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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眨眼九月到了，小橘子回了趟老家。村长刘大年来电话说，老家那三间草房子要倒塌了，催她回去找人修葺一下。小橘子选了个周末，搭老家的那列客车返回去了。雇人修好了房子，这才静下心来，在婶子的陪伴下，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小橘子觉得家乡这两年变化挺大。沿街一色的红砖黑瓦房，还有几座二层小楼。她的老房子夹杂在它们的队伍里，显得土里土气。听说这里要搬迁，因为地处水库淹没区，政府早就号召生态移民。小橘子一家就是其中的移民。整个大地是遮天蔽日的青纱帐，空气中飘来稻子清爽的香味。小橘子蹲在一望无限的稻田埂上，掏出手机瞄准黄灿灿的稻子按动了快门。
　　 小橘子回城里时，打开房门，阿宝还没回来。
　　 小橘子打电话给阿宝，说：“你是不是还从医院出来？要不就是在和那里的病友摆龙门阵穷磨蹭时间？”“嗨嗨！谁在摆龙门阵？告诉你爷爷我今儿压根就没打吊瓶。”阿宝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来，鼻音很重的说：“小橘子，你最好来一趟，黄医生有话对你说。”
　　 小橘子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中午了，但还是骑着自行车去了医院。风这时候有些紧凑了，像女人在缝纫机上飞针走线，滴滴答答地，小橘子能听的这天籁的声音，脑海一直想着老家那片金色的稻田。不过，现在，小橘子无法忽视阿宝的病了。
　　 从医院回来，小橘子的腿软的像面条，连三楼的楼梯都迈不动了。可她不让阿宝看出来什么，嘴上还一个劲的对阿宝说：“好你个阿宝，结婚二十年，你从来不听我的话。这下好了，又吃药又打针又挂吊瓶这么长时间原来是白花钱，当时叫你好好查查你不查，你爹是肝硬化腹水，你也步他的后尘，简直是傻瓜！这会子你还说是胃疼吗？”走在小橘子后面的阿宝不说话，此刻他浑身都不舒服，一直在冒冷汗。其实最不舒服的还是心里的感觉，自己始终认为是胃病在作祟，想不到今天一查竟然是肝炎化腹水！那个张医生虽然说，这是小毛病，手术不成问题。张医生不说还好，这一说倒令阿宝敲了下自己的头。既然是肝炎化腹水，还让小橘子来一趟干什么？
　　 进了房间，小橘子也没换衣服，径直去了厨房。她把几个馒头和昨晚的剩菜一样一样放进锅里，呆愣了一会神儿，忽然说，没有咸盐了，阿宝家楼下就是一家超市，买什么都很方便。小橘子下楼的时候悄悄把手机带下来了。她想到楼下给阿宝的姐姐打个电话，在家里打怕影响阿宝。在这座城市里阿宝就姐姐一个亲人，所以，平时小橘子和大姐挺铁的。有什么事都要请教阿宝的姐姐，好像她是一位守护神。
　　 小橘子在楼下僻静地方打电话的时候，突然就哭了。“姐，跟你说，阿宝的肝出了大问题，他那里已经肝硬化腹水了！”
　　 “什么，小橘子你大点声儿。”阿宝的姐姐说你说什么地方啊？
　　 小橘子说阿宝的肝部已经腹水了！以前老说是胃疼胃疼的，哪里想到，今儿去医院一查，说是晚期了！姐。”
　　 “啊！这可怎么活？！听我说小橘子你一定要挺住，别让阿宝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会加重他的病情，懂吗？”阿宝的姐姐稀稀拉拉着嘴，很难受的沉默了半天。最后才说：“原来和我爹得病一模一样。真的是遗传？什么都遗传，连的得什么病也遗传？！”
　　 “小橘子，是不是代夫查错了？这也不排斥，你说是不是？”小橘子说下午再到那家大医院查一下，“姐，我但愿他们是查错了。”
　　 “别急别急，下午我陪你一起去。”阿宝的姐姐在那一头说。“我儿子还没成家呢！”小橘子想要哭出来，但她忍住了。打完电话，小橘子跌跌撞撞去超市买咸盐。
　　 这天中午，本该回家的儿子加加没有回来，加加大专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工作，现在名牌大学生找工作都难，何况加加仅仅是个大专生。找不到工作，这孩子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前几天出去找了份临时工，中午一般不回家，家里就剩阿宝和老婆两个人吃饭。吃过饭,小橘子在房里一边拾掇碗筷一边对阿宝说：“要不，休息一会，下午咱再到市中医院去看看？”小橘子想让自己尽量说得轻松点，阿宝跟着她的屁股也进了厨房，他也想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顺手抽了一支烟，说：“去就去，老子不信肝上真就腹水了！”
　　 小橘子突然扑过来，夺过他手里的烟：“你不要命了？还敢抽烟！”阿宝愣了一下说：“抽一支烟未必会死人啊！这样死了倒也轻省。”
　　 “阿宝，呸呸呸。你个不值钱的乌鸦嘴，谁准许你死了？！”小橘子说。
　　 “好啊好啊，不说不说，我害怕我死了不到一百天，你就再找个汉子嫁了。”阿宝想把话说得俏皮一点，眼圈却不由自主的一红，喉咙早就哽咽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难受了这大半年，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原来患的是绝症啊！阿宝对这种病再熟悉不过，当年父亲的得就是肝炎化腹水，从检查出来到过世不到三个月。
　　 中午很快过去，下午小橘子又陪阿宝去了趟市中心医院。中心医院距离阿宝家不远，两站公交车就到了。这中间隔着一个白天鹅大酒店，远远的就看到酒店门前车水马龙，摆放着很多豪华车辆。这样的场所不是阿宝这等人能进的。阿宝不免想起，加加小时候缠着他长大了一定要买一辆轿车，一家人出门不用骑着那叽哩咣啷的破自行车了。但是，这一切离阿宝一家简直太遥远了。
　　 阿宝的姐姐早早等在大门口，风不大，却挺硬朗。她站在那株梧桐树下，眼睛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她的身边是阿宝的姐夫刘天璐。阿宝的姐夫是摆菜摊的，生意不好做，混碗饭吃还凑合。平时，忙得团团转，哪见他个人影。但这次非同小可，小舅子肚里长东西了，这事实上就是给一个人判了死刑，所以他放下生意不做也跟着来了。医院门口这些天不知为什么插着很多红旗，貌是上边有检查团来？风从南边刮来，将红旗摇的哗啦啦响。阿宝的姐姐已经和这里的医务人物取得了联系，来了既可以检查，不用等。下午看病的人相对而言比较少，ct和b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完了，阿宝上了两趟二楼，又到地下室放射科去了一下，很快就查完了，阿宝姐姐让阿宝和小橘子在医院门口等着，她和姐夫在等结果。其实肿瘤科的代夫早就看了，他对阿宝的姐姐说：“两个医院检查的结果都一样，肝硬化晚期。”
　　 “不会有差错吗？我真不敢接受这个事实。”阿宝的姐姐说。“不会。”代夫指着那些片子说，“这里已经很明显的肿胀，而且，他在世的时间，最多还有半年吧。”
　　 “那能不能采用换肝的手术？”“恐怕不行了，太迟了。”阿宝的姐姐在问完这些话后，突然有个声音在说，那需要大批的手术费啊！钱从哪来？以阿宝的家境，只能等死。
　　 从门诊出来，阿宝的姐姐努力让自己镇静一些，轻松一些。但遇上这样的事，又如何轻松的起来？她对眼巴巴侯在医院门口的弟弟说：“问题不大，你放心，是轻微腹水。会治好的。”阿宝的姐夫也想说句什么，张张嘴又不说了。忽然望着街对面一家饭馆说：“要不，咱们去凑一顿。”这时候，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医院对过是家中档次的酒店，名字取得很特别，小两口餐厅。阿宝之前听说过，这里的家乡菜做的很地道。
　　 点菜的时候，平素过日子即是节俭的姐姐乱点了许多好菜，要搁平时阿宝不但饭量大，还必晕几盅。这一回，他没提酒，阿宝的姐夫开车不能喝酒。却问了句：“要不，我陪你喝点酒？”阿宝的姐姐马上在一旁生气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么好的菜，你们俩多吃菜，知道吗？”于是，阿宝的姐夫不再说喝酒，一个劲地给阿宝夹菜，阿宝想多说几句话，又搜肠刮肚地找不到话题。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却是：“活多大年纪早晚也是一个死，死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阿宝这么一说，小橘子的眼泪就下来了。“别这样啊，咱儿子还没成家哩！”小橘子说。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剩下的饭菜都一一打包，阿宝的姐姐嘱咐小橘子带回家，留给阿宝吃。阿宝姐姐的女儿静儿还在读大学，这个暑假在外勤工俭学，没回来。阿宝姐姐突然觉得应该让静儿知道，她舅舅这事儿。不然那一天真的到了，静儿连她舅舅最后一面都没砍价。
　　 夜幕降临，阿宝最怕夜晚的到来。躺在床上的阿宝，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他下了地悄悄进了儿子的房间。打开电脑查看有关肝硬化腹水的资料。加加半夜起来上厕所，吓了一跳，说：“爸，你五经半夜的跑到这里查什么来着？”阿宝怕儿子发现，赶紧关了电脑，电脑一关掉，窗子那块就显出一片灰白。想不到城市的黎明已经来了。
　　 阿宝没有了睡意，干脆穿上衣服去菜市场。已经秋天了，老家的庄稼也快收割了，阿宝边走边想着老家那一片片金灿灿的稻子，阿宝想起在老家时，没到秋天，母亲做的第一顿新稻子米饭，那个喷喷香。阿宝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出现在菜市场的阿宝，眼睛是红的，一夜之间，人憔悴了很多。卖猪肝的老头吓了一跳，“喂！阿宝，你这是咋的了？前几天看到你还楞头楞脑一身精气神，今儿霜打了似的？”阿宝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几宿搓麻将造的！”
　　 提留着一页猪肝往回走，阿宝想：“少啥补啥，多吃点肝，也许会好的。”“对对，阿宝，咱少啥补啥。”小橘子说。阿宝用拳头在猪肝上比划了一下，“难道，人的肝比猪肝小？”“别瞎说，人肝比猪肝大！”小橘子说。
　　 “对了，老婆，我的立马去找王老吉了，他前年亏欠咱两万元，也该还了，我又得了这病！”“嗯呢，刚才姐姐来电话，手术需要三万元呢！”小橘子用水冲洗猪肝，边说。“要是可以，咱们还是到北京请专家吧。”阿宝继续着要钱的事，“这个王老吉，就是王狗屁，还他妈的大老板呢，，我看呢，就不是人。当初借钱时说得好好地，年底就还，这都第二个年底了，他见了人连个话头也不提。奶奶的找小姐玩野女人有钱！”“阿宝，别生气了，生气对肝不好。”“老子已经死气沉沉了，还怕个球！”阿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阿宝，凡事要往宽处想，等做完手术就会好起来的。”小橘子说。
　　 “唉！但愿吧！”阿宝苦笑着，我总不能比我爹还要早去那个地方！”
　　 “阿宝，听好了，做完手术再去要钱，好不好？”小橘子说。
　　 “老婆，要是，我嘎巴了，你千万带好加加。”阿宝望着小橘子，硬生生吐出这一句话。
　　 2
　　 前期打得吊瓶，为了消炎。阿宝整天躺在床上，由医院指定的医生上门服务。阿宝休息了一个星期，就去了王老吉的家。
　　 风从家乡那个方向吹来，阿宝深深呼吸了一下，满是稻子成熟的香味。天上的云，淡淡的。仰脖儿有星星点点的雨丝落在脸上，抿进嘴里，有点甜。
　　 阿宝上楼上的好痛苦，每迈一步身上到处都疼。这个王老吉偏偏住在五楼。阿宝一边上楼一边大口喘气，还没进王老吉的家就看到了立在王老吉家门口的一扇防盗门。这扇防盗门阿宝是认识的，之前来过王老吉家好几次，那扇门只不过是两张薄薄的合成板做的。阿宝奇怪门怎么弄了个大窟窿，又为什么卸在这里？
　　 王老吉的女人在家，开门的一瞬间居然没有认出阿宝。“你找谁？”王老吉的女人冷冰冰地问。
　　 阿宝说：“你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是阿宝！”王老吉的女人这才“喔喔”了声，把门打开。阿宝坐在沙发上：“外边那扇门是你们家的吧？想大兴土木是怎么的？”王老吉的女人马上说：“我这日子没法过了，门是王老吉这个王八蛋砸的。”
　　 “他是疯狗，有两个钱不知道姓什么了。”阿宝说。“他争鸣要跟我离婚！”王老吉的女人说：“王老吉这个臭不要脸的，我家儿子还没处对象，他倒好，还玩起浪漫了。你说儿子娶媳妇能不受影响吗?”
　　 阿宝早清楚王老吉养小情人的事，但就是你在外面彩旗飘飘，自己的女人不该不要。“是不是小老婆挑唆的？要你们离婚？”阿宝问。
　　 “什么小蜜？都四十五六岁了”。王老吉的女人气不打一处来，差点要跳起来，说他王老吉养个十七八岁的闺女，也算他有本事，一个烂的不能再烂的女人，下面的东西能跑一火车。不晓得和多少人搞过，那婊子说好了是公共汽车，说她不好听的，简直就是厕所，人人都可以去排泄。“找了个四十多岁的？”阿宝吃惊的看着王老吉的女人，想笑又笑不出。
　　 王老吉的女人说：“我也不怕你笑话，这女的真不知道多少男人骑过她，你说王老吉是不是疯了？还振振有词说：为了爱情！一家人到现在还不肯和他说话，他就拿门撒气！我倒希望他跳楼！”
　　 阿宝想把话题引开，说：“听说你家二姑娘在北京，考上医科大学了？！”“你说，我家二姑娘还能找到对象吗？哪个男人愿意要她？”阿宝了解王老吉是个孝子，阿宝说：“难道他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吗？”
　　 “狗屁！以前听，现在不听了。”“呸呸，王老吉已经彻底疯掉了！”王老吉的女人叹口气，说:"他妈也让他快气死了，气的打一个嗝就不消停的打，没办法，一个人真不要脸了，谁又奈何得了他？”王老吉女人说起去年的事，说：“太缺德了，王老吉去年过春节都不回家，就在那个婊子住的地方，点着烛光，喝着葡萄酒说要的就是什么情调！一儿一女见他们闹的实在太凶了。就去找他，那婊子还报了警，到后来，派出所的人都批评他臭不要脸。”“真是四十五岁？”阿宝好像有点不太相信。“千真万确的！”王老吉的女人说：“我这种事还隐瞒你干什么？要是二十几岁的女孩子，我兴许不会这么生气。算他流氓有了显著成果。”