里弄个一官半职，没有门路，心里不平，就敷衍起来。只见他摇摇头，叹口气说：“说句丧气的话，再干几年，我就要求提前退他娘的。”杨成银说：“张书记，想想法子，创造条件也要走哇。”刘新也附和着说：“对，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过：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张庆顺苦笑一声：“说的轻巧，咱的老娘老爹老婆孩子受苦了。算了，不提这个了，再说吧。”一路上，三人眼睛看着脚下，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大街上，来到供销社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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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供销社还是七十年代那个老样子，一溜平房，大概有六七间，进深大，足有十几米的样子。左侧两间是生产资料之类如化肥农药等等，中间两间是百货，右侧三间就是餐馆了。房子正面有些装饰，中间是一个五角星，涂着红颜色；两边用水泥雕出“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大字，很有历史感。供销社餐馆，在那个时代，还算是国营单位，可信度较高。在当时，个体饭馆几乎没有，凤毛麟角的这里，就算高档的了。迈进餐馆大门，先入眼的不是别的，悬空盘旋的苍蝇迎面欢迎而来，还有秘书小王跟着迎上来说：“安排在里面的小间。”张庆顺点头走过去。三间餐厅分为三个部分，前面是大厅，散客就餐的地方；右侧隔出三四个小间，相对比较隐秘一些，靠里面是操作间，用玻璃隔开，能看到里面师傅干活。旁边有一个小门，可以通向供销社后院,后院有厕所伺候。那会子，还没有雅间一说。就是小间，也是有点身份的人，才能预留的。乡政府是首选。刘新想，这可能是最好的一个小间。小间门上挂着半截布帘，上面有印花，可惜，看不太清是什么花。布帘严重变色，看不到布丝，边沿全部是油腻的手痕。刘新第一念头是：假如此地发生命案，就是傻子也能破案，多明显的指印！布帘不用刘新杨成银们掀开，秘书小王举着右手掀着布帘，让三人进去。小间有一张圆桌，六把凳子。凳子是那种铁凳，锈蚀斑斑，三条腿上，看不到油漆的影子。圆桌是类似于压缩板做成，边缘开裂，露出锯末渣子；桌面用桌面纸贴过，上面还盖了一张塑料台布。台布有些日子了，上面的油污痕迹明显。圆桌的上空，几只熟悉的常客依然如故地，在空中来回巡弋，似乎正在寻找目标，伺机俯冲。它们不因人的到来而惊讶，好像是来了老朋友，老熟人那样，安静悠闲，还有点得意。张庆顺说：“都坐下吧。点菜。”杨成银和刘新说：“随便吃点，张书记，你就看着点吧。”张庆顺也不看菜单，眯着眼睛说：“我说二位，别鸡巴书记书记的叫，本人不爱听。愿意呢，叫一声老兄——我比你俩大许多，不愿意呢，叫老张就是。好，那我就点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点的，还不如来点实惠的。这样，来四个凉的：煮炸花生米，拍一个黄瓜，用芥末油调一下——诶，你们俩吃芥末不？”杨成银与张庆顺比较熟，开玩笑说：“只要人吃的，咱都能吃。”刘新也点头说：“不忌口，随便。”“那就好，对脾气。再来一个本地烧鸡，很有名气，让拆好装盘；切一盘驴肉，要好的，别糊弄老张。凉菜四个，热菜四个：西红柿炒鸡蛋，大众化的；爆炒腰花，补一补肾，如何？”张庆顺狡黠地望着二人。杨成银笑道：“咱这个年纪，肾还不亏哩。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书记大人多补一补才是。”刘新也跟着咧嘴笑。“我？天天吃，你们俩摸不着，让你俩尝尝鲜。有骨头没有？——有。那好，来一盆煮骨头。再来一个里脊带汁，这个比城里做的好吃。好了，让快点上。对啦，看李乡长林副书记在不？叫他们快来。”小王拿着单子出去，给操作间交代清楚，就去乡府叫人了。等人等菜的功夫，刘新走出小间，在大厅里转了一下，与盘旋的苍蝇打了个招呼，就走向操作间。已经烙好的饼，摞了很高一叠，上面黑乎乎的一层。刘新心里疑惑，这饼这么糊，还怎么卖？走近去，用手划拉一把，还没有碰到，就听轰的一声，一层黑色全部长翅膀飞起来：刘新吓得低下头躲避，原来那是一层苍蝇，飞走了苍蝇，饼露出了本来模样：没有糊呀！刘新心里感到异样，使劲忍下去，忙回到小间坐下，眼睛里还是那一层黑乎乎带翅的色泽。不大的功夫，四个凉盘上来，好大的盘子，盘子大，菜量也大。张庆顺指着盘子：“看到没有？乡下就他妈实惠。城里一半的价钱，在这里就能吃的舒舒服服。”杨成银说：“这样说来，让嫂子跟着随军——啊不，随乡，挺好呀！”“倒想，晚上就有吹灯说话的人了。但人家的专业，这里施展不开呀。”张庆顺无奈的说。正说着，李乡长、林副书记到了，杨、刘也站起来，握手寒暄，然后坐下。小王打开酒瓶，在酒杯里斟酒。苍蝇不管不顾，看到好吃好喝也兴奋异常，轮流在盘子上落下。于是，人与苍蝇的角逐，在觥筹交错中，不住上演。最辛苦的是小王，先是用筷子挥舞，苍蝇似乎是习惯了，根本不理不睬，继续在盘子里吮吸。小王只好去要了蝇拍，但看到苍蝇在盘子上，也是投鼠忌器，弄得束手无策。这时候，一瓶白酒已经下去，苍蝇意犹未尽，起飞，落下，换着盘子享受。李乡长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挥舞筷子，赶起几只苍蝇，命小王消灭之。小王绕屋追逐，一只只拍死，墙上斑斑血迹，记录着人蝇战绩。热菜上来，两瓶白酒过后，大家已放开。没有职务的称呼了，代之以老兄老弟，勾肩搭背，如多年不见。布帘撩开之隙，几只苍蝇来报仇了。盘旋良久，找准机会，俯冲到盘子上，朝热菜下脚。张庆顺也恼了，对小王说：“看来，这东西真的不让咱安生了。咱要想点办法，灭了它。”“灭四害喊了几十年，越灭越多，”小王吧咋着嘴唇说：“这玩意儿生命力太强大了，跟传说中的小强还厉害。”李乡长笑呵呵地说：“老张，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地球上唯数咱人办法多，小小苍蝇，能奈人何？就看你下什么劲儿。”刘新点头说：“有道理，要是真的能‘基本’灭了它，你可就出名了。”“我看确实大有道理。”杨成银也顺着说：“老兄，你们要是弄一个灭蝇运动，说不定真的出名了。”李乡长点头说：“招啊！前几年，人家东丽镇的书记，搞了一个打狗运动，轰轰烈烈，远近闻名，狗肉吃了，现场会开了，官运也来了，后来不是当了人大副主任了么？多年以来，咱的工作老是平不塌，跟着别人屁股后头，要是有了亮点，那就不一样了。”张庆顺心里一动，沉默一会儿，说：“这个事还真是，凡事要出新，剑走偏锋，说不准会我武威扬呢。”杨成银与刘新交换一下眼色，说：“这酒一端，我看出老兄是直爽人。虽然你不想当官，眼看着手下的兄弟，跟着你受罪，你也不好受。刚才都说了，这可能是一个转机。你敢干，我俩也不会别的，总结讲话还行，摇旗呐喊助助威，就看老兄的造化了。”张庆顺琢磨了一会，看着李乡长林副书记说：“说真的，要干，也不是干不成，就是苦点累点，二位兄弟看看如何？”林副主记点头说：“按咱们乡这个条件，基础薄弱，经济落后，在经济上争上游，够呛。要想做出点与众不同的成绩，还真的要另辟蹊径。这个路子，容易出成绩，我看行。”李乡长把手一扬说：“老兄，你定了咱就干。反正就这样了，何不搏一搏？”张庆顺把酒杯往桌上一墩，“啪”一声响，说：“那好，咱们三个统一了思想，这就成功一半了。具体如何干，咱先不说。总得搞一个试点，看一看。”杨成银接口说：“小曹庄就不错。我们座谈中觉得，这个村的支部书记曹力占，当过兵，立过功，年轻有魄力，有号召力，班子团结；村办企业有砖厂、小五金，还有一个果园，经济基础好；关键是干部正派，不多吃多占，一心为村民，所以，群众对班子信任，我看把点定在小曹庄，准成。”张庆顺点了点头说：“就这样，用半个月，把典型叫响。这个点，老林负责怎么样？”林副书记把手一拍说：“没问题。这个村的支书，还是我的一个远房外甥，年轻敢干，对我言听计从，你们是知道的。另外，这个村与别的村不同的是，姓曹的占百分之九十九，一家紧一家，亲戚连亲戚，就放在小曹庄，我负责就是。”张庆顺笑着说：“那好，先喝酒吃饭，晚上咱们研究这个试点，究竟如何搞，分几步，要干些什么，能投入多少钱，最后能达到什么结果。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咱们先研究讨论明白。再干起来，就不会脱茬漏卯。二位——”对杨、刘说：“不行今晚不走了，给我们出出主意，想想路子，怎么样？”“没问题。给老兄卖点劲，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终结苍蝇的行动，在酒桌上决定下来了。那几只苍蝇还不知道大祸就要落在头上，还以为人们对它们怯懦了呢，肆无忌惮地餐食着盘中美味，不时舔一舔爪子，甚至落在某人的头上、衣上，擦洗打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