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起，太阳刚从天边冒出个尖尖，雍老汉俩口子就搭上班车进城了，为的是给娃儿买结婚用的电视机。
　　 眼看着娃儿的婚期临近，雍家婚事筹备也张罗得差不多了。在雍家院子里，紧邻老宅新起了五间青砖到顶的平房，铝合金的门窗，银光闪烁，透着敞亮；门面墙上贴了花色瓷砖，色彩艳丽，看着喜庆。房子盖好的那天夜里，雍老汉说啥都睡不着，半夜里爬起来，蹲在老宅的门槛子上，卷起了一只老旱烟，有滋有味地抽着，眯缝着眼睛，就着明晃晃的月光仔细端详着新房，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够，心里那个攒劲、那个美气。要不是后半夜里老伴吼着喊着催他睡觉，他还真能在院子里蹲上一宿。五间新房差不多花掉了雍家的全部积蓄，可他并不心疼。对雍老汉来说，娃儿的婚事就是雍家一件天大的事情，人活一辈子，图逑个啥？不就是生娃养娃，再给娃儿娶上个媳妇子延续香火吗。
　　 雍老汉的年龄说起来并不大，也就是五十出头，面相上要老许多。农家人整日里脸朝黄土背朝天，风吹日晒的不耐老。膝下仅有两个子女，老大是闺女，嫁到邻近的村子里，女婿子是村上的会计，在邻村也是个有脸面的人物。雍老汉年近三十才抱上男娃，金贵的不得了，娃儿去年从部队上复员后就在外面打工，每年也能给家里弄个万八千的进项。未过门的儿媳妇也是邻村的，与娃儿是中学同学，女方家里也没啥拖累，知根知底的，还算是门当户对。唯独老伴不太中意，老伴总嫌乎着儿媳妇嘴大，持家过日子不成。常在老头子的耳边叨叨，有一次把雍老汉叨叨的火起，随手把正在喝着的茶碗子撇在了院墙上，摔了个稀巴烂，在院子里吹胡子瞪眼睛、跳着脚骂开了：“你懂个逑，老子请人掐算过，女人嘴大吃四方，是旺夫之相，你个女人家家的，不懂就不要胡诌掰咧地瞎掺和。”雍老汉发了一通火，吓得老伴不敢出声，对儿媳妇嘴大嘴小之事从此不再提了。
　　 前天娃儿捎来了四千块钱，指名要买平板电视。雍老汉见过那东西，一次到城里买农具，路过一家商场搞促销，门台子上就摆放着那个板板，单薄地像家里用的案板子，价钱贵的咳人，矗在那里怎么看都显着单薄，不如家里的电视敦敦实实，又经济又实惠，摆在柜子上看着也踏实。夜里躺在炕上，与老伴合谋起这事儿，不免有些犹犹豫豫。老伴不满意了，说：“娃儿让你买平板电视，你就买，还胡琢磨个啥嘛，现在就时兴这个，前些日子邻村的王家娶媳妇，买了个42寸的平板电视，摆在堂屋里就像放电影，全村的人都跑过去观看，着实让王家人露了一回脸。俺家不比王家差，俺娃儿也比王家娃儿有出息，人家能办成的事儿，俺咋就办不成？俺这辈子就这一个娃儿，说啥也要把娃儿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不能让人家背后里戳着脊梁骨说俺穷酸。”
　　 老伴的一席话说得雍老汉哑口无言，细细地思谋着觉得老伴说得在理，又担心手里的钱不够，老伴说：“头晌闺女和女婿两口子来了，撂了两千块钱，说是给娃儿结婚用的，不如一起都带上算了。”
　　 就这么着，老两口子商量好了，天一放亮就赶着进城，来到城里最大的电器超市门口，还没到开门营业的时间。老两口子在超市门前等得心慌，路边上是一溜儿的饭馆子，里飘出来的香气袭人，勾引得雍老汉的肚皮咕噜噜直叫。早上为了赶头班车，连饭都没顾上吃一口，这会儿肚子有点饿了。雍老汉拉扯上老伴想去馆子里吃碗最便宜的牛肉拉面，老伴扭着身子咋都不去，撇着嘴说：“馆子里的面没啥吃头，清汤寡水的，又贵，不如买上俩个烤饼子，垫个肚子算了。”雍老汉一想也对，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能省两个是两个。于是跑到路边的早点摊上花了三元钱买了三个饼子，递给老伴一个，剩下的两个就着吐沫三下五除二地吞进肚子里。
　　 吃完了饼子，店门也开了，他们是第一拨顾客。平日里老伴很少进城逛商场，如今进了大超市里面眼睛不够使了，看啥都新鲜，城里的大商场就是不一样，气派的很。这会儿刚开门，店员们着装整齐、双手背后、排列有序地站在柜台前，笑脸相迎。雍老汉的老伴看着稀奇，轻轻扯了扯雍老汉的衣袖问：“你看这些娃娃，咋都光笑不说话？”
　　 雍老汉不耐烦了，呵斥道：“悄声！这是人家店里的规矩，你不懂。”
　　 来到电视专卖区，一个男店员迎来上来，小伙子白白净净，长了一双金鱼眼，鼓鼓地像安了轴承一样飞快地转动着，他笑容可掬地对雍老汉说：“老先生您好！您要买电视吗？”
　　 男店员的这个称呼，让雍老汉一时有些不适应，心想俺就是个农民，没啥文化，咋就成了先生了，听着怪怪的。心里思谋着，嘴上应道：“对，俺就是来买电视的。”
　　 男店员来了精神，格外殷勤，他说：“您来这里就对了，这里是家电下乡电视商品专柜，这里的电视既便宜又好，还可享受国家15%的价格补贴，多划算。”
　　 雍老汉看了看这里的电视机，样子与家里使用的电视机没啥不同，方方正正的，他摇了摇头，说：“俺不买这种电视，俺要买平板电视哩。”
　　 男店员闻言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翻楞着眼睛说：“平板电视好贵哟，你们......”后半截话虽没说出口，意思却表露无疑。
　　 雍老汉正要接过话茬，旁边的老伴脸上挂不住了，一把扯上老汉就走，边走边气鼓鼓地嘟囔道：“你看这个娃娃，小小年纪咋长了这么一双势利眼，瞧不起俺农村人，哼，就这个样子想挣俺的钱，门儿没有。”
　　 老两口子转到另一个品牌的电视专柜前，这里全是平板电视。店员是个女的，模样挺俊，城里人面相嫩，看不出是闺女还是媳妇子。女店员很热情，先是招呼着老两口坐在沙发上，张口闭口叔叔、阿姨地叫着，叫的老两口心里那个舒坦。女店员很随和地与老两口唠起了家常话，几句话后就弄清楚了情况。她给雍老汉推荐了一款47寸的平板电视，中档品质，低端价位，性价比不错，才5800元。看到老两口还有点拿不准主意，她耐心地解释说：“这款电视正在搞返卷酬宾活动，按消费金额的10%可返还580元的优惠劵，也就是说，你老买了这台电视，相当于节省了580元钱。”
　　 一听这话，雍老汉一直眯缝的眼睛突然睁大了，放射出平日里少见的光芒。580元，俺的乖乖，那快赶上一亩地一年的纯收成，他怕听错了，又叮问了一次，得到证实后，兴奋地直搓手掌，转眼看看老伴，老伴头点得像鸡啄米。雍老汉一拍巴掌：“好，就是它了！”
　　 交了钱，开了票，领上了优惠劵，店员保证说在两日内送货上门，并负责安装调试。雍老汉这才把心踏踏实实地放在了肚子里，与老伴兴高采烈地来到超市指定的优惠劵消费区，挑选中意的商品。按女店员的说法，可凭优惠劵在此消费区内免费购买同等价值的商品，或者到本超市的其他消费区购买东西时抵顶现金使用，每买1000元的东西可抵100元的优惠劵。优惠劵的有效期限是三个月。
　　 雍老汉两口子在指定的消费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出来时，手里攥着的优惠劵一张也没有花出去，不免有些扫兴。那里面的东西倒是不少，大都是些电磁炉、榨汁机、电水壶，电烤箱之类的商品，对农村人来说不太实用，而且价格高得离谱。雍老汉本想再到其他柜台去转上一转，看看时间不早了，家里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大点，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好作罢。
　　 回到家里，已是晌午，吃罢了饭，雍老汉又像往常一样，蹲在老宅的门槛上，叼着自卷的老旱烟，嘴里喷云吐雾，心里思谋着优惠券的事情。方才在路上他就琢磨这件事，总觉的哪点不对劲，有点迷糊。照理说应该少交580元钱那才是真格的优惠，可5800元钱一个大子不少地花了，没有省下一分钱，就落下了一卷子花花绿绿的优惠券。虽然说用优惠券能在指定的专柜里领个榨汁机之类的东西，可这东西在家里派不上用场，等于是白糟践钱。如果在其他柜台买东西，那就得额外再花钱，如果不买东西，这花里胡哨的纸纸子就只能当卷烟纸用了。雍老汉越思谋越糊涂，头有些大，他把吸剩下的烟屁股猛咂了两口抛在地上，站起来用脚狠狠地蹍了两下，转身回屋对老伴说：“你去把俺女婿子喊来，让他帮俺分析分析。”
　　 老伴正收拾灶台，忙得不可开交，闻言白了老汉一眼，道：“你快算了吧，城里人精明得啥一样，俺农村人哪里斗得过。”
　　 雍老汉有些不甘心地说：“俺就是闹不懂，买个电视说是优惠，咋就没见到实惠，俺让那个丫头片子给忽悠了。”
　　 老伴给老汉端过来一碗浓茶，说：“唉，甭想了，家里急等着用电视，就是再贵也得买，赶明娃儿回来了，把那个劵劵子撂给他，小两口子进城买东西的时候，不管是电磁炉还是榨汁机的，囫囵抱回一个来就行了，总是白落的，兴许他们用的上。”
　　 老伴的话，让雍老汉的心宽了许多，他端起茶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喝完了，茶碗子往炕沿子上一撂，随手扯上一件褂子披在身上，抄起一把铁锨，出门去田里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