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强发哥大学毕业当上县府干部之后，“东洋人”一家便成了我们佛塔村最风光的人家了。面子甚至比村长还大。
　　 村长未必每个人都信服他，难免有一些对他有意见或看法的人，见了他躲着走，或头一低就过去了。如今，连村长本人都要向“东洋人”哈腰递烟，村长心里很明白：“道理很简单，县府的干部，自村族人，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有求附于他的事，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长，算个球！”
　　 强发为“东洋人”赚足了面子，也同时为他带来了烦恼。在我们农村里，象强发一样二十八几岁的壮年，这时的娃应该至少也得有五六岁的样子，早的更是有十几岁了！多的还不止一个孩子呢。可强发为了读书，追求进步，把青春都给耽误了。
　　 “东洋人”心想：“这把年纪的青年，就算城里的女娃，也该是全结婚了吧？”所以说，“东洋人”心里烦，嘴上不自觉地说道：“难！”眉头都皱起来了。
　　 “东洋人”的婆娘也抱孙子心切，常常打探强发哥的口风：“强顺子，怎么样了，有女朋友了没有？……”多问了几趟，强发也烦：“别急吗，妈！”
　　 妹妹为哥哥操心：“哥，是该找个女朋友了，年龄拖不起，懂吗？”既关心又说的比较明白。
　　 “明白！”强发回答，“可也要找到合适的人呀！总不能是母的就行，你说是吗？”
　　 妹妹听了不知如何对答。
　　 只有年近九十岁的老母亲常常安慰自己的儿子、媳妇：“吉人自有天相，别担心的，我们的强仔啊，自会有好命！”
　　
　　 【二】
　　 我们族村里的早些年，年青人结婚都比较早，小的十七、八岁就结婚了，大的也最多二十出头早有了自己的娃，多数都不止一个子！大的满山野地乱跑，小的在堂厅里满地爬，大人白天要出活，傍晚常常很迟才回来，多子多福谁也不会介意，乐的是长辈父母，有的太爷爷、太奶奶坐在竹钉的太师椅上，看着曾孙们玩耍，张开没牙的嘴乐滋！咱们农村人觉得，这是一幅很美的“家祥图”。
　　 可自从社会一日日“开化”之后，许多村族年青人的结婚年龄儿一再往后拖，甚至有的儿女婚事父母作不了主，儿女常常用社会“婚姻法”来压制父母，让父母亲左右为难。可听话孝顺的孩子还是大多数的，虽然进入了“自由婚恋”的年代，“媒妁之言”还是主流，到了婚育年龄多数都结婚生子了，没结婚的依然会被人认为是“异端”。象强发这样的，就属于“异端”一类，只是以前谁也看不上他家，没把他的婚事当一回事，现在他的父母急起来了，族人的注意力才慢慢扭转过来，也为他操急。
　　 随着时日的拖长，不仅为强发操急婚事的人多起来，而且，本村、外村愿意嫁给他的女人也多起来，有年龄大的也有年龄小的；有未婚的也有离过婚的；有有文化的也有没文化的；有害羞让他妈上门看的；也有乘强发回家时主动上门聊络的。别人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而“东洋人”家似乎是正好反过来，一家才郎百家求啊！乐的老奶奶是张着没齿的嘴巴嗒叭：“没错吧？我家的的强仔不怕没婆娘！”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强发他娘还是急！让强发去见面的几个姑娘他都不去，上门聊络的几个他又以工作忙为借口，转眼就坐小车跑了，这不是池塘里的月儿看得见逮不着——空欢喜。有什么用？
　　 这样又拖了半年。
　　
　　 【三】
　　 临近春节，强发的妹妹终于忍不住了，在喜庆中将哥哥逮到自己的房里：“哥，你到底怎想的？”
　　 强发反问：“什么怎想的？”
　　 “就是你的婚姻大事。”妹妹愤愤地指指他，再指指窗外，“都快把爸妈急死了！”
　　 强发反击：“你不是也老大不小了？也没嫁人！”样子似凶凶的，指着她。
　　 强发妹愤愤地想要走人。
　　 强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拖回来：“别生气，别生气，哥懂得，哥哥自己心里有谱。”话里面有点儿官腔味，妹妹不喜欢，将头扭在边。
　　 强发打趣：“你先嫁了，我就取婆娘！”
　　 强发妹听了乐滋：“这可是你说的？就这么定了！别说我没大没小！”
　　 “好！”强发说
　　 “好！”妹子也说
　　 两张手掌拍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咪咪地缩头笑了起来。
　　
　　 【四】
　　 强发至今没结婚是有他自己的苦衷与想法的：头几年前途没有着落不敢去想，这两年条件好了岁数又大了，同龄人都结婚了，苦恼！以他个人看来，同龄剩下的女孩，与其说是女孩，还不如说是女人更准确些！他这样想。他见多了，不相信在这个“开放”的年代，这个年龄还会有“处女”，他是一个“爱情纯洁主义者”，他容不得爱情被丝毫的玷污。他比较传统，他热爱传统文化，在他看来，天就是天，地就是地，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刚常不能乱，淫邪要分清。不能被眼前的困难，打乱自己的做人原则。他甚至怀疑西方的爱情观，是否正确？中国的“女性开放”是否过了头？他就这样耗着，浪费了两年青春。
　　 直到有一天，他单位的一位年青女秘书对他说：“我发现我的一位女友和你很配，或许有缘！只是她的年龄小了点，人也漂亮高窕喔，只有二十三岁，看你抓得住她吗？”
　　 强发听了很感兴趣：“是吗，是吗？！赶快介绍给我，我愿一试。”说这话的时候，脸都乐的放出了光芒。
　　 可见面的时候总没那么自在。
　　 看得出女方是有准备而来的，穿的是一双平底运动鞋；穿著朴素大方，衬衣长裙，再平常不过了，仿佛不是来约会的，只是老熟人见见面；腼腆却不失大方，平凡中透射出以身具来的洁净与脱俗，肤色也白皙。
　　 强发走到对方的面前，依然比她矮下二、三公分，让他心中产生微微的自卑压抑感，脸也微红起来，但，毕竟是当过领导的人，很快稳定了情绪，主动伸出右手，做欲握手状：“我叫……”作自我介绍。对方象征性的用五个手指轻握了一下，表示礼节。
　　 两个人顺着城郊的清溪向外走去，一路无人，倒也乐得清静。
　　 一路风雅山水，起先聊的，尽是一些身边的及时景色与书中的唐诗、宋词。你来我往，倒是渐入佳境，对方脸上还露出了笑容，这让强发感到特别高兴。
　　 他乘兴吟了一首《江畔独步寻花》
　　 黄四娘家花满蹊，
　　 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
　　 自在娇莺恰恰啼。
　　 对方听了只是抿嘴笑，不说话。
　　 只是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双方才回到现实中，各自打探了一些对方的情况。
　　 第二天上班，女秘书诡异地望着强发，笑道：“看不出来啊！主任还是个情场高手，连小姑娘的芳心都能被你抓往，可见历害，历害！……她表示还愿意跟你交往呢！看得出，她已经为您摇动芳心了喔。”
　　 听得强发哥是热血沸腾，心跳加速。表面上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有，没有啦，昨天我们只是随便聊了聊，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生动啊。”做出一副领导的庄重相。
　　 女秘书更加奇怪地望着他，笑摇了摇头，无话可说，走开了。
　　 暗中强发赶紧紧锣密鼓的行动，中午一下班，就电约李芳，也就是昨日的那位姑娘晚上去看月出，对方停顿驰矜持了一会便同意了，这让强发感到特别顺意舒心。暗中不尽地感激女秘书的“泄露天机”。
　　 吃过晚饭，他也不让驾驶员开车，自己开着小车接李芳一个小时左右的功夫便上了“天柱峰”。“天柱峰”是县城边上最高的山峰，夜幕下，城市灯光尽收眼底。居高临下的感觉真好！仿佛这时的两人是世界的主宰。强发笑了，李芳也笑了。
　　 强发乘势临风吟诵了一首《夜宿山寺》：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诗音刚落，他嗅到李芳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他心中的旌旗乱动，很有一股揽她人怀的冲动。
　　 这时，李芳说话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强发尴尬：“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告诉你”李芳说，“是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这时强发才扭头来，认真打量身边的姑娘。刚才上车的时侯天暗，加上人流往来，没敢正面仔细打量她。今天是十五，月光下，她的面容一览无余，她今天换了一件无袖的淡花新衬衫，刚刚过膝的短裙恰到好处，显示出女子特有的大方却不张杨的特质。特别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让他分不清到底是香水的香味还是她以身具来的气息。他与女人单独接触的少，让他着迷！
　　 他正呆望间，李芳又问话了：“你恋爱过吗？”同时咪嘴轻笑着。
　　 强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有。”
　　 低头反问“你呢？”
　　 “也没有。”李芳直率地回答，“我这是第一次跟男人约会呢。”
　　 强发听了心里好喜欢！顺势问道：“那你对未来的男友有什么标准和要求呢？”
　　 李芳放慢语气：“我——吗？不求对方太过招显，但要有本事；不求对方身世显赫，但要浪漫；不求他现在如何如何，但希望他是我永远的依靠和信赖！”
　　 强发听完后沉默无言，引导李芳来到车前，一块巨石上，铺好纸张坐定，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对身高、长象有什么要求吗？”
　　 “这个吗——就只能随缘了。”李芳答。
　　 强发听了心花怒放。
　　 李芳其实就是强发隔壁村人氏，他俩村族相隔也就几重山的路，所以语言都是相通的。他俩见面时，常用的是方言，这里不便写而己，所以他俩比较投缘。李芳本人也是村里难得一见的大学生——师范刚毕业，被分配到县二中教英语，因为她是英语专业的毕业生。李芳还是独女，家庭状况也不错，所以，从小造就了她自信、向上、且浪漫主义的情怀——务实又幻想是她的特质。所以强发的女秘书才会说他俩或许有缘，为他们牵线。
　　 这边强发听了李芳的话，似乎自己有戏，于是，壮着胆子问：“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李芳沉默不回答。
　　 良久，也不回答。
　　 这种沉默让强发感到可怕。可怕得心里发揪，可怕得无地自容，月光如牛乳般倾泻在眼前的山、水、城市间，仿佛世界特别空旷，特别无助，他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只有手腕上的表在“滴——嗒，滴——嗒”地走着。
　　 李芳终于发话了：“你能将我调出二中，往更好处调，我就做你的女朋友。”
　　 强发没想到李芳会讲出这样的话，沉默了一会，斩钉截铁地说：“好，我试一下。我请今晚的月亮见证我的真诚。让老天保佑我行！”
　　 李芳说：“行。”
　　
　　 【五】
　　 强发回到单位，首先登门拜访了局长，向领导说明了原曲。
　　 局长听完后，沉默半晌，才不急不缓地微笑着说道：“年青人啊！我很乐意帮助你。解决手下人的姻缘大事，也是我们做领导义不容辞的责任，只是，怕你被人耍了，到头来……”
　　 局长话还没说完，强发赶紧插话：“不会，不会的。我们请了天上的月老作证！”
　　 局长觉得有趣：“是吗？月老都为你们作证了，我一个局长怎么能不有所作为呢，为年青人服务服务。”
　　 强发赶紧说：“那，太感激局长了！”
　　 局长说：“事还没办，先别忙着感激。”
　　
　　 【六】
　　 李芳的工作调动请求，在外经贸局长的努力下，得以顺利如愿。
　　 强发将调令通知单交到李芳的手里时正是月圆之夜，也是在“天柱蜂”。那是在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强发有点得意地将通知单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塞到李芳的手里，说道：“来，给你调令！月亮作证我的真诚，事情办成了！”
　　 李芳没有思想准备，没想到事情会办的如此顺利！茫然地接过调令通知单，也没打开看，就急切地问：“调到哪里？”
　　 强发将语调放得平缓些：“外经贸局，外联办，做翻译。行吗？”
　　 李芳兴奋地鼓掌：“太好了！你太有本事了！！我能得到锻练，又能长见识！你，一级棒！”神态、笑容天真的象一个孩子。
　　 强发乘机卖乖：“那，你，今后……？”
　　 李芳反应极快：“今后，我是你女朋友了，但，你归我领导。”说完将两个手掌举起来，作欲与强发击掌状。
　　 强发说：“行！”躲开她的双掌，笑眯眯地张开双臂，作欲拥抱状。
　　 李芳气愤，狠狠地将两掌击打在他双臂上，嘴里骂道：“无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强发多少有些尴尬。
　　 李芳赶紧坐到他身边，将头倚在他的肩头，缓缓地说道：“以后做人给我正经点。”
　　 强发被这一骂一靠搞的迷醉，这可是小姑娘第一次倚靠在他的肩头！暖流游遍全身，心跳的历害，顺从地说道：“会的，会的。”
　　 月色如银水流淌。
　　 一会儿沉默之后，李芳又发话了：“我这关你是通过了，可我老爹那关你就难通过啰！”
　　 强发有些意外：“为什么？”
　　 “别忘了我是独女！家中就我一个孩子，父母宝贝着我呢！”李芳说
　　 “今后我也把你当宝贝。”强发说。
　　 李芳回答：“那是两回事，”
　　 说完，李芳不再说话了，咪笑着嘴看月光和城市的灯光。
　　 强发觉得她的笑容很美，美得跟月辉一样浪漫清纯。
　　
　　 【七】
　　 强发去李芳家，那是在快过春节的时候，也就是强发妹妹找他谈话的前一个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